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25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这个?“酎”字,指的是“多次重复酿造的美酒”,“芳樽花酎”更?是高阳家的御用贡品,从原料到工艺都是极其珍贵的,除了皇族之外的名?门贵族也享用不起。

  戚归禾觉得自己沾到了谢云潇的光。他?开?怀畅饮,举杯向华瑶致意。

  华瑶和谢云潇喝的都是玉山雪蕊泡出来的花茶,香气?与雾气?交错缭绕,这一场宴席,还真像是天上的仙宴。

  戚归禾依然是个俗人。他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好不痛快。

  华瑶笑着问他:“最近几日,镇国将军是在府上,还是去了凉州边境?”

  “家父前日去了边境,率兵在月门沟附近巡视了一圈,”戚归禾放下酒杯,抬起头?来,“咱们?坐着的这艘船,走的是延河的河道。延河的尽头,有一座大城,叫做延丘,镇国将军府就在延丘的北城。”

  他?介绍起凉州的风土人情:“延丘是凉州的首府,也是凉州最?繁华的城市,什么茶坊酒馆、钱庄商铺,应有尽有。十几年前,凉州与邻国往来通商,延丘这边的生意很是兴旺,虽然远远比不上京城,却也是个?热闹的好地方。”

  他?还说:“今年八月,延丘下了一场暴雨,延河发了洪水,冲毁了河边的皇家行宫。凉州的州府太穷了,实在拨不出钱,行宫只能一点一点地修缮,也不知?会拖到何年何月,等您去了延丘,恐怕得忍受一时的不方便,与我们一同住在将军府……”

  “无妨,”华瑶高高兴兴道,“只要你们?不觉得麻烦,我愿意一直住在将军府。”

  戚归禾又敬了华瑶一杯酒:“岂敢岂敢!殿下大驾光临,我们?恭迎您还来不及,怎么称得上麻烦!你说呢,云潇?”

  戚归禾特意喊了弟弟的名?字,就是想让弟弟接上公主的话。

  怎料,谢云潇竟然说:“延丘还有一座公馆,距离将军府不远,殿下可以暂时住在公馆。等到行宫修缮结束了,您再从公馆搬去行宫。”

  “是吗?”华瑶顺口说,“可我去了公馆,就不能天天见到你了。”

  戚归禾被酒水呛到嗓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谢云潇早已习惯了华瑶的花言巧语。他?分外平静地回答:“殿下去了延丘以后,自然会以公事为重,见或不见我,无关紧要,您不必和我客套,我也不会把?您的玩笑话当真。”

  侍女们?早已退下了,厢房里?只有华瑶和她的两位客人。她仔细地品尝了一口清蒸鱼,心情变得更?好了,更?想戏弄谢云潇。而且,她怀疑戚归禾误解了她与谢云潇的亲密往来,她将错就错,含笑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殿下!”戚归禾出声道,“您与舍弟……”

  谢云潇竟然回答:“我与殿下,从始至终,谨守君臣上下之体统。”

  戚归禾晃了晃酒壶,酒气?熏天:“这种假话,也就骗骗你自己。”

  言罢,他?又转头?对华瑶说:“您身为凉州监军,就是凉州军营的一份子,从今往后,我承蒙您的关照。”

  华瑶诚恳道:“戚将军客气?了,云潇经常对我说,将军和士兵应该同心协力,我深以为然。因此,我早已立志,要与凉州军队通力合作?,共抗外敌,把?那些侵犯边境的敌人全部?赶走,我们?大梁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戚归禾仰起头?来,喝光了壶中酒水,这才说了一声:“好,好!”

  谢云潇道:“你……已经喝了三壶酒。”

  戚归禾道:“没事,你瞧瞧,这还不到三斤!”

  谢云潇颇有先?见之明:“你的酒量也就三斤,等你耍起酒疯,我会立刻去找汤沃雪。”

  戚归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体格健硕,身量极高,臂膀比华瑶的大腿还粗。此时华瑶坐在主位,仰头?看他?,却听他?告饶道:“别、别找汤沃雪。”

  “为什么?”华瑶疑惑道,“阿雪谨慎又细心,她的医术那么好,她一定?能妥善地为你解酒。”

  戚归禾像是听见了什么揶揄的话,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去年,我带了一班新兵,练武的时候,他?们?也没个?轻重,有几人弄折了自己的手脚。我把?他?们?拎到医馆,交给?汤沃雪,结果倒好,那一帮人都被她训哭了。好端端的新兵送进去,哭啼啼的几个?泪人提出来。”

  他?说:“我最?见不得人掉眼泪!那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华瑶轻轻笑了一声,附和道:“原来汤大夫这么有本事。我早就发现了,她反应很快,她的口才也很好。”

