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娇里娇气, 虞氏寒门一族,是有?多宠,能养出这般娇惯的女儿。
……
上林宫
阮嫔小产恢复了?一段日子,身子总算有?了?好转,只是这段时日里, 皇上从没来看过她。因意外?小产, 彻底失了?圣心。
宫人轻手?轻脚地进殿燃香, 夜里阮嫔难眠,都是靠安神香才勉强睡上两个时辰。令溪伺候主子吃了?药,细心地掩了?掩被角, “主子小睡一会儿吧, 半个时辰后奴婢进来叫您。”
阮嫔不觉困意,她摇了?摇头,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病弱消瘦,她轻轻咳了?两声,“宝珠呢?睡下了?吗?”
北风吹开半掩的槅窗, 令溪怕冻着主子,立即去关了?窗子, 回道:“小公主这时候要歇晌午睡,待醒了?,奴婢带小公主过来陪着主子。”
阮嫔这才生出些许柔笑,只是那笑意太?过凄凉了?些。
小产时濒死?的痛苦才让她清醒,自己?有?孕的这段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蠢事,才致使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她想,真正惹了?皇上震怒的不是她责罚袁才人小产,而是她不辨是非,苛责宝珠,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是她的女儿不假,也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若非宝珠还小,心疼她这个生母,执意留在上林宫,这时候不知道被后宫哪位嫔妃养着,而她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阮嫔越想,心口?越发堵得难受,她一心想要个皇子,看似喜宝珠,终究没那么疼爱,想到那日皇上要把宝珠从自己?身边夺走,那稚嫩的小娃娃挡在她身前,哭闹着要留在娘亲身边的模样,阮嫔就一阵钻心得疼。
她由着泪水流下来,掀起衾被,趿鞋下地。令溪见主子突然动作,忙找来外?衫给主子披上,“主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阮嫔指腹擦掉眼?尾的泪珠,眼?眶盈盈透着湿意,浅淡柔和,“数月没陪着宝珠歇晌,今儿身子爽利了?些,这便过去多陪陪她。”
闻言令溪大喜,主子可算是想通了?,主子有?孕后,一心扑在肚子里的皇嗣上头,多宝珠公主多有?疏忽,不知多少回厉声斥责了?宝珠公主。小产丧子,主子身子有?亏,又将?所有?错处推给宝珠公主,幸而宝珠公主年幼,又十分亲近主子,懂事非常,即便遭到斥责,也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着急得还去问了?太?医。天底下,就没有?比宝珠公主更?贴心主子的人。
她本?担心主子心里有?疙瘩,不愿与宝珠公主亲近,还是要主子自己?想通才好,不然先没了?皇子,又没了?公主,失去倚仗,日后主子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才是艰辛。
……
阮嫔身子见好,去了?坤宁宫问安。小产过的阮嫔气色并不光润,比之新进宫娇媚水灵的新人,显然憔悴许多。幸而精神是好了?许多,温温和和的,与小产那日的狼狈判若两人。
有?人不禁提起小产那事,就是想看阮嫔笑话,倒是叫阮嫔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反叫那人憋了?口?气。
皇后扫了?眼?许久没来的阮嫔,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倒是忘了?,毕竟是养育了?宝珠公主的生母,怎会轻易地任人拿捏。
请安过后,阮嫔刻意放慢步子,待后面的女子出来后,阮嫔淡下脸色,直接叫住了?人。
“宓常在见到本?宫,就不知道做礼吗?宓常在就是这么学的规矩?”
阮嫔话说得并不客气,以往阮嫔倚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性子高傲,而今是对明裳有?些怨恨,或者说她把小产的事儿算到了?明裳头上。
毕竟是顺湘苑的宫人自作主张,宫里头不少人私下里都认为是明裳指使的方渠,即便明裳确实无辜,谁让她最为受宠,早就成了?众矢之的。阮嫔不能把这分怨推给自己?的女儿,更?不愿接受,是自己?自食恶果,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明裳。
不过,阮嫔再怒再怨,又能做的了?什么。
明裳没放在心上,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嫔妾请阮嫔安。”
阮嫔眯着眸子,走近两步,紧紧盯住了?明裳的眼?睛,嘴边勾出冷意,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宓常在不必得意,本?宫还养着宝珠,他日本?宫必要为本?宫的孩子报仇。”
明裳抬起眼?,不避不躲阮嫔的视线,启唇道:“嫔妾不明白阮嫔的意思,阮嫔小产,是袁才人所害,与嫔妾有?何干系?”
那双眸子透着清亮的水光,犹如最平静无波的湖水,并非委屈,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阮嫔盯着这双眼?,心下迟疑,徘徊,她攥紧了?手?心,“宓常在敢说,不是你指使的方渠?”
明裳笑了?,“嫔妾为何要指使方渠,嫔妾是想争宠不假,可嫔妾知晓皇上的忌讳,嫔妾是蠢了?,才敢去谋害皇嗣!”
