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回过神来。她冷声道:“今日倒也?多亏了你,我已经明白了洗髓炼骨之术。东无的弱点,尽在我掌控之中?。你是我的阶下囚,东无是我的刀下鬼。”
唐通一听此言,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他已有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神智也?是混混沌沌的,远远比不上?华瑶才思敏捷。他不愿背叛东无,却还是泄露了机密。他被华瑶诓骗了,恼怒与愤恨交加,他真想一死了之。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华瑶剑鞘一挥,打在他的面颊上?。他张嘴的那一瞬,华瑶扔出一枚药丸,准确地投入他口中?。他猝不及防,把药丸吞咽下去,未到片刻,他像是被抽取了筋骨似的,浑身绵软无力?,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
华瑶命令守卫严加看管,随后?,她又去审问了其余几个俘虏。临近正午时分,她的侍卫赶来报信,她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消息是从秦州传来的,根据秦州暗探回报,镇守沧州边境的一位名将,被敌国俘虏之后?,率领全?城官民投降了,只求敌军不要?屠城。敌军不仅答应了他的请求,还任命他为“经略大将军”,披挂金甲,执掌金印,而他竟然?承情领命,反过来攻打沧州军营。
华瑶不禁握紧了拳头。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沧州的军情十万火急,若是不把战火平息,江山社稷倾覆灭亡,必致生灵涂炭。
华瑶再三斟酌,打定一个主意?。她写了四封密信,第?一封传给太后?,第?二封传给若缘,第?三封寄回秦州宛城,第?四封直达凉州镇国将军。
每一封密信的内容,都经过她的深思熟虑。她在书房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四封密信写完了,也?全?部寄出去了,其时已是日影西斜。
华瑶望着?窗外的天空,只见一群鸿雁由北向南飞过。她许下一个心愿,待到来年,鸿雁飞回北方故土,边境的战事也?能平定下来。
*
朝阳破晓,天色将明。
京城的街道上?人烟寂静,往昔的不夜城,如今只剩一片冷清。
太后?早已颁布了宵禁的命令,镇抚司骑兵彻夜巡逻,严防任何人兴兵作乱,京城官民也?能睡个安稳觉。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通往皇城的宽阔大道上?,传来一阵马蹄车轮声响,住在附近的平民百姓纷纷关门闭户、垂帘熄灯,万万不敢惹事生端。
此时此刻,方谨与顾川柏正坐在马车之内,疾速赶往皇城。
昨夜太后?传下一道懿旨,宣召方谨和东无入宫觐见,共同?商讨沧州、凉州的战局。
太后?特意?嘱咐,大梁朝的政局,既是国事,也?是家事,方谨和东无各携一位家眷入宫,太后?确保他们安然?无恙,他们也?应该以江山社稷为重,此次商谈期间,诸事听从太后?的诏令。
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野内外。她的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能成常人之不能成,如果她选定方谨为新帝,方谨必能战胜东无。
因此,方谨正想趁机拉拢太后?。
为表诚意?,方谨带来了她的正室,顾川柏。
顾川柏仪容俊美?,身体强壮,也?曾练过拳脚功夫,但?他没有一丝内功。宫廷侍卫若要?暗杀他,十招之内,必能取走他的性命。
想到此处,方谨讥诮地笑了一声。
顾川柏并不知道她为何而笑,他道:“殿下,您出来得匆忙,还没用过早膳,车上?食盒已备好了……”
方谨打断了他的话:“你伺候我用膳。”
距离皇城仍有一段路程,顾川柏也?做好了伺候方谨的准备。他把食盒端出来,摆在一尺见方的木桌上?,又把一双银筷递给了她。
方谨并未接住银筷。她握住了他的指尖,他急欲挣脱,但?她的劲力?极强,银筷从他手中?滑落,他低声唤道:“殿下。”
第185章 落日归山 “我不允许,你又能如何?”……
方谨握着顾川柏的手指,往她自己的怀里一拽。顾川柏抬起另一只?手,紧紧地扶住了木桌。他并未接近她,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方谨放开了顾川柏。正当他整理衣袍之时,她忽然抽出他的衣带,只?用?那一条衣带反绑他的双手,又把他的衣襟扯开了。她的动作粗暴又迅速,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顾川柏的双手都被绑在背后,外袍和内衫的领口?大敞,露出挺拔结实的胸膛。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心里的怨怒无?处宣泄,只?好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这也正是方谨的趣味所在。
方谨慢条斯理地用?膳,仿佛身边没有顾川柏这个人。等她终于?吃完了,顾川柏开口?道:“请您允许我上前收拾碗筷。”
方谨道:“我不允许,你又能如何?”
