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李怀修视线向?下,盯向?了女子雪白的颈,指腹点着?她漂亮的锁骨,不紧不慢地停在?玉兔之上?。
宫灯残留的光亮摇摇欲坠,内殿的软榻狭窄,明裳咬唇侧身,良久,那条腿才被放下来。
她弱弱地喘着?气息,好半会儿,才勉强翻过?身子,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可?怜巴巴地咬紧了唇瓣,“皇上?,嫔妾冷……”
李怀修倚着?窄榻的靠沿儿,衣衫完整,衣冠楚楚地瞥了她一眼,侧身将人拢入怀中,冷嗤道:“前不久让朕把你这顺湘苑新折腾一遍,墙上?刷了梓菱,冬隔寒夏隔热,你也会冷?”
明裳咬唇不语,眸子却却比谁都委屈。
李怀修最是知晓这女子的七窍玲珑心思,倒底是没舍得让她冻着?,拎了薄被,裹住了人,那只手掌罩着?她,没拿回来,狭长的丹凤眼毫不遮掩地透着?股晦色,威严与?风流并?存。
明裳竟不自觉晃了眼,面前的男人是与?大?表哥不同的,他是皇上?,是天下最尊贵的君王,世人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至少在?这一刻,明裳从未有过?后?悔。
……
又过?几日,月香捧着?明裳练好字的宣纸出了殿门,没一会儿,绘如急步掀帘入了内殿,“主子,不好了,阮嫔在?上?林宫里忽然摔到了台阶上?,现?下召了太医,皇上?皇后?娘娘都过?去了!”
明裳眉心倏然皱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事出突然,阮嫔怀了皇嗣,遇上?这种事,嫔妃们都要过?去看看,绘如一面为?明裳换衣,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踩到台阶的光滑的石子,才摔了一跤。”
明裳蓦地睁大?了眸子:“石子?”
阮嫔有孕,上?林宫伺候的宫人怎会出这等纰漏!
绘如轻点了下头:“昨日,辛小五取午膳,正看见了几个宫人在?捡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辛小五随口说给奴婢,奴婢记在?心上?,虽有不寻常,奴婢还未来得及去查。”
“不怪你。”明裳蹙起眉尖,“这种事,最好的法子就?是置身事外,牵涉到皇嗣,可?没那么好脱身。”
她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不论如何,都要先过?去看看,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闻讯的嫔妃都赶到了上?林宫,一则是为?了见到皇上?,二则是要看看阮嫔究竟有没有事,要害阮嫔的人又是谁。
明裳到上?林宫的时候,台阶上?的血水已经被清理?干净,残留一摊湿漉漉的水渍和浓重的血腥味,触目心惊。明裳捏着?帕子抵了抵鼻尖儿,面色有些发白。
殿内,皇上?在?主位,并?未坐着?,皇后?以及众嫔妃也不敢落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屏风里面,阮嫔时断时续,痛苦的呻吟声。明裳进殿时耳边听到,心神一颤,眼前映出殿外殷红的血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曾听嬷嬷说,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而今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那道鬼门关的厉害,稍有不慎,就?是生命之危,命都没了,纵使得再多的圣宠,又有什么用。
她上?前两步,福身做了礼,并?未多言,这时候皇上?也不会有心思听她说话。阮嫔再不得宠,肚子里的也是皇上?的血脉,皇上?禁足阮嫔,摆明了对阮嫔腹中皇嗣的看重。
李怀修掠了眼下面站着?的莺莺燕燕,眸底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上?林宫洒扫的宫人何在?,主子怀了皇嗣,都不知把台阶清扫干净,朕留你们何用!”
倾时,殿内的娘娘主子,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上?林宫的洒扫宫人哭嚎着?爬上?前,吓得软了身子骨,拼了命往地上?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掌事的大?公公吴瑞爬出来,肥胖的身躯抖了又抖,解释道:“奴才……奴才命人清扫过?了,只是……只是宝珠公主要搭漂亮的石子屋给主子看,才……”
他声音越说越小,战战兢兢,最后?头压得再不敢抬起来。这事提起实在?冤枉,谁知道那房子倒了,往下滚了几块石子,正好又被出来的主子给踩到。
他这辈子从没欺软怕硬,害过?别人,在?宫里如履薄冰,始终提着?根弦,怎么就?让他碰上?这档子事了!
