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总管太监见状,也不敢再?犹豫了,紧跟着饮下一杯酒,向太后投诚,众多奴才纷纷效仿,也有?几个侍卫不太情愿,要么被强行灌酒了,要么被其余的侍卫围攻了。
又过?了一刻钟,总管太监察觉了微妙之处,正要询问纪长蘅,那酒水的剧毒就发作了。
发作得快的,倒地不起?,七窍流血而亡,发作得慢的,哪怕功夫再?好,动作也迟缓了一些,最终死在了纪长蘅带来的武功高手的剑下。
纪长蘅喃喃自语:“陛下升入仙界了,你们又怎能留在人间??”
永佑宫血流成河,死尸满地,血腥气浓郁强烈,夜风吹也吹不散。
十丈之外的地方,隔着一扇纱窗,燕雨闻到了血腥气。他往窗外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他目之所及,皆是死状各异的尸体。
他感叹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第154章 独向红尘 独自一人,远走高飞
杜兰泽的心跳很?快,意识也很?混沌。她隐约听见了燕雨的声音,越听越觉得放心不下。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她担心他无法摆脱困境。
杜兰泽缓缓地睁开双眼,又?看到了燕雨的面容。他跪坐在她身侧,神色沮丧而凄凉,像是在等待死?期临近。
他愣了一小会?儿?,惊愕地盯着她:“你醒了,还疼吗?”
杜兰泽声音微弱:“不疼了,外面怎么样了?”
燕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故作?坚强,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外面也还好啊,天还没塌下来,就是皇帝宫里的人……都死?光了,回廊上堆满了尸体,我闻到了血腥味。”
杜兰泽道:“你确定他们?都死?了吗?”
杜兰泽这么一问,燕雨犹豫不决,又?朝窗外看去,通往皇帝寝宫的长廊百转千回,廊道的墙壁上开设了菱花窗,鲜血洒满了窗格,穿着官服的太医正?在来回走动,身影交融于?漆黑的夜色。
燕雨实话实说:“没死?光,还有两?个太医活着,他们?是照顾皇帝的太医,为什么没死?啊?”
杜兰泽用气音回答:“他们?可能是太后?的人,早已投靠了太后?,听从太后?的差遣,便能苟全性命。”
经过杜兰泽的一番点拨,燕雨恍然领悟,当前的局势凶险莫测,他心中?的震惊远远大于?恐惧。
他求生的意愿十分强烈,忍不住说:“我拼死?一搏,带你闯出去。实在不行,
我们?就躲到冷宫里,运气好的话,也能活下来。”
杜兰泽道:“皇宫戒备森严,无论你带我去哪里,我们?都很?难活下来。”
燕雨不知所措:“我们?只能等死?吗?”
杜兰泽叹了一口气。又?过了半晌,她才说:“你不会?死?,我会?帮你逃出生天。”
燕雨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他并不是不相信杜兰泽的承诺,只不过,他记起来了,皇城的宫墙巍峨如山、坚硬如铁,每一道宫墙的周围都有武功高手日夜守卫,他打不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和?杜兰泽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太后?也不会?允许他们?逃出去。
他们?的死?期正?是今日。
他们?快要离开人世了,很?多心愿尚未完成,即便是死?,他也死?得稀里糊涂。
他闭上眼睛,低喃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和?你一起死?,死?在一块儿?,黄泉路上,咱们?两?个人……不对,死?了就是鬼了,咱们?两?个鬼,还能互相照应。我再给公主托梦,告诉她,我和?你都尽力了,咱们?这一辈子,从没做过背信弃义的事。”
杜兰泽并未接话。
燕雨还在交代遗言:“这一辈子忠勇双全,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我不想再做人了,下辈子,我想做鸟,在天上飞,飞来飞去,自由自在,还能从天上看地下,真挺好的,也许能亲眼看到公主登基。”
这一间客室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燕雨吓得屏息静气,转头望向门口,纪长蘅以及一众侍卫站在门外,犹如厉鬼讨命,他们?的杀气仍未消散。
