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264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华瑶反手转剑,顺势杀了几个甘域人。她?抬头向前看,甘域人的十万大军陆续奔赴战场,依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封锁了柯城的四面城墙。

  华瑶暗骂一声:“狗贼。”

  华瑶喊来她?的侍卫:“青黛,你率领两百轻功高手,登上城墙给秦三报信。启明军位于?柯城的南门之外,秦三必须立即发?动炮火,把?东门、西门、北门外的甘域人炸死,随后调派四万精兵出城支援我迎战。”

  青黛领命告退。

  华瑶重整启明军,又把?启明军分成?了两队,第一队全力赶往柯城,第二队全力掩护第一队。然?而启明军才刚摆出阵型,华瑶的暗探飞速跑来告急:“殿下!”

  华瑶注意到暗探神色惊慌,她?连忙问:“怎么了,快说!”

  暗探道:“雅伦来了!”

  华瑶道:“雅伦带来了多少人?”

  暗探上气?不接下气?:“四万多人……”

  华瑶心中暗想,昨晚她?真?的把?雅伦惹急了。雅伦竟然?甩下

  了十万羌羯大军,只率领四万精兵冲击柯城,这一切都?是为?了截断华瑶和方?谨的生路。雅伦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要杀死华瑶和方?谨,她?要让大梁官兵永无翻身之日?。

  在此之前,华瑶曾经传信给镇国将军,命令镇国将军从凉州入侵羯国边境,转移雅伦的注意力。华瑶还从秦州、岱州、西潭三个省份调兵八万,支援凉州攻打羯国。羯国本?土的羯人守兵也面临着重重危机,雅伦不得不尽快解决华瑶和方?谨。

  难怪甘域国的军队发?疯似的封锁了柯城的四面城墙,毫无顾忌地发?射连环炮弹,甚至不惜炸死他?们本?国的士兵,也要阻挡启明军进城。猛烈的炮火一瞬也不曾停息,柯城的城墙之外,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预备支援华瑶的两万精兵也被?困在了城内。

  敌军借鉴了华瑶昨夜的战术。敌军不计成?本?地烧火、点烟、放炮、射箭,使得战场上浓烟滚滚、炮火密布。启明军分不清方?向,听不清战鼓声,看不清信号烟,又被?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士气?顿时一落千丈。

  雅伦趁势高喊道:“今日?就是最?后一战!杀死华瑶和方?谨,攻占梁国的肥沃土地!!杀光梁人,杀光梁人!!”

  自从雅伦攻入沧州以来,她?始终不曾冲锋陷阵。今日?,为?了提振士气?,也为?了发?泄怒气?,雅伦拔刀出鞘,亲自率兵冲向启明军的军阵。她?身法灵活,刀法精纯,转瞬间一连砍杀了十多个梁人士兵。她?的亲信比她?更狠辣,他?们横刀一削,腰斩了数十个梁人。这些梁人尚未咽气?,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血淋淋的肠子?一团团地流出来。肠子?起初是深红色的,被?羯人的皮靴踏过之后,就变成?了粘稠的棕褐色。

  雅伦的一个亲信用羯语笑骂道:“杀得好!”

  另一个亲信道:“方?谨离我们不远,我们先去杀了她?,再拿她?的尸体快活快活。”

  华瑶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正好看见了梁人被?杀的惨状。这一刹那,她?的心头已被?仇恨涨满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羯人凶残成?性,华瑶却不觉得恐惧,她?只觉得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这种愤怒是如此强烈,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本?能的冲动。

  羯人的种种暴行,激发?了华瑶对于?杀戮的渴望。她?的双臂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浮出血管的形状,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华瑶提剑而起,双眼隐隐泛着赤红色,像是一头嗜血的虎狼。她?的情绪压抑太久了,现在她?迫切地需要宣泄愤怒,除了愤怒之外,她?的心里甚至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羯人与甘域人正在冲杀启明军,华瑶挥剑狂斩,刮起一阵咆哮的旋风。她?一剑连杀十三个羯人,杀得羯人鲜血喷射,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

  华瑶反倒笑了。她?的目光穿过人山人海,直接对上雅伦。她?做了一个口型:“贱货。”

  雅伦指着华瑶,下令道:“砍死她?!”