顾川柏道:“殿下!”
顾川柏的语调升高了,呼吸沉重而急促,湿润的眼角略微泛红。自从先帝去世之后,顾川柏在公主府的处境比从前更艰难。他已有数日不曾见过?方谨,侍寝的机会怎么也轮不到?他。今日方谨带他入宫觐见太后,他猜不准方谨的用?意,但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顾川柏的语声?恢复一贯的平稳:“快到?皇城了,宫里的奴才前来接驾,也会看见我衣衫不整。这般名声?传出去,未免有损您的体面,还请殿下开恩,恕我冒失之罪。”
方谨懒散地倚靠着软枕:“我已经对你开过?恩了。”
顾川柏这才反应过?来。他双手用?力一扯,紧缠着手腕的衣带竟然散开了。原来方谨只?系了一个活结,并未真正地束缚他,倒是他自己不曾挣扎,深陷于?嗔痴爱欲而不自知,沉溺于?虚妄幻影而不自觉。
顾川柏重新把衣裳穿好,又低头?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他把食盒的盖子盖严了,再用?绢布擦干净,放回车上的箱柜里。他做活做得十分仔细,可?谓是无?微不至。他早已做惯了这些事,不觉累也不嫌繁琐,但他的心境不比从前。燕尔新婚之时,他满怀欣喜,而今,他的情意也化为寒冰了,终此一生,再难消解。
爱恨交缠,恩怨交织,是否还有解脱之日?
顾川柏看了一眼方谨,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
马车驶入巍峨皇城,宫道上青纱灯笼分列两侧。皇城的灯火彻夜不息,此时朝阳初升,天光照亮了九重宫阙,灯笼闪闪烁烁,恰似银河中繁星煜耀。
方谨忽然吩咐道:“本宫和东无?交战已久,如今正在紧要关头?,祸福凶吉,难以预料。你是本宫的驸马,必须全心全意为本宫办事,你娘家的位次,也得排在本宫的身后。”
她盯着他:“本宫看不惯脚踩两条船的人,这种人只?会站在两条船的中间,上不去,下不来,无?路可?走,最终落入水里淹死了,尸骨也被鱼虾吃光了。”
顾川柏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道:“我必当全心全意侍奉殿下。”
马车穿过?一条宽阔大道,渐渐地停下来了。苍翠的树影随风浮动,太监王迎祥走到?马车的侧边,恭恭敬敬道:“奴婢恭迎二位殿下大驾,恭请二位殿下万福金安。”
王迎祥正是太后宫里的太监。他在此等候多时,只?为迎接公主和驸马。
顾川柏心中暗想,方谨刚才那一番言语,不止是说给他听的,或许也是在敲打王迎祥。
先前王迎祥托人给方谨送礼,格外地殷勤,格外地谄媚。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迎祥巴结方谨,必定有求于?方谨,但他的主子还是太后。他讨好方谨,惹怒了太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凉风吹进马车之内,车门?大开,方谨缓缓地下车了。顾川柏紧跟着方谨的脚步,走向?太后所在的仁寿宫。
方谨和顾川柏先后步入宫门?,宫里的奴婢跪地行?礼,态度倒是十分恭敬。在王迎祥的指引下,方谨跨过?门?槛,迈进花厅,竟然与东无?打了个照面。
东无?的身侧站着一位姿容秀美的女子,名为“姜亦柔”,年芳二十四岁,正当妙龄,也是东无?的侧妃。她垂首敛眉,规规矩矩地躬身,向?着方谨行?礼,举止端庄娴雅,声?调温婉柔顺:“妾身参见二位殿下。”
姜亦柔原名“姜鸿志”,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父母为她命名“鸿志”,盼她一展鸿鹄之志。她自幼读书勤奋刻苦,才学?也是超群出众,十一岁投拜名师门?下,十四岁考取秀才功名,十六岁所作的劝学?文章也被天下读书人推崇。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东无?,从此世间再无?“姜鸿志”,她是东无?的侧妃姜亦柔,亦娇亦柔。
