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华瑶从床上坐了起来:“绣城官员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我初登大位,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故意忤逆我?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云潇提起了两年前的一桩旧事:“当年我们在京城赈灾,河上运船把毒草送到了营地,营地官员却没察觉,导致上百个患者病情恶化。”
“确实,”华瑶攥紧了被褥,“人心?险恶,防不胜防。”
谢云潇捉住了她的手腕:“卿卿?”
华瑶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来:“今时不同往日,无?论何
?人胆敢蒙蔽我,我绝不轻饶。”
谢云潇又把华瑶拉回了他的怀里。他轻抚她的后背:“你说得对,他们何?必自寻死路?或许是?我们想多了。时辰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再考虑此事也不算迟。”
真的想多了吗?
华瑶还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甚至不知道敌人是?否存在。此时胡思乱想也想不出结果,她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华瑶在谢云潇唇边连亲两口?,尝到了一点清淡香气?。她含糊答应道:“嗯嗯。”
谢云潇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又吻,千般温柔,万般珍重:“如今你已经登上大位。大局已定,不会再有变数。吴州时局不算艰难,你也不必担忧太多,只需一点一点理清思路,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华瑶觉得谢云潇这句话很有道理。她放松了不少,又搂住了他的腰身,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谢云潇继续道:“睡吧,卿卿。”
华瑶口?齿不清:“嗯,你好?温柔……”
谢云潇无?声地笑?了。他不再说话。华瑶的呼吸声越来越均匀,越来越轻缓,她渐渐睡着了。她在他怀里安稳入睡,他的心?境也是?平和宁静的。他沉入梦乡,隐约听见河上歌声彻夜不停。
*
次日一早,绣城细雨朦胧,烟雾缭绕。天上阴云连成一团絮状,天色灰蒙蒙的,泛着一线昏光,又湿又冷。
石板路上水流潺潺,蜿蜒曲折,沿着砖石缝隙向前流淌,融入迷茫雨雾之中。
华瑶走?在石板路上,头戴一顶遮雨蓑笠,腰间挂着一把重剑。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视前方。
昨晚她派出去?的四?个暗探,竟然一个也没有回来。暗探消失了,前所未有的状况,她不得不慎重对待。她心?里有些焦躁,还有些愤怒,究竟是?谁胆大包天,连她的人都敢动?
区区一个吴州绣城,不如沧州局势危急,也不如永州战场艰险,谁又能在这个地方一手遮天?
难道是?若缘吗?
华瑶和白其姝想到一处去?了。
华瑶的脑海里才刚冒出“若缘”两个字,白其姝忽然出声:“若缘才刚来绣城不久,根基不稳,她应该不敢擅自扣押您的人。”
华瑶断然道:“不能小看她。”又说:“我们还不知道暗探究竟是?生是?死。”
细雨拂面,白其姝停下?脚步:“谁敢在这个时候,对您的人下?毒手?”
华瑶也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上百个本地人,顶风冒雨,排队等候一座粥厂发放米粥。这一座粥厂的主人是?当地富商,逢年过节都会开?仓放粮,本地人对他赞赏有加,尊称他为“大善人”。他救济了不少贫民,对官府更是?恭敬有礼。
华瑶收回目光:“问题出在那几艘画舫上,我要亲自去?打探一番。”
“亲自?”白其姝面露惊讶之色,“还是?让我去?吧,您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华瑶声调更轻:“我自然有我的考量。我必须尽快把这些事调查明白,我的武功境界已在化境之上,百毒不侵,百虫不沾。万一贼人用了毒药,哪怕是?羯国‘九死’那般剧毒,我也能克化毒性,全身而?退……”
白其姝忐忑不安:“可是?,您的身份何?等贵重,怎能冒险去?一探究竟?”
华瑶悄声说:“自从周老前辈把内功传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总觉得内功运化不开?。我想要找个机会,好?好?施展施展,我的功力也能更精进些。”
白其姝的思路与常人不同。她下?意识地问:“您要杀人见血吗?”
华瑶含糊道:“嗯……”
华瑶本来还要说“或许吧”,但她想到自己的暗探失踪了,或许已经被杀了。她心?中愤怒,严肃道:“血债血偿,一个也不放过。”
白其姝点了点头,微笑?道:“也是?,多杀几个武功高手,内功运行就?更顺畅了,还是?您考虑得周到。若要提升武功境界,这可是?最好?、最快的办法。等您完全掌握了诀窍,您就?是?天下?第一宗师,无?人可及,无?人可比。”
少顷,白其姝又问:“谁会与您一同登上画舫?”