  华瑶一跃向前,剑锋向下猛劈,又斩首了几个羯人。她?时不时地瞥一眼雅伦,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她?心里暗暗盘算着,如果她?能杀了雅伦,那羯人和甘域人也会退兵了。

  雅伦的武功还不如东无,既然?华瑶能杀了东无,区区一个雅伦又算得了什?么?当日?华瑶以身作饵,引诱东无追杀她?,今日?她?打算故技重施,尽快把?雅伦的脑袋砍下来。

  华瑶率领众多士兵反攻羯人,雅伦察觉到了华瑶的杀气?极强,比起平日?里更甚百倍。雅伦不知道华瑶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只见华瑶出招奇快。华瑶的剑锋之下,白烟黄沙卷成?一道道黑影,向着羯人袭来。那羯人的面部被?黑影扫过,竟是连皮带骨一同削去了五官,只剩一块敞开的颅腔。

  华瑶的招数太过诡异,雅伦完全看不清华瑶的身形。虽然?雅伦还没和华瑶交手,但她?确定华瑶的武功比她?更强。

  雅伦快步后退,命令她?身边的武功高手全力围攻华瑶。

  洪程秀自告奋勇:“末将一定会取来华瑶的项上人头!”

  雅伦道:“你快去杀——”

  最?后一个“她?”字还没说出口,洪程秀一刀砍向雅伦的脖颈,雅伦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刀风呼啸,扫到了雅伦的身上。雅伦一个箭步躲闪过去,却还是被?洪程秀砍断了半块手掌。

  雅伦感到她?的右手巨痛无比。她?的四根手指落到地上,鲜血喷涌,她?又惊又怒:“杀了洪程秀!他?叛变了!!”

  洪程秀向着沧州官兵飞奔过去,他?大喊道:“我砍伤了雅伦,我是沧州人!!”

  洪程秀吼声震天,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是沧州人!我是沧州第一大将,洪家祖上满门忠烈!!我是梁人!我是梁人!!”

  洪程秀的亲信对他?忠心耿耿。众人拼死掩护洪程秀撤退,不过片刻之后,洪程秀回到了沧州官兵的队伍里。他?跑得太快了,太慌忙了,鞋底滑过一滩鲜血,他?不慎摔倒在泥沙里,没有一个沧州官兵伸手扶他?一把?。

  洪程秀持刀向下,刀尖撑在地上,昔日?同僚不曾用正眼看他?,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他?跪在了血水之中。

  方?谨抬腿往他?的后背上踹了一脚:“洪程秀,爬起来,去杀羯人!你若能杀死羯人大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免除你投敌叛国的死罪!”

  方?谨短短一句话,又给了洪程秀求生的希望。

  洪程秀纵身飞起,挥刀猛砍羯人。他?杀得浑身大汗淋漓,羯人的鲜血溅满了他?的盔甲。这其中也有几个羯人曾经和他?称兄道弟。平心而论,他?们对他?不薄,自从他?归顺了羯国,这些羯人真?把?他?当成?了兄弟,喝酒吃肉都?要叫上他?,还教他?如何?与雅伦打交道。梁人都?说羯人狼心狗肺,他?却发?现羯人讲义气?、重感情、不拘小节、为?人豪爽大方?。他?和这些羯人交朋友,他?对他?们的感激也是真?心的,因此瞒过了雅伦的耳目,雅伦对他?的戒心也降低了不少。他?发?誓要效忠雅伦,此生绝不背叛雅伦。

  他?想骗过羯人,必须先骗过自己。

  但他?始终记得,他?是梁人,他?生来就是梁人。羯人残杀他?的同胞手足,这样的血海深仇,怎么可能被?一点蝇头小利抹平了?

  洪程秀纵刀如狂,又砍死了十几个羯人。

  雅伦看着洪程秀倒戈,怒火焚烧着她?的心神,烧光了一切情绪,只有仇恨留存下来。她?对梁人的恨意已不能用一个“深”字来形容,那恨意是广阔的大海,海面上波涛怒吼,汹涌澎湃。

  雅伦撕下自己的衣袖,随意包扎她?受伤的右手,她?的目光紧盯方?谨,低声道:“取出徐信修的人皮,先杀方?谨,后杀华瑶。”

  雅伦的亲信举起一张人皮,赫然?是徐信修的人皮!!

  方?谨的外祖父徐信修,死前遭受了剥皮的酷刑。他?的人皮如同旗帜一般迎风招展。方?谨看见他?面皮上的皱褶,沾着紫黑色的血迹。

  方?谨面无表情,依旧冷静地斩杀羯人。

  华瑶忽然?大喊一声:“洪程秀的刀上有毒,雅伦中毒了!快死了!!”