  戚归禾有点站不稳了。花酎酒的后劲很大,酒气?反复上头?,他?晃荡了几步,还没走出厢房,隐约望见了汤沃雪的影子,他?不由得往后退了退。但是谢云潇察觉到了他?的瑟缩,谢云潇暗地里?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不得不直面汤沃雪。

  戚归禾心里?暗想,谢云潇真的长大了,他?的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厢房门口,灯火朦胧,河上水雾渐渐消散,汤沃雪一袭青衫白裙,看起来十分温和秀丽。但她叹了口气?,对他?恶语相向:“真烦啊,你又喝多了,我就不该跟你废话,任由你倒在这里?算了。”

  戚归禾解释道:“芳樽花酎,你听过吗?我这辈子没尝过这么好的酒,多喝两口,不妨事的。”

  汤沃雪双手抱臂:“你爱喝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但你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倒头?昏睡两三天,哪一次不是我为你费心?!”

  戚归禾捡起自己的铠甲。他?把?坚硬的铠甲挂在臂膀上,手握着重达几十斤的长刀,喃喃道:“汤大夫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记。”

  汤沃雪道:“不敢当,您可是人人称颂的大将军。”

  戚归禾的长刀仿佛化作?了一条软骨,斜搭着栏杆,立不起来。他?站在汤沃雪的面前,气?势减弱,想笑都不敢笑,只能低

  声道:“今晚又要麻烦您了。”

  “也不差这一回了,”汤沃雪朝他?伸手,“你过来啊,我还在等你。”

  戚归禾反倒立在原地不动:“我回屋睡一觉吧,不劳你大晚上煮醒酒汤了。”

  汤沃雪昂首阔步地走向他?:“你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汤大夫何出此言?”戚归禾百口莫辩,“你刚从岱州回来,忙了这么多天,很辛苦吧。”

  汤沃雪搀着他?的手臂:“我越辛苦,医术就越高明,这和你练武是一个?道理。你浑身一股酒气?,还是跟我走吧。”

  华瑶站在一旁,悄悄地笑了笑。她亲眼看见汤沃雪拉着戚归禾走远了。

  厢房里?还是一派幽雅沉静,谢云潇独坐窗边,遥望水上帆影横斜,星月满河。

  水面倒映着层层叠叠的光影,华瑶的眼底也荡起异样的明辉。她双手捧着一盏花茶,仰头?把?茶水闷干,谢云潇低头?看她时,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看上去像是不容亵渎的月神?云仙,尝起来竟也有美玉般的温润。这一亲芳泽的滋味极妙,隐隐然有股勾魂的冷香,沁心扑鼻,销魂蚀骨。

  华瑶来不及回味,也不敢细瞧他?,毕竟他?的武功极高,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厢房。

  不错,华瑶心想,吃到了这块糖,以后就不会再想念了。这般举动虽然轻率,总好过她时不时地惦念他?。

  公主的本性便是如此,得不到就会一直惦记,得到了就会放在一边。不止她高阳华瑶是这幅脾气?,她的姐姐妹妹也有一模一样的品行。

  自古以来,高阳家从没出过一个?痴情种。比起华瑶的兄弟姐妹,华瑶已是极其难得的洁身自爱。

  三更?半夜,华瑶和杜兰泽议事完毕,回到自己的房中,躺到了铺着一层纱缎的床上。华瑶抱着枕头?,沉沉入睡,早已把?她偷亲谢云潇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20章 韶茂何人与共 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华瑶还没睡醒,恍然听见屋内有极轻的脚步声。她吓得立刻坐起来,转头一看,正?好与?谢云潇四目相对。

  谢云潇衣袍整齐,沉默地站在床帐之后。他左手的指尖紧扣袖摆,上好的锦缎衣料都快被他掐烂了。

  华瑶惊奇不已:“你绕过了我的侍卫?”

  谢云潇撩起床帐,低声道:“燕雨值夜,他正?在打瞌睡。我翻窗进来,无人察觉。”

  华瑶很大方地挪出?一块空地,双手拍了拍柔软的床铺:“你困吗?干脆和我一起躺下来睡觉吧。”

  她以为?谢云潇会?冷言拒绝,但他不仅上了她的床,还悄无声息地拨开她的被子,直接躺到了她的身?边,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

  华瑶记起昨夜偷亲他的事,因此原谅了他的僭越和失礼。但她的语气仍然居高临下:“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不是?要紧事,你就先告退吧。”

  “高阳华瑶,”他念出?她的名字,“你究竟有没有心?”

  华瑶懒洋洋地躺倒:“我们高阳家的人都没有心。”

  华瑶睡觉的时候,总要抱着一只枕头。那枕头的内部填满了鹅绒,外面?罩着一层轻软的纱绸,绣着一只翠羽碧尾的小鹦鹉,熏染着名贵而珍奇的香料。显然,她很喜欢那只小鹦鹉。

  谢云潇忽然把枕头从华瑶的怀里抢过来,华瑶立即变了脸色:“你干什么!放肆!我命令你把枕头还给我,否则我要……”

  “要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治我的大不敬之罪?”

