作者:素光同
汤沃雪循声望去,只见华瑶一身锦纱长裙,裙摆绣着金丝牡丹,自有一种高贵的气度。她连忙整理衣裳,行礼道:“草民参见公主。”
时值晌午,医馆的大夫们要么在吃饭,要么在赶工。众人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华瑶就说:“诸位辛苦了,免礼,快快请起!官兵即将出战,跌打损伤、止血镇痛的药材都是重中之重,诸位要是缺了什么,务必告诉我,我来筹备。”
汤沃雪与华瑶初次见面,只觉得公主高贵又温柔,亲切又和蔼,她对公主很有好感,也努力收敛着自己,好半天没讲过一句粗鲁的话。
她低着头,继续分拣药材。
华瑶竟然走到她的身边,帮她一起干活。她万分惊讶,抬头望着华瑶,华瑶忽然问道:“你的小名,是小麻花吗?”
汤沃雪笑着回答:“公主,你别和他们学,小麻花是他们给我起的绰号。”
华瑶认真道:“你要是不喜欢,我立刻对他们下令,不让他们这样叫你。”
汤沃雪的笑意就没从嘴角消退过。她用干净的湿布擦
了擦手:“不用啦,我早就习惯了。”
华瑶好奇地问:“你的家里人,怎么称呼你呢?”
汤沃雪如实道:“阿雪。”
华瑶的语调极为婉转悦耳:“阿雪,阿雪,像这样吗?”
汤沃雪称赞道:“您的声音太好听了。”
华瑶却说:“是你的名字好听。”
冷风吹拂着医馆门口的布帘,华瑶的眼前闪过了一道身影,放眼整个军营,只有谢云潇的轻功如此高超,华瑶定睛一看,果然和谢云潇四目相对。
华瑶道:“我刚才想去找你,看到你在校场上练兵,我就没打扰你,你练兵练得不错,辛苦了。”
谢云潇看着那一堆药材,回应道:“过奖了,你比我更辛苦,分拣药材的过程相当繁琐,好在你能自得其乐。”
华瑶没听出谢云潇的深意。她伸出一只手,牵住他的衣袖:“走吧,你跟我去军帐议事。”
他们在附近的一顶军帐中开辟了一间密室,用以商讨军机。那密室的墙上挂着几幅地图,从路线到军阵,早已安排妥当。岱江沿岸的四个贼窝,分别被标号为甲、乙、丙、丁。
华瑶预计从“甲窝”开始剿灭,日子就定在贼寇下山采办的那一天。
第11章 酒酣仗剑问苍穹 只有老天爷晓得……
“采办”是三虎寨的黑话,意为“打家劫舍、杀农灭商”。
盗匪把人看作畜牲,男人是牛,女人是羊,小孩是鸡鸭。每当他们外出采办,必定要掳掠鸡鸭牛羊,残杀平民百姓,最后再放一把火,掩盖自身的行踪。
昭宁二十四年九月十四日傍晚,距离巩城西北方向七十里开外的高山脚下,三虎寨的盗匪骑马穿过密林,准备去巩城附近的村落“采办”。
这一支盗匪队伍的头目名叫况耿,年约二十岁出头,也是岱州本地人。
况耿的父母早逝,他吃着百家饭长大,自幼争强好胜、逞凶斗狠,加入了匪帮之后,更是恶性毕露,杀人无数。
岱州有一首民谣,词曰:“今夕农忙,储稻粱,劝耕桑。”
况耿把歌词改了,他大声唱道:“今晚秋收,杀公牛,奸母羊!”
众多盗匪笑了起来,有人说,他曾经用一把生锈的斧头割烂了一头年轻的母羊。还有人说,他特意带了一柄细剑,刺在公牛的身上,公牛浑身鲜血淋漓,就像一张漏水的渔网。说到这里,不少人哈哈大笑,他们又开始讨论,如何虐杀不服管的牛羊?
况耿声音低低地唱道:“今晚秋收,割人肉,晒渔网……”
他们都没念过书,他们嘴里讲出的话,真是十分直接,也是十分浅显易懂。
夕阳的余晖乱筛树影,华瑶静静地趴在树上。她屏住呼吸,听见了盗匪的闲言碎语,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卷宗上记录的文字,远不及她亲耳听闻、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华瑶的心跳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亢奋,她害怕自己一时失察,导致这一次剿匪失败。这种恐惧的感觉格外强烈,她不仅没有退缩,反倒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就连感官都比平常更敏锐。
那些盗匪走向了一棵茂盛的大树。
华瑶右手握住剑柄,左手向上抬,缓缓竖起食指,这是进攻的手势。刹那之间,箭雨齐发,残马嘶鸣,况耿大吼道:“有埋伏!杀他爹的!”
