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光同
绣城河边一座高楼上,灯火暗淡,蜡烛越烧越短,快要燃尽了。
若缘倚窗而立,咒骂道:“大晚上的,这些人吵什么吵,真想把他们舌头割了。”
宋婵娟哄了她一句:“你别生气?了。”
若缘快步走到宋婵娟面前,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宋婵娟曾经是东无的侍妾,那?宋婵娟究竟是更害怕东无,还是更害怕若缘呢?
若缘抬起手来,抚上宋婵娟的面颊,又?轻轻捏了她的下颌骨。她打?了个寒颤:“能?不能?不要这样做了?”
若缘忽然弯下腰来。她精通调香之术,身上带着一股蔷薇香气?,芬芳清爽:“你这就怕了?”
宋婵娟拧过脖子,离她更远:“东无死了,方谨也死了,太皇太后都放弃了,我真不知道你还要和华瑶争什么?到底有什么好争的?琼英不争不抢,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非要和华瑶做对呢?你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若缘掐住了宋婵娟的脖子。
若缘一点力气?都没用上,宋婵娟反倒发怒了:“你掐死我,掐啊,掐啊,掐死我算了!算我倒霉,我当初就不该可怜你,东无的侍妾全?都活下来了,只有我被你带到了吴州,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爹娘都在沧州,华瑶平定了沧州战乱,羯人羌人都死光了!我要回沧州,我要见我爹娘!!”
若缘还是不生气?。她只觉得宋婵娟很亲切,像是她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时而软弱,时而勇猛。她稍微用力,掐紧宋婵娟的脖子,宋婵娟脸颊涨红,咳嗽了一声。
若缘立即松开?手:“我对你真是太好了。”
宋婵娟破口大骂:“你这个畜生!!”
若缘像是没听见宋婵娟的话,只说?:“我真的不想刺杀华瑶。我可不傻,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华瑶身边多的是绝世高手,我派出去?的那?几个小东西?,在她手里连一招都过不了。”
宋婵娟呼吸急促:“你为什么还要白费苦工?”
若缘握着一根锋利的簪子:“我没得选,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看见了,琼英对华瑶那?叫一个谄媚,逢迎,阿谀,奉承。”
宋婵娟不知哪来的勇气?,挑衅道:“谄媚怎么了?能?活下来就行,琼英现在活得可好了。”
若缘笑着说?:“是啊,华瑶不计前嫌,对琼英十分照顾。她们这两?个人,小时候天天吵架,就连一天都停不下来。这会儿倒是演上了姐妹情深,演给天下人看的。”
宋婵娟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起手,指着若缘说?:“你妒忌她们!你妒忌她们能?演出来姐妹情深,却没人愿意陪你演!!”
若缘往宋婵娟脸上轻轻拍了一个巴掌。
若缘力道极轻,丝毫没伤到宋婵娟,像是长辈鼓励小辈似的,可她的年纪比宋婵娟还小一岁。
她说?:“姐姐,你比我更像疯子了。”
宋婵娟瞪大双眼:“你才是疯子!你疯了!!”
若缘叹了一声:“哎,我说?过了,我真不想刺杀华瑶,可是呢,我身边可用之人,都与华瑶结下了深仇大恨。他们怕我也像琼英那?样,摇身一变,变成了华瑶的小跟班,我必须和华瑶划清界限。”
若缘脚尖一点,身姿轻盈,跳高了一尺,坐到了窗台上:“我这么解释,你听得明白吗?不是我想杀她,而是我必须杀她。”
这一瞬间,宋婵娟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能?不能?把若缘从?窗台上推下去??
若缘看透了她的心思:“来啊,姐姐,你推我,把我推下去?。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宋婵娟摇了摇头:“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华瑶过不去?。东无杀了你全?家,那?是东无的错,是他欠你的。东无早就死了,你父皇也死了,太皇太后不会折磨你,华瑶也不会折磨你。你在京城的生活衣食无忧,不缺吃不缺穿,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若缘“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婵娟等了一会儿。
若缘还在笑,笑得浑身抽动。
宋婵娟大喊道:“别笑了!疯子!你疯了!你快回京城,宣召太医,治一治你的脑子!再?不治你就没救了!!”
