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宇开霁 第30章

作者:素光同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华瑶打算和杜兰泽一起拟订一个名单。她回府不?久,就去了杜兰泽的住处,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

  华瑶拦下了通报的侍女,径直走?入杜兰泽的卧房。

  隔着一道雪山皎月的镂空木纹屏风,华瑶看见杜兰泽卧床不?起,侍女跪在一旁默不?作声。

  华瑶盯着侍女:“杜小姐生病了,你请过大夫了吗?”

  正在此时,汤沃雪进门了。

  室内静悄悄的,毫无人声,汤沃雪片刻不?敢耽误,飞快地取出一封信,郑重地交到了华瑶的手里:“杜兰泽亲笔写的信,您看完了再说?也不?迟。”

  华瑶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浏览。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心头发?涩,喉咙里堵了千言万语,更不?知从何说?起。

  她叹了口气,绕过屏风,坐到杜兰泽的床边,杜兰泽却用衣袖遮住了脸:“此时病容,不?便与您相?见。”

  华瑶也不?敢碰她,轻声道:“你好好养病,千万别累坏了身子?,我过几?天再来看你。”顿了一下,又说?:“以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千万不?能瞒着我。我不?是?怪你自作主张,实在是?你太让人心疼。我知道你总想为我打算,但你一定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汤沃雪连连附和:“是?啊,杜小姐,请你遵循公主的命令。”

  杜兰泽咳嗽了一声,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殿下和汤大夫谅解我的身世,顾惜我的体?面,这是?说?不?尽的恩情,我无以为报……除去了这块疤,我心里的石头才能落地。”

  “你别担心,”华瑶连忙哄她,“即便陆夫人猜出了你是?谁,她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杜兰泽一向?能说?会道,今日却没半句申辩。

  十年前,杜兰泽全家遇难,唯独她一人活了下来,也唯独她一人被母亲的朋友救下。她辗转来到外地,拜了一位老者?为师。

  那位老者?曾经收过一个女学生。这个女学生自幼体?弱,隐居避世之后,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了尚未销灭的籍贯文书?。老者?怜惜杜兰泽博学多识,便把女学生的籍贯文书?都交给了杜兰泽。

  从此,杜兰泽李代桃僵,以旁人的身份维持生计。这么?多年来,她瞒得很好,从未露出过马脚。但她的担忧不?曾消减。

  华瑶很想改革凉州的制度,万一杜兰泽的贱籍之身被人识破,杜兰泽自己倒是?不?怕死……可?她总不?能拖累了华瑶。贱籍女子?不?能做官,如果华瑶明知故犯,那就是?执意与朝廷作对。

  杜兰泽走?神片刻,才轻声说?:“汤大夫医术了得,我的伤势正在好转……”

  “我知道,”华瑶放下她的床帐,“兰泽,你少说?话吧,安心养病。要?是?有什么?事,你派人去找我,我立刻就来看你。”

  杜兰泽仍不?放心:“您的公务……”

  华瑶谎称:“最近没什么?好忙的。”

  汤沃雪插话道:“公务再重,重不?过养病!行啦,杜小姐,你休息吧,我要?把公主送出门了。”

  时值傍晚,日影西垂,华瑶与汤沃雪一前一后地走?出屋舍。汤沃雪仔细地描述了杜兰泽的情况,又反复地说?明了,最近一个月之内,杜兰泽绝不?能受累。

  “杜小姐的底子?很差,”汤沃雪忧心忡忡,“您也是?知道的,她平日里吃得少,睡得少,现在又失了许多血,气血亏虚,算是?大病了一场。”

  华瑶在岱州负伤中毒时,汤沃雪还说?华瑶伤得不?重。

  而今,汤沃雪这般挂念杜兰泽的病情,可?见杜兰泽的病情危急,急需静养。

  华瑶立即召来几?个侍女,嘱咐她们尽力照顾杜兰泽,又把杜兰泽的院子?封了起来,严禁一切闲杂人等进出。她还过问了杜兰泽的饮食,要?求侍女们每日据实禀报。

  杜兰泽的侍女见到公主如此严肃,倒也不?敢懈怠,越发?谨慎小心地伺候杜兰泽,万万不?敢有半分差池。

  *

  杜兰泽切肉祛疤之前,连夜伏案,默写了数百页的手稿,涵盖了凉州商人几?年前让她翻译的信件与文书?。

  华瑶读完那些手稿,大致明白了凉州商帮与邻国的贸易往来。

  几?年前,羯人的大军压境,凉州商队仍然铤而走?险,通过水路为羯人运送盐巴和茶叶。

  那条水路名叫“觅河”,位于羯国与沧州的交界之地,沿岸多的是?山岭树木、石窟洞穴。不过商人们总有办法偷运货物,往来通商。

  凉州穷尽全州之力供养二十多万精锐兵马,每年还要?为朝廷纳贡,积贫积困已久,官府对于商人的谋利之举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者?,官员们担心一旦彻底斩断自身与羯国、羌国的通商,会让羯国、羌国倾尽全力、大举进攻。多方因果作用之下,凉州、沧州迟迟没有严令禁止商队在国外做买卖,但是?,三虎寨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