华瑶看了一眼谢云潇:“就?他了。”
谢云潇也戴着一顶斗笠。起初他一言不发,听到华瑶的指示,他才开?口?:“听凭吩咐。”
天色暗沉,烟雨朦胧,街道上似有一片肃杀之气?。
白其姝上前一步,对华瑶耳语道:“请您千万小心?,我听说吴州有不少秘药,不是?毒药,而?是?补药,会让人情动心?跳,深陷于贪嗔爱欲之中,身心?恍惚,神魂颠倒。”
第250章 转觉春夜短 “想到了……和你成亲的那……
华瑶不?禁疑惑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华瑶在北方战场上打拼了整整三年,见?惯了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却没?深入了解过南方商场的阴险诡诈。
她隐约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兴奋。她爹给她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她辛苦经营了小半年,大?梁国库还是缺钱。钱从哪里来呢?她早已把主意打定了。她要随便?抓几个贪官奸商,从他们身上刮出油水,再用?这些钱去补贴国计民生,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么一想,华瑶自信满满:“区区几个奸商,能有多大?本事?我看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白其姝递给华瑶一包毒药:“绣城富商根基深厚,还有些通天手段,您要是想整治他们,总得多加小心。”
华瑶拿起那?一包毒药,翻过来看了看。这药粉重量不?超过三两,研磨得轻薄细碎,可以随风扩散到十丈之?外。
白其姝介绍道:“此药名为毒蝶幻影,中毒之?人会沉浸在幻觉里,至少半个时辰不?能恢复神智,请您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华瑶点?了一下头?:“好,有劳你费心了。”
石板路上雨水湿滑,水声淅淅沥沥,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街道泛起朦胧水雾,行人不?由得奔跑起来,华瑶也冲进了雨幕里。
寒气凛冽,水雾透过蓑笠,吹到了华瑶的脸上,她跑得更快了。她能用?剑气荡开雨雾,却还是喜欢穿梭在雾气之?中。她感?觉自己像个侠客,行走江湖,闯荡四方,全然不?怕风吹雨打。
华瑶一路飞驰,谢云潇紧跟她的脚步。他们二人的身影如同两道闪电,从街道上飞速划过,无人能看清他们究竟身在何处,只当是周围吹过了一阵风。
少顷,华瑶和谢云潇赶到了河畔。他们一前一后跳上了画舫,潜入船舱,却发现船舱已是空无一人,听不?见?一丝人声,只剩一片杯盘狼藉。
华瑶十分惊讶:“怎么回事,人呢?”
船舱左右两侧立着?两座铜鼎香炉,炉火尚未燃尽,飘散着?幽幽香气。香灰从铜鼎底部的缝隙里漏出来,洒在地上,已凉透了。
谢云潇走近香炉,看了一眼香灰:“昨夜这一条河上有许多画舫,数量大?概在三百以上,现在只有不?到五十艘。”
“大?多数画舫都在今天早晨离开了,”华瑶环视四周,“两刻钟之?前,我派出的另一批暗探回来报信,说?这一艘画舫上还有人。他们没?有靠近画舫,只从远处观望了一会儿,也没?看清这里还有多少人。”
谢云潇道:“这些人在两刻钟之?内撤退了吗?”
华瑶剑鞘一转,翻开桌上一块竹席:“这倒是奇怪了,他们跑得还挺快。画舫上虽然没?人,却还有不?少摆设,这附近的小偷不?来偷点?东西吗?”
竹席掩盖着?一块桌角。华瑶看见?了桌下藏着?一小块绸布,黑底蓝纹,很是隐蔽。她皱了一下眉头?:“这是失踪的暗探留下的线索,当然也可能是个陷阱。”
除了这一小块绸布,华瑶和谢云潇并?未发现任何蹊跷之?处。这也难怪他们先后派出的几批暗探都没?查出个结果,昨晚最先出发的那?四个暗探还失踪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谁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又搜查了另外两艘画舫,仍未发现一条人影。此时此刻,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打在船头?,噼啪作响,谢云潇站在船舱里,收剑回鞘:“也许他们还会回来,我们是否应该守在这里?”
“不?,”华瑶道,“我等不?到晚上了。”
谢云潇道:“你为何知道他们会在今天晚上回来?”
华瑶懒得解释太多,随意敷衍道:“我乱猜的。”
谢云潇走到她的身侧:“我相信你不?是凭空推断。你心思缜密,总能明察秋毫。”
华瑶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再让我给你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
谢云潇竟然说?了一句凉州军规:“情况紧急,岂敢多言,言多必失。”
“真的不?敢吗?”华瑶轻声调侃道,“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记着?凉州军规?”