弓兵已经射死了十几个盗匪,鲜血洒在了地上,华瑶拔剑出鞘,纵身一跃,挥剑一砍,狠狠地斩断了况耿的去路。
擒贼先擒王,华瑶打算亲手活捉况耿。
天色昏暗,血气蔓延,那些盗匪的身上透着古怪。他们已经负伤了,却像是感受不到一点疼痛似的,越战越勇,越跑越快。
况耿抬头,望见了华瑶,他没有丝毫恐慌,轻蔑地笑骂道:“老子逮到你了,老子把你活活弄死!”
华瑶跳上树梢,挺剑一刺,直刺况耿的命门。
况耿闪身一避,凌空翻了一个跟斗。他天生一副好根骨,又偷学了岱州各门各派的武术,在实战之中收获经验,他的身法十分灵活。
华瑶也察觉到了,况耿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此时此刻,周围又跑来了两三个盗匪,况耿与那些人合力夹攻华瑶,其中一人使出来的招式很是毒辣,他的剑刃直劈华瑶的额头。
华瑶右手使劲挥剑,飞快地挑开他的剑刃,他靠近了两步,华瑶左手转动匕首,瞬间刺穿了他的眼球,捅进了他的脑袋里。
此人的眼球完全破裂了,他的脑浆从眼窝里流出来,他竟然没喊一声疼,他翻转剑柄,劈砍华瑶的咽喉,况耿又跳了过来,刀尖刺向华瑶的后背。
华瑶心头一惊,她用尽全力,弯腰使出一个扫堂腿,狠狠地踢到了况耿的腰侧,况耿踉跄了一步,反应也慢了一拍,华瑶避开他们的杀招,迅速地逃到了树上。
况耿一边砍杀官兵,一边朝华瑶喊道:“你跑不了!臭三八,你下来!老子杀你个痛快!”
况耿拔出胯间的竹筒,往天上扔去,竹筒忽然炸开了,散发出浓重的青烟,这是三虎寨的信号烟!
远处的盗匪也看见了信号烟,他们身披铠甲,手拿长刀,从山洞里跑出来,跑向况耿所在的地方。他们约有四百多人,每个人都是一脸凶相,满身杀气,华瑶也不知道他们害死了多少平民百姓。
华瑶身边的官兵只有两百多人,官兵与盗匪的兵力相差太远,华瑶叹了一口气,大喊道:“众人听令,撤退!立刻撤退!伏击失败!伏击失败了!立刻撤退!!”
况耿哈哈大笑:“臭三八,官兵被我们打跑了!”
华瑶回过头,瞪了况耿一眼,她目光凶狠,恨不得立刻杀了况耿。可惜她的衣袖上沾染了血迹,显然,她已经负伤了。
况耿道:“别跑!”
况耿气焰嚣张,他的弟兄们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过片刻之后,他们集齐了六百多个人,连忙朝着华瑶逃离的方向狂奔,他们还想追杀官兵,活捉华瑶。他们兴致高涨,这一路上还唱着歌,跑了两里多的路程,忽然之间,剑光大亮,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那些盗匪立刻停下了脚步,他们惊讶地发现,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是凶神恶煞的官兵,至少也有一千多人。
况耿这才反应过来:“官兵有埋伏!”
盗匪骂道:“贱货官兵!臭烂货!!”
燕雨听见他们的骂声,很是愤怒,这些盗匪,还真可笑,明明自己是贱货烂货,竟然还敢骂人!
燕雨握着一把长剑,冲向盗匪,大喊道:“杀!杀啊!!”
处处都是刀光剑影,华瑶并未参战,她坐在一棵树上,叹声道:“你给我把况耿活捉过来,我要活的。”
谢云潇在她耳边低声道:“全杀了算了。”
华瑶愤怒地用自己新学的脏话骂道:“杀他爹的,他的下场,我说了算,我要先把他抓住,再把他杀了,你必须听我的!”
