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渔船与官船的距离很远,华瑶怔怔地望着渔船,忽然听见了杜兰泽的声音:“殿下。”
华瑶立刻转过身,牵住杜兰泽的双手:“你快回屋吧,船头的风太大了,我怕你会受凉。”
杜兰泽道:“多谢殿下挂念,我没事……”
华瑶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杜兰泽轻声道:“您若是把况耿押回巩城,不出两日,州府便会派人过来,把况耿带走。”
华瑶道:“况耿在巩城的这两天,我们能从他嘴里挖出消息吗?”
杜兰泽道:“况耿憎恨官府,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不会对您说实话。”
华瑶有些恼怒:“我在山上埋伏了好几天,又故意示弱,把况耿引到了官兵的包围圈里,好不容易才抓到他,我真想把他千刀万剐!为了顾全大局,我才忍到现在,如果州府要杀他,倒不如我亲自动手。”
杜兰泽仔细思考片刻,缓声道:“况耿是朝廷钦犯,牵涉到岱州、凉州两个省份的大案,经由三司会审之后,与他相关的文书还要呈给内阁过目。”
华瑶道:“那怎么办呢?”
杜兰泽道:“您也知道,陆征向来好大喜功,他写奏报的时候,会把小胜当做大胜,把大胜当做决胜。”
江水翻滚,浪花飞溅,杜兰泽的衣袖沾到了水花,她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陆征一定会耀武扬威,也会让囚犯游街示众,等到囚车离开监狱的时候,守卫松懈下来……”
华瑶小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人,可以扮成况耿的同党,把况耿劫走,骗他说出实话?”
杜兰泽笑了笑道:“贸然把他劫走,他也会生出疑心,您可以假借三虎寨的名义,把他当成弃子,再把另外几个人救出来。如果他还想活命,他只能自证身份,如此一来,您也能打探到消息了。”
华瑶赞叹道:“原来如此,真是好主意!”
今日风大浪高,官船的行速极快。大概两刻钟之后,官船抵达巩城,停泊在巩城的码头上。
清晨时分,天色大亮,江上的帆船来来往往,江水拍打在岸边,溅开雪花般的水浪,纤夫正在使劲拉船,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嘿——呦!嘿——呦!”
他们的身上几乎没穿衣服,只在腰间系着一小块粗布,布料早已被水浸透了,紧紧地吸附着他们的腰腹。他们的手上还拽着纤绳,绳子把皮肤磨出血来,鲜血洒在江水里,消失不见。
距离纤夫几丈远的地方,正是码头岸边,众多卫兵衣冠整齐,站在道路的左右两侧。陆征身穿锦衣,头戴玉冠,故意做出一副笑容,远远地望着华瑶。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
陆征快步走过来,他躬着身,抱着拳,行了一个大礼,含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这一战打赢了,首战告捷!殿下,您真是好威风啊……”
华瑶走在前方,众人谨守礼法,跟在华瑶的背后。
陆征与华瑶的距离最近,他的态度也最谄媚:“殿下的文韬武略,远远胜过岱州的文臣武将,您率领一千多名官兵,剿灭了六百多个盗匪……”
华瑶反问道:“我一千多人,打他六百人,我的兵力是他的两倍,这都赢不了,那岂不是酒囊饭袋?”
陆征连忙解释道:“盗匪的老巢都在山上,地势险峻,盗匪熟悉山地的地形,流窜于山洞之间,实在是防不胜防啊!殿下这一战赢得太出彩了,殿下大获全胜,又立下了战功,可喜可贺!下官已经准备了酒席,全是小酒小菜……下官小心恭谨,不敢大意,只等殿下大驾光临。”
华瑶忽然看了一眼谢云潇:“小谢将军亲手活捉了况耿,那个况耿,你知道吧?他是你们岱州本地人。”
陆征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岱州出了这等贼人,下官的心里真是万分痛惜,万分悔恨!下官也是岱州的父母官,往后一定要体恤民情,把贼人杀个干干净净!”
