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27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华瑶点了点头?。她放开杜兰泽,走进了花厅。

  杜兰泽正要?转去另一间屋子,却在走廊的拐角处遇见了戚应律。

  这么冷的天,戚应律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扇柄的流苏吊坠一甩,他?径直走了过?来,与杜兰泽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杜小姐?您这样的小姐,与我有一面之缘,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院门之外,忽然传来汤沃雪的声音:“戚应律!”

  汤沃雪才刚露面,戚应律立刻与杜兰泽隔开两丈远,逃也似的跑远了。

  汤沃雪仍然骂了他?一句:“戚应律!你?大哥正在找你?!烦死了,整日没个正形!要?不你?到我那儿喝一碗巴豆,去茅房消遣消遣!”

  戚应律留下一声笑,人已消失不见。

  汤沃雪并未离去。她神?色凝重地望着杜兰泽,过?了好半晌,她拉着杜兰泽进了一间内室,小心谨慎地问道:“你?送给我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你?真要?……真要?切肉祛疤吗?”

  杜兰泽撩开裙摆,正要?下跪,汤沃雪连忙将她扶住:“你?、你?这是做甚!快起来吧,我受不起你?的跪礼,只是你?身体太弱、气血太虚,你?还要?切肉祛疤,我怕你?无法?承受。”

  杜兰泽握着汤沃雪的手腕,轻声道:“我意已决,求您帮我这个忙,我一心侍奉殿下,绝不能牵连她。”

第22章 凭栏采露华浓 没想到诸位胆大包天……

  汤沃雪师从祖父,学医多年,她?救治过成?千上万的病人?,包括贱民,也包括权贵。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在?汤沃雪的眼中,患者并无贵贱尊卑之分。她?对青壮年的耐心有限,对老弱妇孺总是更温柔些。她?敬佩杜兰泽的渊博才学,也怜惜杜兰泽的柔弱身躯

  。在?岱州时,她?亲眼见过杜兰泽挑灯伏案,为了岱州时局的安定而?煞费苦心。

  杜兰泽不该被贱籍束缚,像她?这样的人?才,应当在?世间大展宏图。倘若贱籍是一道枷锁,她?需要一个人?帮她?解开桎梏,汤沃雪义不容辞。

  既然杜兰泽无畏无惧,那汤沃雪也不再顾忌。

  汤沃雪道:“前?日刚好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很冷,风干物燥,此时割肉剜疤,伤口不易红肿化脓,你也能?少吃些苦头。”

  杜兰泽终究跪了下去:“汤大夫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感?激不尽。”

  汤沃雪跟着下跪,与她?面对面地说:“哎,既然你非要跪,我也和你一起跪吧。我曾经?对公主说过,你思虑太重,气血太虚,脉象乍隐乍现,时刻都要小心留意……”

  杜兰泽朝她?一拜:“请您暂时替我隐瞒,千万不可让公主知道,我将要割肉剜疤。”

  汤沃雪迟疑道:“这、这不太好。”

  杜兰泽却说:“羌羯四十万铁骑日夜窥伺边境,凉州将士仅有二十余万,岱州、秦州官兵怠惰丧志,不堪重任。或许到?了明年春夏之际,羌羯大军便会攻打凉州。而?今,殿下忙于公务,我只怕自己?拖累了她?。我将修书一封,求您转呈公主,待到?事成?之后,我一定向她?请罪。”

  她?直视汤沃雪的双眼,毫无一丝退缩,仿佛早已置身事外。尘世中的悲恨、苦难、病痛、甚至死亡都无法摧折她?的意志。她?的外形似是娇兰弱柳,内里却是铜皮铁骨。

  汤沃雪答应道:“七天后,你乘马车来?我的医馆。”

  “不可,”杜兰泽解释道,“如今我住在?将军府,将军府的人?员进出?往来?,总是详细地登记在?册。再则,延丘是凉州府衙所在?之地,大街小巷,耳目众多,倘若我乘坐马车,专程前?往您的医馆,恐怕会显露行?踪。”

  汤沃雪紧蹙一双柳眉:“那怎么办啊?我直接来?到?将军府,切你的肉啊?”

  汤沃雪随口一说,杜兰泽却应声道:“承蒙您不弃,请再受我一拜。”

  杜兰泽的袖摆尽展,衣袂飘荡,又行?了一个跪拜礼。

  汤沃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不禁感?慨道:“杜小姐,你对自己?真够狠的。”

  杜兰泽报以微笑:“七日后,我在?将军府上等您。”

  “哎,不对!”汤沃雪又问,“我记得,七日后,公主不是要搬去公馆吗?”