  狡猾善变的华瑶,就像草原上的狐狸一样,奸诈无耻。雅伦熟知华瑶的本?性,当然?不会听信她?的谎话。

  雅伦“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抬头望天,望见了远处一闪而过的信号烟。羌羯的十万大军即将赶到柯城,最?多不过一刻钟以后,羌人羯人甘域人的军队便会包围启明军,到了那个时候,华瑶和方?谨再也逃不出去了。

  雅伦感叹道:“苍天神保佑!”

  华瑶喃喃道:“天不遂人愿,那我就来替天行道。”

  华瑶也看到了远处的信号烟。她?知道她?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她?必须在一刻钟之内杀死雅伦,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华瑶用尽手段,这才勾起了雅伦的怒火,迫使雅伦率兵冲锋在前。如今,眼看着雅伦又要退到后方?,华瑶一时急火攻心,迅速召

  集了一众高手,攻破羯人的第一道防线,直奔雅伦而去。

  秦三调派的四万援军恰好也赶到了战场上,撞开了羯人和甘域人的阵型。

  趁着敌军陷入混乱,华瑶持剑连杀羯人,谢云潇和周谦分别守住华瑶的左右两侧。华瑶深入敌军内部,诱使雅伦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华瑶身上,这也是一种十分冒险的打法,但他?们别无选择。“速战速决”是他?们唯一的倚仗,若是再拖延下去,等到羌人羯人甘域人的数十万大军赶来助阵,此地就是启明军的坟地了。

  明明是十万火急的绝境,华瑶的心情却比平日?里更平静。

  华瑶与雅伦的距离越来越近。雅伦看到了周谦,惊叹道:“你没死?!”

  周谦道:“你被?洪程秀骗了。”

  华瑶猜到了周谦与雅伦的纠葛。雅伦派遣洪程秀刺杀周谦,洪程秀大概是与周谦达成?了什?么协定。周谦假死逃脱,洪程秀传信给雅伦,说他?已经把?周谦杀死了,雅伦也相信了洪程秀的谎言。

  此时真?相大白,雅伦的左手把?自己的掌骨捏得嘎吱作响,也只能说出一个字:“杀!!”

  黄沙飞扬,空气?里飘动着浮尘,华瑶用尽全力施展轻功,她?的身影似乎消散在烟雾之中,化为?无形之风。

  华瑶抬手一剑急刺雅伦,雅伦的背后突然?跳出数十个化境高手,合力挥刀,从正面劈砍华瑶。这一招劲力极强,破开风烟,划出刺耳的巨响,那声音堪比一整座石山突然?爆裂,强烈的剑气?白光猛地爆散,幻出无数虚影,砸入地面也撞开了一圈圈的黑洞,密集如蜂窝一般,每个黑洞的深度瞬间超过了七尺。

  华瑶心头大惊。她?躲不过敌军的突袭,不死也必受重创。

  华瑶急忙后退,正当她?退无可退之时,谢云潇忽然?挡在她?的身前,她?知道谢云潇根本?接不住这一招,他?只能陪着她?共赴黄泉了。她?不甘心自己和谢云潇落得如此下场。她?悲愤交加,又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倒转长剑,急如雷光,凝成?一道厚重的剑气?屏障,怎料敌军一招接着一招击碎了她?的屏障。

  周谦反手挥掌,替华瑶挡下了致命一击。顷刻之间,狂风大作,漫天的黄沙化作十几道墙壁,一道一道地削弱敌军的攻势,硬是接住了敌军的凶狂杀招。

  眼看着周谦救出了华瑶和谢云潇,雅伦怒火高涨,她?的喉咙涌上一股咸腥味。

  雅伦正要下令,耳边忽然?一凉。杀气?倒灌耳孔,她?飞快地躲到一旁,但她?的脖颈破开了一条血口,鲜血抛洒,她?的眼珠向左转,望见了方?谨的面容。

  雅伦只顾着袭击华瑶和谢云潇,却忘记了方?谨也在找机会刺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洪程秀的刀上确实沾了毒药,毒性发?作,她?的动作比平日?里慢了一些。她?已是濒死之人,她?却笑出了声。她?抬高自己的下巴,用尽平生力气?,挥刀一砍,方?谨劈开她?头颅的那一瞬,她?的刀锋也划破了方?谨的肩膀。

  方?谨收转剑势,足尖点地,跳到了七丈开外。她?的肩膀上受了一点小伤,伤口是紫黑色的,血流不止。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细微的疼痛沿着肩膀蔓延到了全身,寒意从心底渗出,直贯头顶。

  方?谨看向雅伦的尸体,只见雅伦的眼角流出泪水。雅伦的唇部微微颤动,念出无声的羯语:“你也会死……”

  方?谨道:“是又如何??”

