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谢云潇撩开床帐:“两?天两?夜。”
华瑶道:“你?一直在等我醒来吗?”
谢云潇把床帐挂到银钩上,又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她才想起自己至少三天没进食了。她想从?他的手里接过?瓷碗,他却说:“你?手臂上的淤青尚未消散,还是让我喂你?吃饭吧。”
华瑶随口答应道:“好啊。”
谢云潇坐到了床上,一勺一勺地慢慢喂她吃饭。
这一碗药膳快见底了,华瑶忽然一口咬住勺子,谢云潇道:“别?咬了,勺子不能?吃。”
华瑶往后退了退:“这个不用?你?说,我又不是傻子。”
谢云潇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咬勺子?”
华瑶道:“我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现在还不太清醒。”话中一顿,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醒过?来?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些什么呢,你?不觉得无聊吗?”
谢云潇放下了瓷碗:“每一次你?昏睡过?去,我只想守在你?身边,等着你
?睁开双眼。这两?天倒也不觉得无聊,我看书静坐,打发?时间,总能?等到你?情况好转。何况这一次只是等了两?天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难熬,终究还是熬了过?来。”
华瑶半信半疑:“是吗?”
谢云潇道:“向来如此。”
华瑶随口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许下一次你?要等上好几年……”
谢云潇正在给华瑶倒水,听见华瑶的胡言乱语,他动作一停,茶壶里的温水洒了出来,沾湿了他的白缎衣袖。他看起来有些恼火:“殿下!”
华瑶道:“我好渴,我要喝水。”
谢云潇把水杯递到了她的唇边:“你?以前也答应过?我,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你?食言了。”
华瑶双手捧住水杯,“咕咚咕咚”地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她伸了一个懒腰,趴到了床上,把她的脸埋进枕头里:“你?这么严肃干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谢云潇抬手揽住她的后背,精纯深湛的内力通过?他的掌心传入她的筋脉,在她体内运转三周天,帮助她调息定气。她身上的淤血渐渐化开了,药膳引发?的燥热也渐渐消退了。她打了一个哈欠:“我想洗澡。”
谢云潇道:“稍等片刻,洗澡水还没烧好。”
华瑶忽然转了个身。她侧躺在床上,脸颊还贴着枕巾,目光快速扫过?谢云潇,又稍微蹭了蹭枕头。她小声说:“你?这两?天也没睡好吧,你?快躺下来,陪我睡个回笼觉。”
柔软的棉被掀开了一角,谢云潇缓缓地躺下了。
华瑶伸手搂住他的腰身,她把自己的耳朵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强劲有力,脑海里冒出奇怪念头,真好啊,她还活着,他也活着。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战场上的种种惨状,生与死?,胜与败,聚与散,过?去与未来,全?都交缠在她纷杂的思?绪里。
华瑶自言自语:“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谢云潇道:“我读过?几本史书……”
华瑶插了一句:“你?太谦虚了,你?至少读过?几百本吧。你?的书房里全?是书本卷轴。”
谢云潇握住了她的手腕,继续道:“书上说,各人有各人的时运,然而古往今来,无论大小人物,没有一个是真真正正的一生顺遂。为人一世,总有起落沉浮,这也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温柔,华瑶听出了谢云潇想要安慰她的意思?。
谢云潇讲的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偏要说些不合常理的胡话:“假如我身中剧毒,陷入昏迷,也许很快就能?醒过?来,也许几年甚至几十年都醒不过?来,你?会怎么想?”
谢云潇不假思?索:“既然你?非要折磨我,我和你?一起昏过?去算了。你?什么时候清醒,我什么时候恢复知觉。”
华瑶噗嗤一笑:“你?真好玩。”
谢云潇道:“过?奖了,彼此彼此。”
华瑶的笑意转瞬即逝。她的意识渐渐恢复了,她想起了方谨,也想起了燕雨。
谢云潇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收得更紧,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丝毫不放松。他低声道:“你?有做大事业的志向,也有依托终身的抱负,将来不知还有多少事业等着你?完成?,天下臣民?都要靠你?一个人照应……”
华瑶道:“你?也要劝我以大局为重吗?”