华瑶在心里暗笑一声,她淡淡道:“首战告捷,也多亏了你,陆大人,你交出了军令牌,每天跟着小谢将军一起练兵训兵,功劳苦劳都占全了。从今往后,岱州的杀贼战功,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陆征跪在了地上:“殿下英明神武,下官敬佩的五体投地,下官跪谢您的大恩大德。”
*
今日的庆功宴,还是设在了芙蓉楼阁。
这一次,陆征说是“小酒小菜”,菜式果然精简了许多,华瑶扫视一圈,竟然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的稻花鱼。
那一盘清蒸稻花鱼,位于餐桌的正中央,鱼肉肥嫩,香气四溢,华瑶时不时地偷看一眼,却没有动一下筷子。
华瑶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谢云潇坐在她的左侧,她右侧的座位空荡荡的,杜兰泽竟然不在她的身边。
陆征一言不发,陆征的妻子问道:“妾身怎么没看见杜小姐呢?”
华瑶道:“她累了,回去睡了。”
陆夫人笑着回答:“杜小姐没事就好,妾身只怕下人怠慢了杜小姐。”
第12章 万物何如刍狗 打家劫舍,买卖人口
华瑶语气冷淡:“你很关心杜小姐。”
陆夫人道:“杜小姐是殿下的近臣,妾身关心杜小姐,其实也是在孝敬殿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
不要责怪妾身。”
华瑶道:“是吗?”
陆夫人硬着头皮回答:“是,妾身不敢有半句假话。”
华瑶心想,嗯嗯,你没有半句假话,你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华瑶拿起勺子,刮了一大块鱼肉,放进自己的饭碗里,鱼肉香喷喷的,她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她又舀了一勺鱼汤,浇在白米饭上,均匀地拌了拌,刚要品尝一口,守在门外的侍卫大喊道:“大事不妙!”
侍卫道:“启禀大人,牢房传来急报,况耿死在了大牢里!”
华瑶心头一惊,她沉声道:“陆征,你该当何罪?!”
陆征急忙道:“请殿下明察!”
华瑶拽了一下谢云潇的衣袖。
谢云潇明白了华瑶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发话道:“朝廷重犯未经审判,死在牢房里,守卫的罪责难逃。请陆大人派人通知府衙,即刻立案,收问犯人,查验尸体,依照实际情况,详细审理此案。”
华瑶威胁道:“若是再闹出什么意外,陆征,你的官位必定保不住了。”
陆征连忙回答:“下官遵命,请殿下息怒!”
走出芙蓉楼阁之后,陆征的头皮还在发麻。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明日一早,他会安排况耿游街示众。他在巡检司任职多年,破天荒地捉到了朝廷悬赏的江洋大盗!还没来得及定功求赏,犯人就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简直没有一点痕迹,陆征怎么向朝廷交待?!
夜色深沉,蝉鸣凄切,陆征还是不能休息。
陆征找来了几个仵作,跟随华瑶和谢云潇,走进了巡检司的大牢,又过了一会儿,杜兰泽和汤沃雪竟然也赶过来了。
巩城巡检司的监狱阴冷昏暗,终年不见天光,枯草堆积在墙角,早已霉烂了,散发着肮脏臭气。
油灯挂在石墙上,灯火半明不暗,华瑶踩着灯影,怔了一怔,谢云潇低声问道:“殿下是第一次来大牢吗?”