一席话,说得阮嫔神色动容,她盯着那双干净的眸子,想从里面找出一分的心虚,但?并没有?。
阮嫔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宓常在最好没做过,不然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娇艳的绯红宫裙已不见了踪影,阮嫔站在原地,面色颓然,令溪扶着她的手?臂,忍不住道:“主子,宓常在虽受宠娇气,但?嫔妾觉得,主子小产,或许并非宓常在所为。”
阮嫔缓缓合上眸子,“即便不是她,本?宫小产,她在私底下又何尝不是洋洋得意,等着看本?宫的笑话!”
她针对宓常在,不只是因为怀疑宓常在害了?她小产,她心理是嫉妒,嫉妒宓常在能得皇上的偏宠。不过是生了?一副狐媚子长相,便能轻而易举地夺了?皇上的宠爱,叫她如何不恨。
阮嫔回了?上林宫,角落里的陈宝林才缓缓走出来。陈宝林望着阮嫔离开的方向,轻蹙起眉心,意有?所指地低喃了?一句,“宓姐姐在这宫里可真是扎眼?得紧。”
翠苏伺候在主子身边,不敢接话,主子近日没再去找宓常在说话,倒是时不时会去给杨嫔送些吃食糕点?。眼?下杨嫔正怀着皇嗣,主子还往前送吃食,若是杨嫔有?了?差池,定要第一个栽赃给主子,她不明白主子这是在做什么。
……
乾坤宫
全福海扶着三?山帽,歇呼带喘地跑上九级汉白玉台阶,进了?内殿,扑通跪到地上,面色大喜,“皇上,南昭王回宫了?!”
话音没落多久,殿门打开,门外?男子剑眉星目,一席玄色的黑袍裹身,眼?底一道短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唯有?鞋履上的金线织成的祥云细纹还能看出往日的金贵之气。
他入殿,撂了?长袍,拍袖跪到地上,“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福海也有?数年没见过南昭王,当年王爷离京时,年纪尚轻,身形单薄,除了?大公主,最听皇上的话,而今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早已长成,方才全福海瞧见南昭王眼?底凶神恶煞的刀疤时,吓得差点?以为是反贼刺客,没叫侍卫把人押下去。
折子里的南昭王荒淫无度,鱼肉百姓,可全福海走近一瞧,眼?前的男人完全跟折子里是两个人,叫他如何也看不出,眼?前眉眼?冷硬,匪气十足的青年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全福海禀完话,正准备退出去,“砰”的一声,御案上奏折劈头盖脸地飞下来,直接砸到旁边的南昭王身上,全福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又跪了?下来。
南昭王李怀洲却是半分不惧,他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看罢,大大咧咧地勾起唇角,烈日晒的黝黑肌肤上露出满口?的白牙,“这群老匹夫,倒是没少编排臣弟!”
“皇兄当真信了?这折子里的参奏?”
李怀修冷笑一声,指骨点?着御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朕若信了?,你这脑袋早就搬家了?!这般荒唐,如何对得起先太?妃!”
提起生母,李怀洲脸色淡下来,攥紧了?双拳,自嘲地扯了?扯唇线,“若非臣弟这么做,皇兄又怎能召臣弟回京?”
他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到金砖面上,“皇兄,臣弟回京只有?一事,臣弟……想给阿姐上柱香。”
八尺高的青年,提起记忆中的折低了?腰身,神情温和青涩,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
大公主过逝后,葬在了?皇陵,李怀洲脚步匆匆出了?皇宫,未停歇片刻,打马去了?东郊。
全福海收拾了?殿内的残局,奉了?盏茶水到皇上手?边,想到南昭王方才的英姿,哪有?半分奏折中的荒唐不堪,原来南昭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而皇上竟也早看出了?南昭王的心思,才宣他回京。圣心难测,即便全福海伺候御前多年,仍旧没摸不清这位的心思。
“皇上,奴才瞧着,王爷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
提起这茬,全福海最有?所感,以前他伺候在皇上身边,南昭王不敢招惹皇上,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他。
“沉稳?”李怀修压了?压额角,嗤道:“私底下不知瞒着朕干了?多少混账事。”
全福海一躬身子,不敢接这话,皇上待自己?胞弟自是怎么损都行,但?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附和。
李怀修捡起一本?奏折,稍许,提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神色微凛,“召右辅大臣入宫觐见。”
全福海瞧着皇上陡然变了?脸色,不敢耽搁,立即躬身听令,跑出殿传旨。
……
夜色浓淡如水,西境边陲出事,皇上连夜召见了?左军右辅大臣,商议至暮晚。
皇上已有?小半月没进后宫,皇上不进后宫,嫔妃们?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太?平了?好一段日子。后宫清净,全福海却是在御前跑断了?腿,都快到年关了?,西境边陲忽然蛮夷进犯,幸而南昭王回京,能去西境挡一段日子。只是近些日子皇上也没闲着,等着西境的军报,即便是三?更?天,也会急召大臣商议,日也忙夜也忙,今儿一大早,全福海伺候皇上盥洗,就听见了?几声轻咳,可把他吓得心脏一紧,忙要叫人去通传太?医,外?面这时候又来了?大臣觐见,皇上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要传那位大臣进来,全福海苦着脸,可愁坏了?,皇上龙体万一有?恙,等太?后娘娘回来,不得把他吊起来打。
他灵光一闪,招手?让德喜过来,附耳低语几句,德喜“啊”了?声,“干爹,可是没有?皇上的话,奴才们?……”
全福海气急,照着德喜的后脑勺拍了?一掌,“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德喜委屈地捂了?捂脑袋,应过声,跑下了?台阶。
天越来越冷,风一吹,全福海猛地打了?个冷颤,听着里面茶盏摔碎的动静,也不敢逮着皇上震怒的功夫进去,只盼着德喜赶紧把宓常在找来,好劝劝皇上,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顺湘苑
明裳捣碎了?嫣红的花瓣,正往指甲上染着丹蔻,德喜进了?福了?一礼,明裳瞧见来人,诧异一番,“德喜公公怎的来了??”