谢云潇道:“不是,我想劝你?不必强求已经结束的缘分。”
华瑶道:“你?真的挺会说话的。”
但她转念一想,强求了又怎样?谁知道缘分有没有结束呢?她不怕鬼神,不惧生死?,当然也不会认命。她不会放任自己的意志消沉下去,她会重整旗鼓,这世上没有她闯不过?的难关。
谢云潇缓慢地抚摸她的后背,顺着她的脊骨摸到了她的后颈。他已有整整两?天不眠不休,他的神志其实也并不清醒,他迫切地想要亲近她、安慰她,让她沉浸在温暖舒适的氛围里,抛开愁绪,忘记病痛。
他的指尖深入她的长发?。她抬起头来,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紧接着又是一个吻,他在亲吻的间隙里一声声地念道:“卿卿,卿卿。”
华瑶试探道:“我和你?的缘分……”
谢云潇又记起华瑶昏迷不醒的样子。他心有余悸,双手立刻撑到了华瑶的枕头两?侧,绸缎织成?的枕巾只有薄薄一层,被他紧攥得发?皱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和你?的缘分是前生注定,来世预定,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必定会长厢厮守。”
华瑶搂住他的肩膀,她本来想说“你?的执念太深了”,可他的眼里全?是她的倒影,似是充满了说不出的真切情意。她改口道:“你?……嗯,你?说得对。”
谢云潇的态度十分强硬,却又有一丝乞求的意味:“别?敷衍我。”
华瑶严肃道:“什么敷衍?我从?来没有敷衍过?你?。你?给我坐起来,把我以前送给你?的情诗在心里默背三遍。”
门?外传来侍女的脚步声,华瑶推开谢云潇,披衣下床。谢云潇把枕巾掀开了。他坐在床上,沉静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又深情,她的心神也被他勾得迷离恍惚,她不禁怀疑他当真在心里默背情诗了。
华瑶连忙道:“我去洗澡了,你?自己睡一会儿吧。”
华瑶缓步走向浴室,浴桶里的热水正冒着雾气。
水雾缭绕时,她的神智完全?清醒了,她的情绪也完全?平复了。她脱下衣裳,泡进浴桶里,两?个侍女站在她的背后,把玫瑰香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的长发?上。
华瑶抬起双手,搭住了木桶的桶沿。热水漫过?了她的锁骨,她的指甲在桶沿上画了一个小圈。
她猜到了羌羯军队撤退的方向,也猜到了甘域国会在十天之内向她求和,她会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全?收拾了。至少在她当政的这些年里,羌国羯国甘域国不会再有任何侵占大梁国土的机会。
*
几天之后,秦三派人从?前线传回捷报,启明军与沧州飞虎营合力清剿了四万羯人精兵、以及两?万羌人精兵,几乎把羯人的将领全?杀光了。羯国、羌国元气大伤,与甘域国的盟友关系十分紧张。
甘域国的使?臣也赶到了柯城。这些使?臣送来了金银珠宝,姿态极尽恭顺,华瑶与使?臣仅仅商量了半天,便为甘域国敲定了一份投降书和一份纳顺表。
华瑶道:“别?忘了告诉你?们国王,羯国快要亡国了。羯国的两?个王女死?在我手里,我的军队也攻入了羯国本土。我会设定一条新?的边境线。”
使?臣跪在地上,谦卑道:“是,是,微臣牢记在心。甘域国一向是大梁国的附庸,我们国主崇敬您的威名,却被奸臣蒙蔽了耳目……”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甘域国的军队勾结羌人羯人,在我大梁境内烧杀抢掠,这一笔血债,我要你?们血偿。”
使?臣躬身弯腰,硬着头皮道:“微臣、微臣今日觐见殿下,商定了投降书和纳顺表,您、您不能?反悔了。”
华瑶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的汉语说得不错,谁是你?的老师?”