“阿娘!阿娘!”殿外,宝珠公主鞋袜都没穿好,哭得双眼红肿,一边抹泪,一边抽咽得跑进来,见到父皇,未像以前扑到父皇怀里,小身子跪到地上?,呜咽道:“父皇,阿娘流血了,好多的血……”
李怀修凉凉掠了眼伺候的乳母,那乳母脖颈一凉,心惊胆颤地回道:“小公主哭闹着?要见主子,奴婢实在?怕公主哭坏了身子,不得已带着?小公主过?来看看。”
再有怒气,李怀修也没迁怒到女儿身上?,他脸色招手让宝珠过?来,宝珠眼圈红透,“父皇,宝珠想见阿娘,都是宝珠不好,是宝珠害了阿娘……”
“你阿娘没事。”李怀修温下声安抚,“与?宝珠无关,不是宝珠的错。”
“太医已经去煎药了,你阿娘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宝珠跟着?乳母回去睡一觉,父皇答应你,等你醒了,你阿娘也会无事。”
“真的吗?”宝珠眼珠亮起来,望着?李怀修又有点纠结,可?是她现?在?就?想见到阿娘,但是父皇从不会骗她。
乳母这时候极有眼色地上?前抱过?宝珠,“小蝶去御膳房拿了桂花糕,公主不是最爱吃吗,奴婢带您回去,吃完了好好睡一觉,再来看阮嫔主子。”
宝珠小脑袋迟疑地点了两下,心里挂念着?阿娘,没因有桂花糕吃而露出多少喜色。
带走?了宝珠,殿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看诊的太医擦着?额头一把凉汗,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皇上?,阮嫔主子的皇嗣,保不住了……”
明裳手心收紧,下意?识朝上?位看去,男人脸色黑沉如水,压迫得内殿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得屏住了呼吸。
她很快低下了眼,这时候,屏风内传出女子极为?痛苦的哭声,阮嫔叫人搀扶着?,捂紧了小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临近圣前,一把推开了扶着?的宫人,跌撞地跪到地上?,身下仍有血迹,哭着?哀求,“皇上?,定是有人要害嫔妾,定是有人要害嫔妾!”
阮嫔流着?泪水,断断续续地抽咽出声,手心死死掐紧了衣料,她这一胎将要坐稳了,分明昨日她还隐隐约约摸到了显怀的迹象,不过?一日,便成了一摊血水。她辛辛苦苦的精心谋划付之一炬,叫她如何甘心!她绝不甘心!
“定是有人要害嫔妾,近些日子……近些日子宝珠便从御花园捡了石子回来,定是有人故意?让宝珠看到那些漂亮的石子……”阮嫔哭得力竭,眼里是浓重的绝望与?痛苦,她抓住了男人龙袍的一角,“皇上?要为?嫔妾做主,不能让嫔妾的孩儿没得不明不白啊……”
阮嫔育有一女,往日在?人前都是风光无限,何曾这般狼狈过?。如此凄惨的情状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的悲戚之感。
皇后?不自觉地抿住了唇,担忧地望向?地上?绝望悲痛的阮嫔,“皇上?,阮嫔刚小产过?,身子怕是受不住。”
嫔妃们的视线都在?阮嫔身上?,闻言,又朝皇上?看去。明裳抬眸间,朝六宫嫔妃扫了一眼,担忧、同情、讥讽……各色可?见。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姜贵人,姜贵人面上?波澜不惊,连装出担忧都懒得装,一如往常,埋在?人堆里,倒也不显眼。陈宝林站在?不远处,眼里透着?的,似乎是几分害怕的惊恐。
殿内回荡着?阮嫔凄惨的哭声,李怀修闭了闭眼,声线压着?冷意?,“把你们主子扶回去歇着?。”
令溪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阮嫔,阮嫔刚小产耗尽了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抬起眼,怨恨地扫向?殿内的每一个嫔妃,若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儿子,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日光透过?槅窗斜进内殿,暖融融的光亮却叫人生出冷汗。
小太监将石子捡进了殿里,沾了血的已叫人清捡出去,剩下半匣子鹅卵石透明晶亮,流光溢彩。
“皇上?,近些日子小公主就?会到御花园捡这些石子。”
众人探头去看,月香脸色微变,朝明裳看去,明裳轻轻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这时,有人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这不是永和宫旁边那面湖里的鹅卵石!”