  杜兰泽道:“公馆年久失修,起码要再等上一两个月。”

  汤沃雪道:“他们都说你料事如神,行?吧,我也听你的话。”

  拜别杜兰泽之后,汤沃雪匆匆赶回?医馆收拾药材。

  *

  七天后的清晨,汤沃雪抵达杜兰泽的住处。她?在?杜兰泽的房里待了四个多时辰,直到?天黑也未曾离去。她?亲自操刀,仔细验伤,小心翼翼地缝合创口。杜兰泽几次昏过去,后来?又慢慢转醒。

  冬风凛冽,寒气袭人?,满屋一片浓郁的血腥气。汤沃雪把伤口处理完毕,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汤沃雪四个多时辰滴水未进,早已精疲力竭,她?不敢休息,正忙着熬药煎汤,门外的奴婢忽然通报,齐风来?了。

  齐风是公主的近身侍卫,奴婢尊称他为“齐大人?”。他这等武功超群的高?手,耳力目力远胜常人?,能?够轻易地察觉十分微弱的血气。

  汤沃雪心下一惊,连忙跑到?屋外,拦下了齐风:“齐大人?!请留步!”

  将军府内积雪未化,滴水成?冰,齐风穿着一身窄袖劲装,衣料是轻细又丝滑的绸缎。仗着内功护体,他丝毫不觉寒冷。他面不红、气不喘,好似若无其事一般,行?走于寒意透骨的长廊。

  齐风传令道:“明天早晨,公主要去郊外巡视农庄。请你转告杜小姐,做好准备陪同?公主出?行?。”

  “杜兰泽去不了!”汤沃雪编了个借口,“杜兰泽很累,很困,浑身都没一点力气。我给她?诊脉了,她?沾染了风寒,最少也要休养三天。”

  齐风并未追问。他把汤沃雪的这些话,完完整整地传给了华瑶。

  华瑶听闻此事,并不意外:“她?昨天就一直咳嗽,原是因为她?风寒未愈,身上还有病气。既然如此,她?应该好好休息,安心养病。等我从农庄回?来?之后,我再去探望她?。齐风,你去库房里挑几根人?参,送到?汤沃雪手里,人?参益气暖身,散寒祛湿,对风寒的疗效很好。”

  齐风领旨告退。

  齐风独自去了库房,路上遇到?了他的兄长燕雨。他们二人从库房里拿了两根千年人?参,又把人?参交给了汤沃雪。

  回?程的路上,齐风疑惑道:“兄长,为何汤大夫的身上……有一丝血气?”

  燕雨不以为然:“啧,你真没见识,姑娘家的,每个月都有那什么,你懂吗?”

  齐风皱眉道:“不,不是那什么。”

  燕雨固执己?见:“就是。”

  齐风与他争执:“不是。”

  燕雨也不改口:“就是。”

  齐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你别再瞎说了。”

  燕雨冷笑道:“哥哥我好心给你解释,你偏不信,你这人?没见识,不听话,还疑神疑鬼。上次那件事,你还记得吗?你把戚归禾的官船看成?了贼船,害得我一惊一乍的,险些把戚归禾砍了。”

  “你砍不了他,”齐风纠正道,“你的武功远不如他。”

  燕雨脸上挂不住,又恼又怒:“他比我大了好几岁,多练了几年功夫,肯定比我强……”

  齐风自言自语道:“谢云潇的武功比你强,年龄比你还小。他也不像你这般,几天不赌钱,双手都发痒。”

  燕雨一脚踹开一堆雪:“呵,我算是明白了,你拿我跟人?比,就是想跟我吵架吧。”

  齐风没再接话。他和他的兄长都把汤沃雪的状况抛到?了脑后。

  次日一早,齐风和燕雨天没亮就起床了。

  公主接受了凉州商号的邀约,要去探访郊外的农庄,侍卫们不敢怠慢,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厨师也精心制作了糕点和零食,这些美食都被装进了攒盒,妥善地放置于马车之内。

  华瑶和谢云潇、戚应律同?坐一辆马车。

  马车里铺了一层浮光锦,坐垫是塞着鹅绒的软纱绫,窗栏镶嵌着翡翠,车帘悬挂着珍珠坠,车壁还有一处精巧的暗格,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攒盒。

  这一路上,最初的一个时辰里,无人?品尝攒盒内的美食,戚应律的嘴却没停过。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凉州的风土人?情,华瑶听得津津有味,谢云潇置若罔闻。

  谢云潇坐在?窗边,沉默地眺望远景。

  官道上冰雪未化,马车只能?缓行?,车队慢悠悠地走了一天,戚应律时不时地打开一个攒盒,吃了不少东西,华瑶和谢云潇仍然没怎么动?口。习武之人?的耐力极佳,忍饥挨饿的本事也比戚应律强得多。