使?臣答不上来。他的后背浸出一层冷汗。
华瑶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你?们甘域国献给我的投降书上有一项条款,甘域国王向我承诺,他会追究奸臣的罪责。我要的不只是‘追究’,我要判处他们斩立决。你?们甘域国还有三位将军,谋害了凉州边沙大将,我要这三个人的项上人头。”
甘域国的众多使?臣颤抖如筛糠。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会武功,腰间也挂着一把短剑。
华瑶向他们走近一步,浓烈的杀气从?她身上传来,众人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他们的佩剑全?都断成?了碎片。他们自身虽然没有受伤,内心却因为华瑶的武功境界而感到极大恐惧。
华瑶冷声道:“我只给你?们七天时间。七天之后,那些人要是没死?,本次和谈就作废。”
夜色初上,行宫亮起了灯笼,华瑶在主殿设宴款待使?臣。
主殿堪称金碧辉煌,追随华瑶的文臣武
将共有一百多人,众人交错着坐在主殿的左右两?侧,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张案桌。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荤菜、素食、汤羹、点?心,样样齐全?。
华瑶高居上位,谢云潇坐在她的身边,甘域国众多使?臣都坐在华瑶的左下方。
华瑶没开口,使?臣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敢窃窃私语。
使?臣们特意准备了容貌出色的甘域国少男少女,本想凭借美色引诱华瑶,结下姻亲之盟。然而使?臣们看清了谢云潇的长相,深感羞愧,也就不好意思?按照计划行事了。
第240章 天地宇寰兴瑞象 时也,命也,运也
华瑶的目光扫过众人的面庞,甘域国的使臣纷纷把头低下?去了?。
华瑶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她酒量不好,也不能贪杯。但她必须把气势摆出来。她放下?酒杯,打了?个响指,高挂在墙壁上的灯笼里火光迸溅,灯光大亮,照得殿堂一片通明。
甘域国的使臣们更?是万分?惊恐。他们只知道华瑶的武功已入化境,却不知道华瑶竟然把“控火御风之术”修炼到这般高深地?步。
那些灯笼距离华瑶至少有二十丈远,华瑶可以操控二十丈之外的烈火流风,她的武功境界一定?是在化境之上,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这一场宴席也有歌舞助兴。舞者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剑客,剑法出神入化,剑锋破空之声如同霹雳般响亮,梁国武将拍手叫好,甘域国使臣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宴席结束之后,使臣回到了?驿馆里,默默地?收拾行囊。次日早晨,他们拜别华瑶,启程返回甘域国。他们快马加鞭,赶在三天之内把消息传给了?甘域国的国王。
华瑶耐心地?等待了?几天,甘域国果然又派遣了?第二批使臣前来觐见华瑶。
这一批使臣的首领是甘域国王子,名叫谷舒,今年刚满二十四岁。此人容貌英俊,体格强壮,在甘域国也很有声望。他身上穿着一件墨绿色衣袍,腰间系着一条绞丝金链,深褐色长?发只用?缎带扎成一束,微卷的发尾落在他的背后。
议事厅内,谷舒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恭敬道:“微臣参见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华瑶道:“请起,赐座。”
谷舒坐到了?一把木椅上。他缓声道:“殿下?收服四方豪杰,平定?天下?祸乱,真是当?今世上英明神武第一人。微臣久仰殿下?威名,今日得见殿下?尊荣,实在是三生有幸。”
谷舒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华瑶身边的近臣。他看见谢云潇和杜兰泽分?别坐在华瑶的左右两侧。
谢云潇的外貌当?真是完美无缺,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只让人想起雪山渺茫之景,不染世间尘埃,可望而不可及。而且谢云潇刚从庭院里走过来,今日早晨,小雨淅淅沥沥,庭院树木繁茂,树叶上雨水潮湿,谢云潇的衣袍、腰带、袖摆,甚至是鞋底都不曾沾染半分?水雾,他的武功境界必然是远超常人的高深。
谷舒转过头,又瞥了?一眼杜兰泽。
杜兰泽的仪态和气质也是超凡脱俗。她穿着素白色长?裙,腰系一条黑色丝绦,分?明是在给方谨守丧。
杜兰泽对上谷舒的目光,微笑道:“请问你今日为何而来?”
谷舒道:“我的父王依照殿下?吩咐,处决了?三位将军……”
话没说完,谷舒拍了?一下?手。侍卫呈上了?三只木盒,盒子里装着三位将军的人头。这三人之中,竟有两个死不瞑目,只有一个闭上了?双眼。
杜兰泽面不改色:“有劳了?。”
谷舒道:“父王敬仰殿下?威名,愿意听从殿下?号令。殿下?为甘域国拟定?了?一份投降书,父王仔细读过了?。那投降书共有三十七项条款,其中一项是开放甘域国南部的航道、港口、驿道、驿站,纳入大梁官兵的管辖范围……”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不错。”
谷舒语气谦卑:“微臣听说大梁国有一条不成文的法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是大梁国储君,您的宽恕和责罚都是恩赐……”
他撩起衣袖,“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微臣恳求您赐下?恩典,饶恕甘域国进犯大梁国边境之罪。”
华瑶的视线没有一丝偏移:“我只谈正事,不讲废话。如果甘域国主同意全部条款,我自然会饶恕你们,大梁国与?甘域国都能从中获益。”
谷舒抬头,望着华瑶:“倘若甘域国交出了?航道和驿道的管辖权,那我们甘域人如何做生意?如何经营农业和商业?如何运送货物?甘域国内,众多官吏、士兵、商人、书生会不会趁机造反?!微臣愧对甘域国民,更?愧对殿下?,请殿下?赐微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