姜亦柔久居深宫内院,许多年来,足不出户。姜亦柔的表姐正是东无?的正室,东无?娶了她们这一对表姐妹,坐享齐人之福,却也不准她们抛头?露面,坊间盛传她们重病卧床,早已被东无?磋磨致死,今日姜亦柔竟然现身了,倒是出乎方谨的意料。
不过?,姜亦柔毕竟只是侧室,她这等名分,上不得台面。东无?前来拜见太后,不携正室,反留侧室,倒也真是一概不顾宫里的规矩。
方谨的目光从东无?的脸上扫过?,她一字一顿地念道:“参见皇兄。”
东无?道:“皇妹近日可?还安好?”
方谨道:“托皇兄的福,一切安好,有劳皇兄惦念,不知皇嫂近况如何?”
东无?微微地笑了笑:“入秋了,这天气也是冷得厉害,皇妹千万要保重身体。你皇嫂染上了伤寒病,卧床多年,也不见好。我寻遍天下名医,用?尽千方百计,始终未能治愈她的顽疾。”
方谨直视东无?的双眼,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东无?虽然在谈论?他的妻子,但他言辞间无?喜无?悲,他的枕边人也像是陌生人。
方谨往前走了两步,与东无?的距离仅剩一尺。她的目光锐利如箭,嗓音却是十分轻缓:“皇兄不必隐瞒,你我兄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皇嫂已经死了几年,她的尸体还在你府上吗?”
东无?略微垂首,把方谨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他在心中默念“皇妹”二字,似乎也很?有些趣味。他道:“皇妹怎能妄加揣测?皇妹胡言乱语的本事,倒是和华瑶不相上下。”
方谨道:“为何又提起华瑶?”
东无?道:“皇妹与华瑶姐妹情深,我对皇妹提起华瑶,原是想讨皇妹欢心,与皇妹说笑取乐……”
“取乐”二字,用?在皇妹身上,似有轻浮佻荡之意,方谨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讨本宫欢心,你应该立即暴毙。本宫见了你的尸体,自然会与旁人说笑。”
东无?对她格外宽容似的:“皇妹今日的火气太重。”
话音未落,东无?拔出一把锋利的袖剑,剑尖斜刺方谨的喉咙。
方谨早知他一定会偷袭,那剑尖还未触及她,她已跳到?了半空,鞋底暗藏的毒针如飞箭般射出来,直冲他的面门?。
东无?轻易地避开毒针,那毒针“咻”地飞过?去,砸碎了香案上的花瓶,闹出极大的响动。霎时间,上百名大内高手闪身而至。他们并未流露一丝杀气,花厅里的寒气却是冷入骨髓。
镇抚司指挥使刘济万双手抱拳,
站到?了方谨和东无?的正中间。
刘济万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他的内功精湛深厚,外功高妙卓绝,哪怕他与东无?动起手来,他也不会处于?劣势。
刘济万躬身弯腰,毕恭毕敬道:“二位殿下,请慎重,卑职不敢冒犯二位殿下,宫里的规矩不能不遵守。此处是仁寿宫,太后娘娘的圣居,深清静洁,雅和安泰……”
刘济万一句话没说完,太后竟然姗姗来迟。
大梁朝以“忠孝”二字治理天下,太后的地位远高于?东无?和方谨。众人见到?太后的圣驾,纷纷跪地行?礼,东无?和方谨跪在正中央,他们二人也谨守礼节,不敢在此时造次。
太后道:“免礼,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道:“跪谢娘娘恩典。”
太后抬起一根手指,大内高手纷纷告退,刘济万依然站在原地。他并未上前保护太后,只?因太后的左右两侧站满了侍卫,那些侍卫的武功极高,其中八人须眉皆白,年纪至少在六十以上。他们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修炼内功数十载,武学?造诣之深,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东无?第一次见到?太后的侍卫。此前他只?知道太后身边藏龙卧虎,却不知道太后的兵力能有几何?