  三虎寨打家劫舍,杀人不?眨眼。

  商人们纵然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强盗的地盘上行走。

  渐渐的,贸易终止,三虎寨恶名远扬。

  很多年前,华瑶听?闻

  三虎寨的名头,还以为三虎寨只是?区区一个贼窝,随便杀两下就能扫除干净。没想到其中牵扯了那么?多关节,简直是?斩不?断、理还乱。

  幸好华瑶的职位是?凉州监军,调兵遣将也比在岱州时方便得多。

  华瑶给凉州的农司写完信,又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赶去凉州军营检查军务——这是?凉州监军的职责之一。

  近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校场上铺着一层粗粝黄沙,数千名骑兵策马奔驰,演练着马背上的决战。千军万马踏蹄疾驰,沙石飞滚,杀伐之声震耳欲聋。

  华瑶旁观片刻,颇有感慨。

  难怪谢云潇在岱州训兵时,那么?凶,那么?猛,原来是?因为他们凉州军营里人人骁勇,体?形如戚归禾那般健壮的勇士,她都看到了好几?个。

  她还没见识过羯人的军队。

  她正在思考,忽听?齐风说?:“殿下,快到午时了,戚将军请您去军帐。”

  华瑶一口应下:“嗯!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华瑶跟随侍从,走?进最大的一顶军帐,满心以为找她的人是?戚归禾,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壮年男子?,此人的相?貌丰神俊朗,身材高挑颀长,鞋袜与衣袍纤尘不?染,背后立着一把沉重且锋利的长戟。

  戚归禾、戚应律、谢云潇三人全都端坐下方。戚应律双手揣袖,明显比平日里要?老实本分。戚归禾一言不?发?。谢云潇心不?在焉,但也不?曾离开?。

  华瑶当即反应过来。她明知故问:“镇国将军,是?您吗?”

  那男子?抱拳行礼:“末将参见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他果然是?镇国将军。

  华瑶爽快道:“不?必多礼,你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镇守边疆数十年,为朝廷出生入死,我敬佩你的英勇。”

  镇国将军回京述职时,华瑶从未与他打过照面,今天是?他们第一回 相?见。最令华瑶惊讶的是?,她以为镇国将军是?地地道道的武将,怎料他驰骋疆场多年,还有几?分儒雅温和的书?生气度。而且他的武功一定很高,起到了延年益寿之效,单看他的外貌,她根本猜不?出他的年纪。他像是?戚归禾的兄长,而非父亲。

  他很客气地说?:“礼不?可?废,殿下请坐。”

  华瑶直接坐到了谢云潇的旁边。

  谢云潇的父亲和两位哥哥都很诧异。他们把目光落到了谢云潇的身上。

  戚归禾曾经在船上亲眼见过谢云潇大清早从公主的房间里走?出来。戚归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顶撞父亲和公主。他越发?沉默了,连一个字都讲不?出口。

  戚应律曾经跟随华瑶和谢云潇去了一趟农庄。某天夜里,他亲眼目睹了华瑶毫不?客气地闯进谢云潇的屋子?。他又偷偷地观察几?日,惊觉华瑶在谢云潇的房里连宿了好几?夜。

  在座众人之中,唯独镇国将军不?知道谢云潇与华瑶的异常亲近。他抬手,恭敬道:“请殿下上座。”

  “不?用了,”华瑶诚恳道,“我既然是?凉州监军,应当与诸位齐心协力,私底下不?用拘束虚礼,就事论事即可?。况且,我对凉州的了解,远不?及诸位,还请诸位能多指教。”

  华瑶这一番话,听?在戚归禾与戚应律的耳朵里,几?乎等同于是?在认亲。

  戚应律甚至怀疑,接下来,华瑶便会求娶谢云潇为驸马。毕竟谢云潇即将年满十八岁,按理说?,正是?议亲的时候。

  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还是?永州谢家的贵公子?,其门第之显赫通达,让凉州的权贵望而生畏。谢云潇也确实当得起公主的驸马。他的外貌、才学、武功、家世都是?绝无仅有的优异。他和华瑶成亲,也能为华瑶提供极大的助力,他们二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思及此,戚应律捂住了自己的嘴。