纪长蘅一步一步走过来,她的绣鞋上血迹斑斑,血腥味一阵一阵地散开,玉石地板沾染了血痕。
杜兰泽面不改色。她示意燕雨,让他把?她扶起来,他照做不误。
杜兰泽背靠着软枕,直视着纪长蘅:“请恕我失礼,我重伤未愈,实在无法起身向您行礼。”
纪长蘅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纪长蘅只说:“太后?娘娘请你去一趟仁寿宫。”
杜兰泽恭顺地低下头:“恭敬不如从命。”
太后?仅仅宣召了杜兰泽一人,却没提到燕雨。相比于?杜兰泽,燕雨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的生死?,无足轻重。
纪长蘅的目光从燕雨身上一扫而过,她还没下令斩杀燕雨,杜兰泽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
杜兰泽毫不迟疑:“您要是杀了燕雨,我立刻咬舌自尽。”
纪长蘅微微一笑:“太后?娘娘放你一条生路,原是待你不薄,你不念着太后?娘娘的恩情,竟要以死?相争,你有理也是无理,有命也快没命了。”
杜兰泽也微笑道:“我和?燕雨相依为命,情同姐弟。燕雨死?后?,我一心求死?,受不起太后?娘娘的恩典,只好听凭太后?娘娘发落。”
杜兰泽这一番话,暗藏着凌厉的机锋,仿佛是死?意已决、了无牵挂。她不怕死?,纪长蘅也知道她不怕死?。
纪长蘅慢悠悠地说:“你和燕雨一同拜见太后?,如果燕雨不慎失言了,你会?被他拖累,杜小姐,请你千万不要后?悔。”
杜兰泽道:“定不后悔。”
纪长蘅打了个手势,宫女走上前去,抱起了杜兰泽,将?她送入一辆马车。
燕雨跟在杜兰泽的身后?,抬腿一脚跨进了马车。
天空中?飘洒着雨丝,天气阴沉沉的,正?如燕雨的心情一般沉闷,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多余的场面话也不必说了,他和?杜兰泽的命运已无回旋的余地。他在宫里当差十几年,深知太后娘娘不仅有一副铁石心肠,还有一些歹毒手段。
昭宁二十年,淑妃重病卧床,皇帝厌弃她,奴才躲避她,她的处境很悲惨,华瑶为了给她治病,四处求医问药,当然也求到了太后的宫门前。太后?并未接见华瑶,华瑶就跪在宫门外,长跪不起,流泪不止。
彼时的华瑶才刚满十三岁,她还是太后?的亲孙女,太后?对她毫无怜悯。她的侍女为她求情,太后?竟然把?侍女发落到了浣衣局。
淑妃去世之后?,华瑶生了一场病,连续多日,她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只有方谨来看过她一次,太后?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从那时起,燕雨才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情冷漠。
马车一路飞驰,宫道上水花四溅,只过了大概一刻钟,马车停在宫殿的台阶之前。
此处距离仁寿宫还有一段路程,燕雨把?杜兰泽背了起来,宫女为他们?撑开一把?伞,雨水飘过了伞沿,洒到了燕雨的衣袖间。
燕雨连忙说:“杜小姐,我把?外衣脱下来,给你穿上吧,这雨还没停,天气很?冷的,你可别着凉了。”
杜兰泽趴在他的背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她与他相距极近,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一缕微风,萦绕在他的耳畔。他一时忘记了恐惧,只听她说:“我不冷,你快些走吧,免劳太后?娘娘久等。”
雨夜灯火凄清,给人以萧瑟之感,他们?在暗淡的灯光中?行走,凛冽的寒意渗入肌骨,燕雨几次驻足,又?被杜兰泽催促着向前走。
他不知道她的伤势是否好转了。
她的气息时断时续,他的心弦一直紧绷着。他轻声和?她说话,她轻声应答,语调和?平日里一模一样,他竟然听不出一点差别。
不多时,燕雨走到了仁寿宫的宫门之外。
杜兰泽从燕雨的背上滑下来了,他飞快地转过身,双手接住她,她又?拽紧了宫女的衣袖,在宫女的搀扶下,她缓慢地走入门内。
杜兰泽始终没回头,也没给燕雨留一句话。
太后?并未传召燕雨,燕雨只能静静地守在门外。