谢云潇看着?华瑶,欲言又止:“我想……”
说?来奇怪,谢云潇觉得船舱里有些闷热。外面明明正在下大?雨,却没?有一丝凉意传过来。
谢云潇心浮气躁,又察觉到自己不?对劲,力气好像比平日里更大?,劲道也比平日里更强。他默念清心诀,从小熟读的清心诀,现在竟然不管用了。他闻到华瑶身上的香气,想到他和华瑶之?间的温情爱意,心里立即升起一股邪火,
只想忘记一切烦恼,抱着华瑶深入情海爱河之中。
谢云潇知道自己并?不?清醒,忍不?住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没?注意谢云潇的状况。她一门心思全在敌人身上,敌人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藏在什么地方?又勾结了哪些人,为什么能做出这些隐蔽勾当?她发誓要把敌人找出来,全部送去刑部审问。
华瑶打了个手势,示意谢云潇与她一同离开船舱。
谢云潇犹豫片刻,依旧跟上了华瑶的脚步。他强忍着?心头?躁动,尽量不?多看华瑶一眼。他们飞快地跑入岸边一艘木船,又因为他们轻功高?超,他们二人身上都没?淋到一滴雨,也没?把蓑笠摘下来。
木船上共有二十个侍卫,都是出身于镇抚司的武功高?手,个顶个的身强体壮,腰佩长刀,袖藏暗器,绝非常人所能战胜。
谢云潇扫视一圈,记起华瑶先前说?的,她要和谢云潇一同深入狼窝虎穴,原来只是一种谦辞,她并?非没?有准备。她不?会单打独斗,也不?会以身涉险,谢云潇不?由得放下心来,心跳反倒加快了一点?。只是一点?而已,并?不?明显,连他自己也忽略了。
木船沿着?河道向前行驶,不?知是要去往何方,谢云潇望向船头?,华瑶又侧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谢云潇。
谢云潇神色平静,他的耳尖却是微微泛红了。他有意避开华瑶的凝视,与华瑶之?间的距离超过一尺,每当华瑶靠近一步,他就远离一步,华瑶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我……”谢云潇侧目,“我没?事,请放心。”
船舱外的竹帘微微晃动,风声雨声吹拂过来,送入潮湿气息。又过了半晌,竹帘晃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动,木船越漂越快,越漂越急。
华瑶撩起竹帘,河上浪涛汹涌,溅到了船头?,卷起一片水花,水位上涨了至少两寸。她语气冷静:“河道水位上涨迅速,上游水库放水了。”
谢云潇皱了一下眉头?:“雨还没?停,上游水库为什么要开闸放水?”
华瑶紧攥着?竹帘:“大?概是为了加快船速。”
根据种种线索,华瑶已经推断出来,敌人在京城也安插了奸细。敌人通过奸细知道了华瑶会来绣城明察暗访。不?过敌人并?不?知道华瑶抵达绣城的确切日期。因而,昨天晚上,河上聚集着?数百艘画舫,照旧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河畔高?楼林立,酒馆、茶楼、赌坊、妓院夜不?闭户,各色纱灯把河水照得波光浮荡,真是处处都有富贵气象。
华瑶心思一转,不?禁又想,敌人在怕什么,躲什么?怕她整治绣城的赌坊和妓院吗?好像远没?有如此简单。
华瑶下令道:“我们也应该加速行船。”
镇抚司高?手听令,约有十人合力划动船桨,这木船在河道上顺流而下,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驰,在水面上掀起三尺高?的白浪。
绣城本是繁华之?地,与周边城镇商业往来频繁,今日风大?浪急,河上船只的数量也不?算少,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六十艘小船。
华瑶只向前看,依稀望见?一艘大?船,高?约十丈,宽约七丈,两侧镶嵌着?钢铁护板。船楼共有三层,最上层正中央立着?一根桅杆,风帆鼓胀起来,大?船正在全速前进,这分明是一艘官船!可是船上没?有一个官兵,只有武士打扮的壮年人。《大?梁律》规定,官船上必须有官兵,这艘船已经违反了律法。
华瑶喃喃道:“贼人从哪里抢来了官船?”
“要上船吗?”谢云潇道,“或者拿出官府令牌,命令他们停船。”
华瑶掀开竹帘:“你和我上船去打探打探。我们两人的轻功很好,就算贼人想耍什么手段,他们也抓不?到我们。若是直接命令他们停船,只怕会打草惊蛇。”
“可以,”谢云潇停顿一瞬,又说?,“现在就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