“嗯……”华瑶小声回答,“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谢云潇道:“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只有离他很近,才能听清这句话。
华瑶扶着他的肩膀,稍微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低下了头,华瑶悄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亲呢?亲亲亲的。”
谢云潇猛然转过身,向前走了三步,与华瑶拉开一段距离,他的衣袖浮动一瞬,像是被一阵凉风吹过了。
牢房里无风也无雨,谢云潇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华瑶分明又在戏弄他,他的心境久久不能平定,隐约又有了几分杂念。
华瑶看着谢云潇的背影,她自己也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谢云潇的前方。
华瑶看了他一眼,他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她暗暗心想,谢云潇的脸皮太薄了,不过,她自己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她喜欢和薄脸皮的人玩闹,这也是很自然的。
华瑶的心里没有一丝杂念。她缓步走向大牢深处,狱卒弯腰行礼,打开一扇又一扇铁门。
华瑶听见了囚犯的低吟,时断时续,他们从栅栏里伸出手指,肮脏又疲弱,颤抖着指向华瑶所在的地方。
华瑶走入一间牢房,停下了脚步,她沉默不语,她看见了况耿的尸体,汤沃雪正跪在地上验尸,仵作也在一旁忙忙碌碌。
汤沃雪医术高超,也懂得如何查验尸体。她戴着一块布巾,蒙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别的仵作还在收拾自己的工具,汤沃雪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况耿的囚衣,况耿的尸身呈现在众人眼前。
华瑶生平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裸体。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她仔仔细细地观察,像是一位认真的学生,她双手揣袖,距离尸体更近了一步。
“殿下,请您小心,”谢云潇忽然提醒华瑶,“况耿若是中毒身亡,他的尸体一定留有余毒,您站远一点,更稳妥些。”
华瑶竖起食指,示意谢云潇噤声。
随后,华瑶抬起自己的衣袖,“哗啦”一声,撕下了一块绸布。她把布巾挡在自己的脸上,蹲到了汤沃雪的身旁。
汤沃雪拿着一排银针,插进尸体的喉咙,再用一张布纸包好。她反手转刀,刀法灵巧,割开尸体的腹部,刀刃挑开皮脂,露出了鲜血淋漓的脏器。
陆征只觉得头晕目眩,恍惚道:“殿下,请容下官告退,下官……快要站不稳了。”
华瑶道:“准了,你先走吧。”
陆征跪地谢恩,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片刻之后,杜兰泽也离开了这间牢房。
华瑶察觉到了杜兰泽的行踪。她缓缓地站起身来。
汤沃雪断定道:“况耿被毒死了,还好,守卫及时上报了,他才刚死没多久,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今天晚上,他吃了什么?”
众多守卫哑口无言。
汤沃雪命令道:“把尸体抬走,放到我的药房里!我仔细检查一遍,不用问也知道他吃下了哪一种毒药。”
从始至终,汤沃雪没说过一句脏话。她偷看了华瑶一眼,华瑶已经走出了牢房。
华瑶跟随杜兰泽,穿过走廊。
杜兰泽左手提着一盏灯笼,右手推开一扇铁门,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杜兰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灯火闪烁,照亮了昏暗的角落,腐烂的枯草堆上,趴着一个肮脏的男人。
此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脚底沾着几条正在爬行的蛆虫。他双眼浮肿,眼球充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华瑶和杜兰泽。
这个男人名叫赵笠。他是华瑶的俘虏,也是况耿的亲信。
杜兰泽挑高灯笼,灯光明亮,刺得赵笠头痛欲裂。
杜兰泽还对他轻声细语:“你做了几年强盗,也是个小头目……”
他愤恨道:“贱货。”
杜兰泽念出了他的名字:“赵笠,江湖人叫你赵长官,你老家在巩城,母亲尚在人世。”
“咕咚”一声巨响,赵笠从草垛上摔了下来,露出伤口溃烂的手臂。他有气无力地骂道:“贱妇,你脱了裙子,老子赏你棍子!”
华瑶冷声道:“杀你爹的,你想死吗?!”她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新学的脏话。
杜兰泽仿佛没听见赵笠的污言秽语,还对他笑了:“况耿被人杀了,你听说了吗?你想活下去,只能依靠我们,也只有我们会帮你。”
赵笠道:“我呸!你帮我,帮个鸡毛?一个两个,全是贱胚!”
听到这里,华瑶忍无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