若缘忽然开?口说?:“我受够了任人践踏的日子。琼英能?过得顺风顺水,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豪族。父皇优待她,华瑶也优待她,她这一生是养尊处优的命格。”
若缘望着天上月亮:“而我呢?我的母亲是个宫女,大字不识,穷酸可怜,宫里人不把我当一回事,宫外无人认识我……我想活下去?,华瑶的宠信是靠不住的,我要靠自己活下去?。”
宋婵娟一声不吭。
“我要往上爬,”若缘喃喃道,“我要爬到最高处,让天下人臣服。”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宋婵娟脸色一沉:“那?不是我的孩子,你非说?那?是我和东无的孩子,就为了继承东无的遗产!我不会照顾这个孩子,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我……”
若缘从?窗台上跳进屋内:“姐姐,我可没让你去?照顾孩子,那?不是你的责任啊。我请来的几个嬷嬷成天围着他转,你只要看他一眼就行了。你要是不想看见他,也行,我也讨厌他。”
房门?外又?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嘎吱嘎吱,距离她们仅有几步之远。
若缘打?开?房门?,见到了岳扶疏。此人曾是二皇子晋明宠信的谋士,后来晋明去?世了,岳扶疏活了下来,转而投靠了若缘。
岳扶疏经历过一场大火,烧坏了半张脸,因此他的头上戴着半块面具。他中毒已深,病情严重,许多名医合力救治他,也只是把他的寿命延长了一年而已。他只能?再?活不到九个月了。
若缘对他没有一丝怜悯。她低头看着他,像在打?量一个死物。
她觉得自己算是他的恩人。当初毒药损坏了他的嗓子,她找来一位名医治好了他的病症,现在他也能?开?口讲几句话。
岳扶疏嗓音嘶哑:“杀……杀了华瑶。”
若缘阴测测道:“你倒是说?啊,怎么才能?杀了华瑶?你没几天好活了,你再?不想个法子出来,你就不能?为晋明报仇雪恨了。”
若缘这一句话,扎进了岳扶疏心坎里。他强撑着活到今日,就是为了给晋明报仇雪恨。他一定要等到华瑶的死期。
他结结巴巴道:“京城、京城传来密信,华瑶下江南,带的人不多,你伏击华瑶,杀了她。”
若缘又?伸手去?拍了一下岳扶疏的脸颊。岳扶疏这个将死之人,面颊凹陷,颧骨完全?凸出来了。
她笑意盎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怎么知道华瑶去?哪里了?我上哪里去?伏击她?况且,镇抚司所有高手都是华瑶的走狗,他们可不好惹呢。你没见过他们有多厉害,武功出神入化,杀人不眨眼。”
岳扶疏道:“华瑶必然会视察……吴州工厂,招纳当地人才,这是她在秦州……在秦州做过的事,她还会在吴州重做一遍。”
若缘讽刺道:“你傻了吗?你叫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群人,闯进工厂,刺杀华瑶?”
岳扶疏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出气?多,进气?少。他缓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不,你先把炸药埋好了,再?设好伏兵,等到华瑶出现了,点燃炸药……”
若缘怀疑岳扶疏的脑子坏
了,不能?用了:“你这个计策太简单了。”
宋婵娟插了一句:“光凭这些办法,根本不可能?杀了华瑶。你们知不知道,东无集结了五万精兵,他都没能?杀了华瑶,你们两?个人只会白白送死。”
喘息声更急促了,岳扶疏掐住自己大腿,抽出一口气?来,连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们拿出东无遗留的金银财宝,召集东无旧部,就说?是为东无报仇……驱使、驱使他们刺杀华瑶……”
第249章 颠倒瑶池云浪 笑红尘,笑春梦,笑情痴……
若缘从衣袖里取出一把锋利匕首。她玩转着匕首,斜瞟了一眼岳扶疏:“东无?旧部也不傻,他们都知道华瑶身边高手如云。你只用钱收买他们,那是?远远不够的,谁也不想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
岳扶疏恨意滔天。他紧咬牙关,胸腔里填满了怨气?,嘴巴里挤出“啊啊”的怪叫,像是?大哭过后喘不上气?的抽搐声。
匕首寒光闪烁,抵上了岳扶疏的下?巴。
若缘语调阴森:“说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岳扶疏浑身颤抖:“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你就?能驱使他们……”
“威逼利诱?”若缘笑?出了声,“何?为威逼,何?为利诱?”
岳扶疏大喊道:“威逼,就?是?威胁他们,你要杀了他们!利诱,就?是?赏赐他们钱财美人!”
若缘冷哼一声:“我可不会惯着他们,不愿意干活是?吧?都是?贱的,惯出来的!”
宋婵娟站在若缘的身后,幽幽道:“说的好?像他们都过上好?日子了似的,这个破烂世道上,谁不是?在讨生活呢?”
“他们可不配过好?日子,”若缘淡淡道,“我给他们花过钱了,他们欠我的,欠我一辈子。我可不会惯着他们。”
宋婵娟反问道:“他们花了你一点钱,就?要把命卖给你吗?”