如今他亲眼目睹,那几个侍卫的面容似曾相识,他暗自思忖,便又想到?了十几年前,父皇赐给他若干画卷,命令他去铲除江南武林门?派,那些画卷上的画像,正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与魁首。
天下门?派,多如牛毛,东无?杀人如麻,却也杀不尽天下人。
各门?各派的武功高手,或是身亡命殒,或是销声?匿迹,在这其中,竟然还有一部分人暗中投靠了太后。他们漂泊于?朝野,沉浮于?宦海,又得到?太后的庇护,便也杀开了一条血路。
直至今日,太后的谋略才真正地浮出水面。
太后已经年过?七旬,她比东无?年长四十岁。
东无?还未出生之时,太后的势力已是深入江湖。太后从未以此威胁东无?,即使东无?搜刮江南民脂民膏,太后也只?是听之任之,不理不睬。
太后对东无?也算得仁至义尽。她望着东无?,满面慈祥和蔼:“哀家已说过?了,今日所谈,既是国事,也是家事,你和方谨都是哀家的骨肉至亲,哀家也分不出个上下高低。沧州边境的战事,应该说与你们二人听,你们一同?商量,方为上策。”
东无?道:“儿臣听命。”
方谨道:“儿臣谨遵您的圣谕。”
太后微微颔首。她的语气更加缓和:“沧州名将洪程秀已经投敌了。他是沧州第一大将,朝廷亲封的威武大将军,三品官阶,官拜上卿之位,朝廷待他属实不薄,他倒是恩将仇报,反过?来攻打沧州城池,七日之内,连破三城,沧州边境都要改姓羌羯了。”
方谨轻叹一口?气:“儿臣也为此事寝食难安。大梁朝的江山社稷,也是高阳家的江山社稷,列祖列宗开基创业,何等艰难,儿臣只?怕……”
方谨又看向?东无?,他并未流露任何情绪。
其实东无?的性?格与太后也有几分相似。太后神闲气定,并无?一丝烦闷。不过?太后毕竟端坐天下至高之位,总要怀揣一颗慈心,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太后说话也能说得情词恳切,东无?倒像是脱离于?世事人情之外。
方谨心中暗道,既然如此,东无?真是天生残缺。他感知不到?七情六欲,并非所谓的“精通理性?”,而是他先天不足,后天不补,偏执己见,刚愎自用?,久而久之就到?了这般地步。
方谨继续道:“儿臣与皇兄争执不休,朝廷的根基动摇不定,儿臣与皇兄都是千古罪人,有何颜面再见列祖列宗?”
太后语重心长道:“哀家也颇觉担忧,战事频繁,国库日渐空虚,各地官府尚在艰难维持。当今第一要务,莫过?于?止战平乱,高阳家的江山社稷,千万不能失于?他人之手。”
说到?此处,太后搭住了扶手。她的护甲上缀满珠宝。明光璀璨的珠宝,掩映着每个人的神情,她泰然自若道:“今日哀家做主,替你二人做个决断,你们立誓结盟,暂且休战,以高阳家的江山社稷为重,仔细斟酌朝廷政务的轻重缓急。如今最要紧的两件事,一是沧州战局,二是永州乱兵,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东无?道:“永州乱兵,也因华瑶而起。”
太后早知东无?势必牵扯华瑶,太后顺着他的意思说:“哀家派你去永州讨平乱贼,剿灭启明军,你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