  他的衣领被华瑶扯松了,形状完美的锁骨将露未露,华瑶扫了一眼他的领口,又盯着他的面?容细瞧,只见他眼底隐有淡淡乌青,很可能一夜未眠。

  那么,谢云潇为?何一夜未眠?

  答案显而易见。

  华瑶身?为?罪魁祸首,难得地起了几?分?歉疚之意。

  昨天夜里,谢云潇说,华瑶应该住在公馆,而不是?将军府,这恰恰提醒了华瑶,她与?谢云潇之间的联系若有似无。他并非她的属下,不会?对她唯命是?从。那她稍微玩他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的?他之前明明都答应她了,他愿意让她亲他一下,就算谢云潇找她说理,那也是?他自己言而无信在前,关她高阳华瑶什么事呢?

  华瑶也不是?没对他讲过好话?。她已经放下了公主的架子,他却依然自恃清高、无法无天,未经传召就擅闯公主卧房,无论?怎么算,全都是?他谢云潇的错。

  不过,念在他昨夜第?一次被人偷亲,华瑶可以宽恕他的罪过,对他稍加补偿:“我一向宽宏大量,当然不会?怪罪你。你昨晚没睡吗?我的床铺比你的舒服多了,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睡几?个时辰?”

  她介绍起自己的被褥:“全是?御用的丝棉。”

  她揉了揉自己的被角:“很软,很舒服的。”

  她顾盼间神采奕奕,可爱可近。她和谢云潇初次见面?时,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她寻寻觅觅多年才终于找到的至交知己。

  她博览群书,巧舌如簧,是?个高高在上的骗子,擅长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谢云潇分?明清楚她的本性,却躺到了她的卧榻之侧。

  床帐遮挡了天光,室内一片沉静,他们二人盖着同一张锦被,谢云潇还把那只枕头还给了华瑶。她抱住枕头,倚进他的怀里。

  谢云潇起初只是?任由华瑶贴着他。后来,他抬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腰,指间绕着她的几?缕发丝,尤觉一种极情尽致的缠绵,说不清也道不明。他听着她的呼吸,搂着她的身?体,以她一举一动,叫他乍惊乍喜。

  时值深秋,白?露结霜,卧房里的炭炉已经熄灭了,船外的风浪起伏之声蕴藏着丝丝凉意。

  谢云潇的衣襟被华瑶悄悄解开,好让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当然,她只是?为?了取暖,没有别的图谋,在她看来,此时的谢云潇正?是?清香淡雅的暖玉。她除去了衣裳的阻隔,毫无障碍地触及美玉本身?,果然畅快又舒适。

  昏昏然的倦意笼罩着她。很快,她睡着了。

  谢云潇暗忖,她真的没有心。

  今早比昨晚更难熬。昨晚他辗转反侧,今早他动弹不得。华瑶偶尔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他一下,他低头细看她的睡相,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隐约记起她写给他的那句诗——流光飒沓三千景,难解思?量寄此情。

  天光大亮,侍女们穿过走廊,来到华瑶的门口,轻叩门扉:“公主殿下,现在是?辰时了。”

  华瑶悠悠转醒:“先别进门,我再睡一会?儿?。”

  侍女们领旨告退。

  华瑶这一觉睡得很好,又很暖和,心情自然十分?愉快。她抱紧谢云潇,抿着唇浅浅地笑道:“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华小瑶木屋藏潇。”

  谢云潇没有被她打动,只是问她:“你自称华小瑶?”

  华瑶给他立起了规矩:“嗯,不过,只有我能这么说,你不能念这三个字。”

  谢云潇掀起被子,把他们两人都蒙住了。昏暗无光的被窝里,他低声问:“阿娇私底下也不能叫汉武帝的小名吗?”

  华瑶随口答道:“应该可以叫卿卿吧。卿卿,是?夫妻之间的爱称。假如阿娇用‘卿卿’来称呼汉武帝,他大概不会?拒绝。”

  谢云潇就在她耳边念道:“卿卿。”

  他极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尖,更添一段风流情态,勾得她颈肩泛起微微的酥痒感。

  他又念了一声:“卿卿。”这声音如同月夜的潮汐,在她的耳中起落,在她的心头沉浮,竟有千般缱绻、万种缠绵之意。

  但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情绪被他人的言语影响,就恶意十足地说:“后来,阿娇被打入冷宫了。”

  “你也想让我去冷宫?”他自言自语道。

  华瑶在被子里直勾勾地盯着他:“没有哪个皇帝舍得让你去冷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