若缘身影一闪,握住宋婵娟的肩膀,狠狠把她按到了墙上:“昭宁帝、东无?、晋明、司度都比我更歹毒,他们手上沾满了鲜血,害死了无?数人,我还没杀过一个平民。你不敢质问他们,反倒来质问我?!你这是?欺软怕硬啊,宋婵娟。”
宋婵娟语气?平静:“随你怎么说,你要杀我就?杀吧,我不想活了。”
若缘道:“你再说一遍。”
宋婵娟道:“我说我不想活了。我累了,我不想活了……”
她的声调陡然拔高:“这个世道太烂了!你和东无?没有任何?区别,你们都是?同一种人……”
若缘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我和东无?是?同一种人?”
宋婵娟的身高比若缘更高。若缘踮起脚尖,轻拍了宋婵娟头顶:“我要是?和东无?一样,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你敢和我说这些,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你伺候东无?殷勤周到,半点脾气?都不敢耍。你同我说话这么不耐烦,寻死觅活的,做给谁看呢?!”
桌上蜡烛燃尽了。室内光线昏暗,寒意渐增,岳扶疏突然开?口?:“你把宋婵娟杀了吧,她对你已经没用了。”
若缘抬袖一甩,匕首飞刺出去?,钉在了岳扶疏的轮椅上:“再让我听见这句话,我先杀了你。”
“刷”的一声,若缘又拔出了匕首。她召来一个名叫“霍应升”的侍卫,此人原是?东无?的侍卫长,武功登峰造极,也曾和华瑶结下?了仇怨。
若缘吩咐道:“你挑选四?十个武功高手,抓紧时间,搜查东无?的私库。最近我急需用钱,我要继承东无?的遗产。”
霍应升眼角余光瞥向了宋婵娟。她哭红了双眼,楚楚可怜。当年她侍奉东无?时,也是?这样一副娇弱姿态。
霍应升回过神来,低头弯腰:“是?,谨遵殿下?命令。”
若缘的身影如鬼影般飘忽,转瞬之间,她站到了霍应升的背后。她忽然跳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头顶:“你曾经背叛过我,我原谅你了,你给我好?好?珍惜这一次机会。你要是?敢耍什么心?眼,我就?在你头顶划个十字,倒灌水银,活剥了你的人皮!”
霍应升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把腰弯得更低:“遵命,殿下?。”
*
河上夜宴仍未停歇,画舫上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声调清亮婉转。
几个衣着富丽的年轻人站在船头,齐声唱道:“笑?红尘,笑?春梦,笑?情痴,笑?我夜深独自醉。问行人,问秋风,问明月,问君此去?何?时归?盼长生,盼功名,盼富贵,盼世间草木芳菲……”
华瑶听见了歌声。她站在高楼上,眺望远方,望见画舫停泊在岸边,周围环绕着一圈灯影,照出一片朦胧烟雾,雾气?在水波里荡漾不休。
路人三五成群,从河畔走?过,其中几人频频回首,像是?舍不得离开?画舫。
画舫上的年轻人连忙招呼道:“上船吧,都来赴宴!”
那几个路人登上了画舫,走?进了船舱。烛光从纱帘里透出来,众人身影交缠,在船舱里来回追逐打闹,浪谑嬉笑?。
华瑶后退一步,不再眺望远景。她把窗户关上了:“快到亥时了,他们竟然还在唱歌。”
谢云潇撩起床帐:“深夜唱歌,是?不是?江南的风俗?”
华瑶一溜烟跑到了床上。她往谢云潇怀里一钻,搂着他倒进了被褥里。今日她奔波一整天,多少有些疲惫。她打了一个哈欠,又把自己的左腿架到了他的腰上,调整出舒服的睡姿,顺便?把他搂得更紧了。
困意渐浓,华瑶喃喃道:“我觉得,那些人很奇怪。”
谢云潇抬手揽住她的腰肢:“唱歌奇怪吗?”
华瑶说话的声调越来越轻:“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我派了暗探去?打听消息,等到明天早晨,暗探就会回来了……”
谢云潇陷入沉思。过了片刻,他忍不住问:“若是?真有蹊跷之处,为什么绣城本地官府没有上报此事,也没有派人去?把内情调查清楚?绣城是?吴州大城,本地官员应当熟知大梁律法。”
华瑶轻叹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永州平定叛乱的时候,东无?从吴州调来三万精兵?吴州军营与东无?关系如此密切,可见吴州这个地方,并不太平。”
谢云潇皱了一下?眉头:“你是?说,绣城官员会包庇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