  雅伦没有回答。她?断气?了。

  翻滚的风沙平定下来,周谦又杀死了十几个羯人高手,雅伦的死讯传遍了战场内外,甘域人迅速退兵了。

  失去了雅伦的羯人如同一盘散沙,羯人士兵痛苦地吼叫着,羯人将军死的死,伤的伤,早就不剩几个活人了。敌军士气?大减,各个军营的军阵也乱成?了一团。

  华瑶趁机率兵进城,秦三又率领三万精兵突袭敌军,把?敌军杀得七零八落。等到敌军的援兵赶到战场,秦三迅速返回了柯城,战场上满是羯人羌人的断肢残骸。

  雅伦的尸体停留在战场中央,启明军没有凌虐她?,也没有糟蹋她?的尸体。她?的头颅和尸身一同仰面向上,死不瞑目。

  敌军带走了雅伦的尸体。雅伦打了败仗,他?们却不怨恨她?,仍把?她?当作王储敬重。他?们把?她?装入香樟木雕成?的棺材里,抬着她?的棺材一路往北走。

  当天夜晚,敌军的军队连退三十里。

  华瑶估算了一下敌军的人数,经过几次大战,羯人只剩七万精兵,羌人也不到八万。甘域人虽有三十多万士兵,精兵数量却也大大减少了。更何?况,羯国损失惨重,必将爆发?内乱,羌羯的势力大不如前了。

  华瑶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也受了内伤,伤势却不严重,休养几日?便能痊愈。她?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可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却没有一点胃口。她?的心里还有一股无法排解的烦闷。

  她?住在柯城的行宫里,她?穿着白缎青纱织成?的衣袍,裙摆上流淌着柔软滑亮的光泽。她?手边的檀木桌上,摆着一对琉璃花瓶,两朵牡丹花,各有各的富丽娇艳,分别插在两只花瓶里,花瓣的颜色似红非红,似粉非粉,在灯影与凉风中微微摇曳。她?闻到一阵花香,她?又想起了方?谨。

  谢云潇坐在华瑶的身旁,他?察觉到了她?心神不宁,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他?握住她?的右手,她?反倒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华瑶道:“我去看看姐姐,你……你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华瑶一溜烟跑出了卧房。她?的双腿有些酸痛,但她?跑得很快,回廊上挂着红纱灯笼,她?穿过一片飘摇的红光暗影,脚步渐渐地变慢了。

  她?走到方?谨的房门前,恍惚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年,她?才六岁,第一次听人说起鬼故事,她?觉得害怕。她?似乎能听见皇城深处的鬼哭狼嚎,恐惧像是一条蛇,缠紧了她?的心脏。她?急忙抓住方?谨的裙摆,把?她?听来的鬼故事告诉了方?谨。

  方?谨教导她?:“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你身边有那么多坏人,那么多恶人,为?什?么鬼不敢杀他?们,不敢吓唬他?们,却来吓唬你?”

  华瑶茫然?地摇头:“姐姐,我不懂。”

  方?谨道:“因为?你说的‘鬼’,其实也是恃强凌弱的蠢货。他?们不敢折磨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些坏人歹毒、狠辣、罪恶滔天,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无论人还是鬼,只敢欺负你这样的弱者,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恐惧,你要愤怒,要往死里斗争,宁死也不能露出一根软骨头。”

  不要害怕,要愤怒。

  这一句话,华瑶也记了许多年。

  华瑶轻轻地敲响了方?谨的房门:“姐姐?”

  方?谨道:“进来吧。”

  方?谨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更轻,华瑶的心跳越来越快。华瑶推开房门,缓步走入内室,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药香味。

  周谦正跪在方?谨的床前。汤沃雪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抬头望着华瑶:“殿下……”

  华瑶道:“姐姐怎么样了?”

  床前的桌柜上,两盏烛灯明明灭灭,灯火微弱,照亮了方?谨苍白的面容。她?的左肩上还有一条寸长的血口,紫红色的血水浸透了雪白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