那嫔妃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住了嘴,却引得旁人生出疑心。又有人附和,“嫔妾瞧着?也像,只有永和宫旁边那面湖的石头才会如此特别。”
“宓常在?住在?永和宫,不知宓常在?可?觉得眼熟?”
众人的视线投到明裳身上?,皇后?微不可?查地注意?一瞬皇上?的脸色,很快看向?明裳,“宓常在?,你便说说是怎么回事?”
明裳上?了前,仔细看了两眼匣子,冷静道:“永和宫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嫔妾爱舞,倒是不像两位妹妹有那个闲心到小湖边看石头。”
嫔妃中,有人又接道:“宓常在?说得有道理?,嫔妾方才瞧着?这两块石子没什么新鲜,也不知姜采女和祁美人是怎么认出来这石子是永和宫的。姜采女和祁美人似乎……住得离永和宫很远吧。”
明裳受宠后?,常被人视为?眼中钉,这时候竟然有人给她说话,让明裳不由得多看两眼,是听月坞的张美人。她与?张美人少有交集,从未想过?张美人会在?这时为?她分辩。站在?人后?的陈宝林,闻言拧眉朝张美人看去,眼底闪过?暗色。
祁姜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谁能想到不过?多说一句话,脏水就?泼到了自己身上?。二人吓得跪到地上?,祁美人道:“皇上?,嫔妾只是想到王采女落水那日,偶然间多看了两眼昭阳湖,才记住了,并?无别的意?思。”
“皇上?。”皇后?侧过?身,温声禀道,“要想知道这石头是不是永和宫的,不如遣人去永和宫旁捡回两块,比照一番,倘若不像,也好还了宓常在?清白。”
李怀修沉沉的视线落到跪地女子的脸上?,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招来全福海,“照着?皇后?的话去做,再去查近日是否有人去过?永和宫旁的平湖。”
全福海接了旨意?,觑了眼下面跪着?的宓常在?,宓常在?虽有些小性子,但他料想宓常在?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敢去谋害皇嗣。而且宓常在?聪慧,又怎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约莫是有人嫉妒宓常在?的圣宠,才往她身上?泼脏水。
他正要走?,又被叫住身。
明裳仰起脸蛋,那双眸子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水,“皇上?,嫔妾还有话要说。”
李怀修眼底很深,“说。”
“嫔妾宫里的人昨日见到有宫人鬼鬼祟祟在?永和宫湖边捡些东西,嫔妾原本没放在?心上?,今日阮嫔姐姐因石头出事,嫔妾不禁疑心。”
辛小五极有眼力见地往前爬了几步,语速急快,“奴才确实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宫人在?昭阳湖边,本随口禀了主子一句,不想会与?阮嫔主子的事有所牵扯,奴才未早日秉明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怀修朝全福海递了眼色,全福海会意?,对辛小五道:“有劳公公走?一趟,去找那几个宫人。”
事情尚不明朗,宓常在?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全福海可?不敢得罪了皇上?宠妃身边的人,对辛小五说话也客客气气。
辛小五会意?,跟在?全福海后?头出了内殿。
站了有半个时辰,嫔妃们却无一人敢叫累坐下,谁是不要命了,敢这时候触了皇上?的脸色。
明裳跪到腿麻,始终没敢吭声,她清楚,平日里这位宠着?她,全是因为?那些无伤大?雅的情趣,触及到底线,便是薄情寡性的君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才传进动?静,全福海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端着?檀木匣子,再往后?,是两个眼生的宫女。
那两个小宫女明显被这番架势吓到,脸色惶恐,身子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全福海比对了两匣子鹅卵石呈到圣前,他有些迟疑犹豫,“皇上?,似乎是有些相像。”
尾音刚落下,就?瞄见了皇上?发凉的眼光,双手一抖,险些没拿住。
李怀修抬手让全福海把匣子端下去,看向?跪着?的两个宫女如同看着?两个死人,“是谁授意?给你二人?”