  当夜,他们就在?马车上浅眠,次日一早,方才抵达延丘城外的一座农庄。

  前?几日风雪弥漫,今日天空放晴,那农庄的田野连成?一片,化作白茫茫的雪景。积雪覆盖了道旁的树木,压低了枝条,马车从铺着稻草的路面走过,落雪簌簌乱堕,洒在?车顶。

  马车停稳之后,戚应律第?一个走下来?。他向华瑶伸出?手,作势要扶她?的衣袖。

  戚应律一向怜香惜花,无论哪家的小姐从马车出?来?,他都会温柔地搭一把手。

  这一回?,戚应律并未碰到?华瑶。

  华瑶还没下车,谢云潇在?她?之前?出?来?了。他用剑鞘把二哥拨开,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君臣有别,二哥,请你遵守礼法。”

  戚应律摊开双手:“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以兄弟之礼来?待我?”

  谢云潇望着远处村庄,诡辩道:“正所谓‘天地君亲师’,君臣在?前?,兄弟在?后。我铭记君臣之礼,轻慢了兄弟之礼,还望二哥多担待些。”

  戚应律哑口无言。

  来?自凉州商号的几个商人?原本坐在?后一辆马车上。现在?,他们全都走了过来?,聚在?一处,领头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人?,上身一件绦边镶滚的皮背心,下身一条紫貂毛绒的长裤,双手戴一对金缕镯子,腰胯一

  把银环长刀。

  这妇人?姓赖,旁人?都唤她?“赖夫人?”。

  赖夫人?做了二十多年的粮米生意,也在?凉州、岱州的农庄置办了些田产,多次为凉州军营选送粮食。她?与将军府来?往密切,算是戚应律和谢云潇的熟识。

  华瑶问她?:“黍、稷、麦、菽、稻这几样作物,哪一样在?凉州产得最多?”

  赖夫人?拱手行?礼,才道:“回?禀殿下,岱州多稻,凉州多黍。去年是凉州的灾年,饥民流民聚集于凉州南部,稻和黍都吃不上了。”

  谢云潇和戚应律都是镇国将军府上的贵公子,凉州官员见了他们二位都要恭敬有加,赖夫人?却在?他们面前?直言不讳,如实阐述了去年的凉州灾情。

  华瑶与她?同?行?,感?叹道:“不瞒你说,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羯人?迟早会攻打月门关和雁台关,军粮尚且能?从水路调配,百姓的口粮又从哪里来?呢?每逢战乱,必有饥荒,贫者既尽,富者亦贫。”

  戚应律插话道:“咱们大梁的官兵不能?扰民,他们羯人?却能?以战养战,以战养民,倒是不用担心百姓能?否填得饱肚子。”

  谢云潇看了一眼戚应律,才说:“羯人?的军粮是马乳、马血、干奶酪、干肉条。部队行?军,不开灶、不生火,方圆十里,毫无炊烟。”

  华瑶凑近谢云潇,好奇地问道:“是吗,他们的军粮味道怎么样?”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与她?对视:“难以下咽。”

  “你也吃过吗?”华瑶大为震惊。

  谢云潇如实陈述:“去年冬天,我随父兄上战场,险胜羯国的骑兵。父亲截获了他们的粮草,我和大哥都尝了奶酪和肉干。”

  戚应律突然走进华瑶和谢云潇之间,悄声问:“哦,什么做的肉干?羯人?经?常吃人?,人?是他们的两脚羊。云潇,不是二哥说你,你和大哥,该不会都尝过人?肉了吧?我在?家的时候,怎么没听你和大哥提过这件事?”

  羯国分为几个部落,其中一个部落以人?肉为食,经?常把活人?做成?肉干。大梁的官民痛恨此风,称其为:“灭绝天理,罔顾人?伦。”

  谢云潇还没应声,华瑶咬字极轻道:“戚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两位兄弟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奋勇抗敌,以身试粮。而?你呢,这会儿?还能?拐弯抹角地讽刺他们,真当自己?伶牙俐齿吗?”

  “怎敢,”戚应律后退一步,“在?下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华瑶高?傲道:“下不为例。”

  言罢,华瑶拍了拍手,赖夫人?得令,走在?前?头,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农庄内的一处新田。

  时下正值秋末冬初,新雪刚落,那田垄上铺着一片稻草,隔去冰雪,稻草与土壤之间又以竹竿撑出?一层空隙,掩护着一排又一排的幼嫩绿苗。

  赖夫人?弯下腰来?,挪开一小块稻草:“殿下明鉴,这农田里种着土芋的幼苗。土芋产自羌国,一个月出?苗,两个月开花,三个月结果。每年寒季,羌国就靠它度过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