燕雨很?熟悉仁寿宫的规矩。他曾是华瑶的近身侍卫,经常陪着华瑶去仁寿宫请安,彼时,他与齐风一同等候华瑶,今日,他与杜兰泽一同等候死?讯。
*
仁寿宫内,明灯如昼。
案桌上摆列着珐琅瓷器,闪耀着玲珑剔透的光辉。诸多瓷器的内部盛满了新鲜的香瓜香果,这些瓜果并非食物,只是一种陈设,用来熏香宫殿,每隔一天,便要全部替换一遍。
杜兰泽闻到瓜果的香味,反而头晕目眩。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对她而言,任何轻微的刺激都是负担。
她跪倒在地板上,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
太监传令道:“杜小姐重伤在身,无须遵守礼节,趴在地上说话吧。”
杜兰泽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恭恭敬敬地回应:“微臣跪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从内室走了出来,步履平稳而端庄,并未显露出憔悴之态。她的儿?子才刚去世不久,她的神情却无一丝悲伤。她面容沉静,缓慢地落座。
杜兰泽抬眼一瞧,瞧见太后?裙摆上的团龙绣金花纹,以及一双“福寿齐天”底纹的棉缎鞋,鞋面镶着金银、嵌着珠宝,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皇帝已死?,太后?却没换一身素服。
太后?不做表面功夫,必是已经独揽大权。此时太后?召见杜兰泽,只因杜兰泽尚有可用之处,太后?并不急于?判她死?罪。
杜兰泽道:“微臣身受重伤,神智尚且清醒,请问娘娘有何吩咐,微臣自当遵从。”
太后?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杜兰泽极尽谦卑:“仰赖娘娘的洪福,微臣才能苟延残喘。微臣先后?侍奉了两?位公主,今夜又?拜见了圣上,便在有意无意之间,探知了许多消息。娘娘若要查问缘故,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的手指慢慢地捻动着佛珠:“哀家本该严惩你,念在你是有名的学士,也曾侍奉过两?位公主,可以免受凌迟之苦。”
杜兰泽纹丝不动。
太后?按住一颗佛珠:“哀家已定了你的死?罪,触犯圣怒,秋后?问斩,你可有异议?”
杜兰泽仿佛得到了什么赏赐似的,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娘娘法外开恩。”
杜兰泽没有丝毫怨气,只因她早已料定了死?局。
她平静地叙述道:“微臣并无任何奢求,生前漂泊不定,死?后?方能解脱,但在解脱之前,微臣愿为您效劳……”
伤口突然泛起疼痛,灼烧似的刺痛,刺进她的骨缝里,她强忍着痛苦,额头沁出了冷汗,又?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她无法斟酌字句,只能尽快说完:“如今天下大乱,战事频繁,各方势力割据一隅,朝政尚未稳定,急需您主持大局,守卫大梁朝的江山社稷……”
太后?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什么遗愿?哀家酌情考量。”
杜兰泽抬起头来:“只有一个遗愿,希望您能允许燕雨离宫。”
提到“燕雨”二字,太后?就记起了他的言行举止。
燕雨的城府极浅,他虽是华瑶的侍卫,武功却不如华瑶。华瑶留他在身边,大约是为了逗乐解闷。
倘若太后?把?燕雨放出宫,燕雨必定会?投奔华瑶,换言之,燕雨和?杜兰泽都对华瑶忠心耿耿。先前方谨收用杜兰泽,正?中?了华瑶的诱敌之计,如今的形势也对华瑶更?有利。
太后?闭目养神,自有一番权衡。
太后?与东无之间的嫌隙已成,东无秉性残暴不仁,若是掌权,必不长久。他并非帝王之材,却像他父亲那般刚愎自用。
若缘、司度、琼英、安隐势单力薄,在朝堂的资历尚浅,在民间的声望极低。他们?缺乏帝王之相,无从建立帝王之业。
大梁朝的未来皇帝,将?是华瑶和?方谨之中?的一位,此乃大势所趋、大局所迫,太后?也愿意推波助澜。
杜兰泽还没开口劝说,太后?已经做出了决断。她命令侍卫去筹备马车,甚至允许杜兰泽再送燕雨一程。
杜兰泽
听完太后?的吩咐,也明白了太后?的深意。她万般诚恳道:“承蒙太后?娘娘隆恩眷顾,微臣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