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破了胆子,面容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奴婢不知,皇上?恕罪!奴婢绝不敢加害阮嫔主子啊!”
两个哭嚎半刻,其中一人先是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看向?前面跪着?的明裳,“宓常在?,宓常在?您说句话啊,奴婢可?是听了您的吩咐,才把湖里的鹅卵石搬到御花园,奴婢全然不知会害到阮嫔主子的皇嗣啊……”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祁美人最先开口,“原来宓常在?早有心加害阮嫔,还在?这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无辜,企图把罪名都推到奴才身上?,宓常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明裳冷笑道:“事情尚未明朗,祁美人口口声声就?说我害了阮嫔,可?是操之过?急,还是有意?遮掩什么?”
闻言,祁美人咬紧了牙根,蓦地跪下身子,“嫔妾清清白白,皇上?明鉴!”
皇后?也被这二人吵得头疼,不由得问道:“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丝毫不见如祁美人般的慌张,她转过?脸,看向?后?面跪着?的宫女,“不如由你说说,我何时指使过?你?”
那宫女被明裳一看,更加着?急,“是宓常在?身边的方渠给奴婢传的话。方渠姐姐说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特别,让奴婢捡去御花园,待皇上?看见,必会记起主子。”
旁人投到明裳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意?味,这般手段,确实是宓常在?能用的出来的。
明裳捻着?指尖儿,看去了后?面跪着?的方渠,“是你说的?”
方渠见大?事不好,哭喊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婢只想着?引了皇上?过?来,让主子地位高升,好打赏奴婢,奴婢从未想过?要害阮嫔主子!皇上?明鉴!主子明鉴!”
“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宫里的事儿,宓常在?身边的人,还不是宓常在?说什么就?是什么!”姜采女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明裳眼神都没给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问后?面的两个宫女,“你们把捡到的石子丢去了什么地方?”
两人低着?头,一人先道:“方渠姐姐说,主子曾在?温泉旁遇到过?皇上?,故而奴婢们把捡来的石子都丢到了温泉里。”
果然如她所料,明裳抬了眼,温声,“敢问全公公,小公主可?会去温泉?”
全福海了然,立即配合出声,“公主年幼,奴才们都是怕出了闪失,从不曾带着?公主去湖边,也就?是在?御花园里的假山亭子里玩。”
明裳眉心微舒,轻描淡写地扫向?祁姜二人,“既是丢到了温泉里,难不成这些石子会长了腿,自己跑去亭中吗?”
“谁知道宓常在?是不是暗中遣了别的宫人,把鹅卵石丢到了小公主常去的地方!”
祁美人破罐子破摔,既然得罪了宓常在?,宓常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不如直接把人压死了,免得日后?找她麻烦。
明裳转过?脸:“祁美人空口无凭,句句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指使祁美人,混淆视听,嫁祸于我?”
“嫔妾……嫔妾没有这个意?思……”祁美人着?急辩解道。
明裳直接打断她的话,“祁美人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空口白牙地添乱,不然容易叫人误会!”
瞧着?宓常在?平时不声不响,说出的话竟如此伶俐。
明裳不管旁人如何做想,俯首叩到地上?,“嫔妾请皇上?清查御花园,找到了谋害皇嗣之人,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皇后?眸光轻动?,微抿起唇。
李怀修掀起眼,掠向?神色各异的嫔妃,冷声下令,“查,凡牵涉者,按宫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