  而他的父亲镇国将军却是?畅快一笑:“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镇国将军坐到了戚应律的身侧,位置比华瑶更低一些,以示对皇族的敬重。

  父亲这般谦和有礼,戚应律也笑起来:“我们听?说?,殿下您正在与府衙商议改革凉州的田制,拟用东南各省的‘丁田法’,清查凉州各户的人丁与田产。”

  “确有此事。”华瑶承认道。她的右手放在案桌之下,挪动几?寸距离,无意中碰到了谢云潇的左手。

  她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样,但他不?露痕迹地避开?了她。她马上抓住他的修长手指,紧紧地攥着,以拇指的指腹抚摸他,从他的指端一路摸到指根处。他整日在校场上拔刀砍剑,这双手依然养得很好,摸起来就像一块硬玉,有助于华瑶安静思索。

  华瑶沉思片刻,也摸了谢云潇片刻,才道:“东南各省施行‘丁田法’,是?因为他们临江临海,开?设了几?处通商口岸,商贸往来十分频繁,除了商业之外,当地的农业也很发?达,朝廷看重那里的官员,那些官员也敢于革旧维新。反观凉州,敌军不?退,盗匪不?绝,前年和去年都发?过几?场天灾,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变法革新也更困难。”

  讲到此处,华瑶手劲稍重,但她自己毫无察觉,仍在讲话:“我想改革凉州的田制和税制,一是?为了照顾百姓,二是?为了扩充粮仓。我听?说?,凉州军饷早有亏空,若要?根除弊病,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戚应律插话道:“凉州的分田制,由?来已久。你初来凉州,还是?多见见,多看看,再与府衙商量一番,拟订一个改革的计划。府衙的官员都是?一群老油子?,精明得很……”

  镇国将军道:“应律,你同殿下讲话,不?可?无礼。”随后才说?:“军饷亏空,尚能维持。”

  戚应律双手缩进袖子?,点头道:“我失礼了,请殿下见谅。”

  “无妨,”华瑶随意道,“我们应该同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你们不?必太客气。”

  戚应律正在喝茶,闻言被茶水呛到。他总觉得华瑶要?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戚应律才刚呛完嗓子?,镇国将军就从案几?下掏出一块布巾,随意地扔给儿子?。

  戚应律拿着那块布,擦过了自己的嘴巴,戚归禾才说?:“爹,那是?我擦马蹄的布。”

  难怪这块布很不?干净,还沾了泥土!戚应律想发?作又不?敢发?作,谢云潇圆场道:“既然军饷亏空,尚可?维持,殿下推行改革,当以潜移默化为上策,不?能急于求成。”

  镇国将军道:“正如云潇所言,我也是?此意。”

  华瑶笑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倒是?放心了,我原本也打算徐徐图之。”

  将军颔首,只说?:“殿下如此抬举,末将受之不?起。”

  华瑶转移话题:“诸位认为,羯人什么?时候会攻打凉州?几?年后,还是?……”

  “明年,”镇国将军自斟了一杯茶,“大约在明年春夏。”

  华瑶心头大震。她攥着谢云潇的手指,他腕间蕴力,蓦地一转,反守为攻,扣住她的手背,轻抚她因握拳而凸出的拳峰。

第25章 战鼓急声振地 承蒙殿下厚爱

  这天中午,镇国将军与华瑶议事完毕,竟然送了?她两?个侍卫。那是一对身强体壮的姐妹,出?身于凉州北境,体格高大威猛,比戚归禾还要魁梧。

  她们立在华瑶的身前,宛如一道人墙,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天光。

  华瑶抬头望着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镇国将军的一名亲信道:“殿下不妨为她们赐名。十多年前,北境的部族被羯人灭族,将军收养了?上百名孤儿。这一对姐妹根骨壮健,脱颖而出?……”

  华瑶很高兴地起?了?两?个名字:“那就叫紫苏和青黛吧。”

  紫苏与青黛双双谢恩。

  华瑶欢欢喜喜地把她们领了?回去。

  谢云潇作?为军中副尉,手下也有好几?百号人。他吃过午饭就去校场练兵了?,没和他的两?位哥哥多讲一句话。

  如此一来,军帐里?只剩下镇国将军以及他的长子戚归禾、次子戚应律。

  戚应律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食盒。他埋头扒了?两?

  口饭,就听他的父亲问:“戚应律,你打?算在将军府吃几?年的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