谢云潇道:“卑职领命。”
谢云潇转动剑柄,飞掠而去,树林里吹过一阵寒风,他的攻杀之势极强,快如风驰电掣,发生在一呼一吸的瞬息之间。
等到况耿回过神来,谢云潇的剑风扫过了他的脖颈,他连忙倒在地上,迅速地翻了一个滚。
谢云潇翻转剑刃,猛砍一剑,横斩他的腰部,要把他当场腰斩。
千钧一发的关头,况耿看见了一小截衣摆,他认出来了,与他交好的一个弟兄,正要跑过来救他。
况耿一把抓住了弟兄的脚踝,把弟兄倒挂在自己身上,谢云潇的剑光砍下来,斩断了弟兄的两条大腿。
血水飞溅,溅到了况耿的脸上,况耿大骂道:“臭不要脸的,你杀我弟兄!”
话没说完,况耿的脖颈也被一条麻绳缠紧了。
谢云潇很想杀了况耿,但他知道华瑶还要审问况耿,他强忍着自己对况耿的厌恶,命令官兵把况耿五花大绑,扔在了地上。
况耿骂骂咧咧:“杀了,你杀了我啊?臭不要脸的小白脸……”
话没说完,忽然有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下来,此人在况耿的身上重重地跺了一脚,只听“嘎嘣”一声巨响,况耿的腿骨都被折断了。
况耿浑身剧
痛,他眯着眼睛,隐约看见了,害他的人,又是华瑶!
他道:“臭……”
“臭”字才刚出口,华瑶又猛踹他的腹部,他浑身剧痛,呕出一口鲜血,华瑶吩咐道:“拿一块破布出来,堵住他的嘴。”
官兵把破布塞进况耿的嘴里,华瑶冷冷地看着他:“贱货,杀你爹的,你再敢乱说一个字,我活扒了你的皮。”
喊杀声渐渐平息了,官兵稳占上风,那些盗匪都被官兵一网打尽了。
盗匪约有六百多人,其中四百人被砍死了,还有一百多人身受重伤,活不久了,也被官兵当场处决了。
官兵在空地上挖出一个深坑,又把盗匪的尸体扔了进去,随着华瑶一声令下,燕雨泼油,齐风点火,土坑里烈火燃烧,冒出了滚滚浓烟,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倒也不是很显眼。
华瑶轻声道:“《大梁律》第八卷 第十一条,谋财害命之盗匪,不论男女老少,杀无赦。诸位慢走,你们这一辈子作恶多端,下辈子不能转世投胎了,只能……”
只能做什么呢?
华瑶也不太明白,不过她的父皇崇尚佛教,皇宫里也流传过“往生地狱”的话本,她偷偷地看过不少,她一口咬定:“你们只能在十八层炼狱里油炸自己。”
燕雨噗嗤一笑:“殿下,您怎么把《大梁律》念出来了?这油是我泼的,火是我弟弟点的,就算杀人放火有报应,那也是报应在我身上,您不会受牵连的。”
华瑶严肃道:“你胡说什么,哪有报应?如果不是我们杀光了盗匪,这些盗匪又要残杀多少平民百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晚上,我们至少造出了七千级浮屠。”
燕雨忍不住为她鼓掌:“是,殿下英明!殿下所言极是。”
齐风插话道:“殿下受伤了吗?”
齐风看着华瑶衣袖上的血迹,华瑶淡然道:“我没受伤,这血不是我的。”
华瑶还是没有收剑回鞘。她提着剑柄,又率领一队官兵去巡逻了。
凌晨时分,火光渐渐变暗,又过了一会儿,火焰熄灭了,盗匪的尸体都被烧焦了。官兵把沙土填入尸坑里,又盖上一层杂草,隐藏了官兵的行踪。
华瑶的剿匪策略还有一个名称,叫做“雕剿法”,这种方法在战场上很实用,官兵迅速出动,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盗匪,如同大雕抓捕猎物,离去时也不留下一点痕迹。
这一战之后,华瑶抓到了七十多个俘虏,她命令官兵把俘虏身上的铠甲扒光,再用绳子把他们绑起来,押送到官船上,通过水路运往巩城。
黎明时分,朝阳初升。
华瑶站在官船的船头,观赏着江上风景。天边似有万丈金光,江水波光粼粼,水浪自西向东流去,冲到了一艘渔船上,渔夫撒开一张渔网,捞出来的鱼虾仅有半斤多一点。
秋日的早晨,天气寒冷,风吹得又快又凉,渔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还把裤腿卷起来了,赤脚走在船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