御前的太?监都有?几分脸面,月香放了?圆凳,德喜忙摆手?道:“奴才是想请宓主子去乾坤宫一趟!”
明裳听着这话,琢磨过来,“德喜公公不是奉皇上的意思?”
德喜暗道宓常在聪慧,不敢欺瞒,也没说得明白,只道:“皇上近日忙着朝政,奴才担忧皇上龙体,请宓主子前去劝劝。”
谁人不知当今勤政,换作往常,御前的人可不会来请她,怕是这回出了?大事。明裳帮不上前朝的忙,那便是皇上的身子有?恙了?。
明裳也没点?破,“公公且先回吧,我这便过去。”
乌黑的云阴沉沉地布在皇城之上,月香怕路上下雨,多备了?一柄油纸伞。
天冷,明裳肩上罩了?一件靛青的披风斗篷,到了?乾坤宫,全福海先瞧见了?人,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迎,“奴才请宓主子安。”
明裳温笑道:“大公公免礼,今儿天冷,内务府炖了?热汤,不知这会儿可方便呈到御前?”
宓常在是聪慧的,只口?不提德喜传话的事。全福海愈发殷勤,“前朝的大臣们?这会儿刚出宫,主子来的正是时候!”他边说边转了?身子,“宓主子且等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就从殿里出了?来,笑得生了?满脸褶子,看着明裳跟活菩萨似的,忙躬身迎道:“皇上批完折子正得了?空,宓主子快请进去。”
明裳提了?羹汤,踏进殿门,宫人极有?眼?色地避出了?殿外?。龙涎香袅袅燃着一缕,槅窗开了?半条缝,透进丝丝的凉风,秋意愈浓,殿门没烧上地龙也就罢了?,竟还开着槅窗。
正要福身做礼,耳边听见男人低低的一阵闷咳,明裳唇瓣一咬,也不请安了?,提着裙摆哒哒走到槅窗边,手?心一抬,“啪”的一声就关严了?小窗。这动静彻底让男人从政务中抽神,看了?她一眼?,眉宇微皱,淡淡不虞,“胡闹,把窗给朕开了?。”
明裳听也不听,三?两步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撂了?食盒,“那窗吹进的风正对着皇上,时日久了?,皇上必要被吹得染上风寒,皇上年纪不小了?,竟连这桩道理也不懂。”
起初听着这女子絮絮叨叨的关切还算舒坦,直到听到最后,李怀修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铁青着脸色斥道:“没个规矩!敢说朕老大不小了??”
虽是训斥,明裳却不像旁人战战兢兢,她撇撇嘴,悄悄嘀咕了?一句,“这么凶做什么,嫔妾又没有?说错……”
话音还没落下,腰间一道大力禁锢住了?她,明裳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被男人牢牢带入了?怀里,白嫩的脸蛋被狠狠掐住,“朕是惯坏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那一句,男人就放下了?掐着她脸蛋的手?,但?腰间环着的胳膊却是没动。
明裳揉了?揉掐得发疼的小脸,凑近了?,才看清男人眼?底淡淡的清灰。听闻昨夜三?更?天西境边陲军报,皇上连夜召见前朝大臣进宫议政,卯时起身又要到殿上朝,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殿内很静,李怀修搂着怀里的人,也没搭理她,伸手?要拿御案上的折子,还没递到眼?前,就被怀里那只小手?夺了?去,李怀修拧起眉宇,眯起眸子睇向怀中女子,终于因这女子娇纵成瘾的性子生出一丝不耐。
明裳没害怕,看也不看,直接把那张金贵的熟宣扔到了?地上,倘若是全福海在这,早就惊掉了?下巴,他是让宓常在过来劝说皇上歇歇身子,可没让宓常在用这种?劝法儿,怕不是没等劝了?皇上自个儿脑袋先掉了?!
奏折“啪”的两声摔下台阶,李怀修直接沉了?脸色,活了?这么久,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这女子平日使使小性子,没个体统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敢摔他的奏折。
李怀修正要发作,忽地,那女子脸蛋贴住了?他的胸怀,柔软的身子都落到他怀中,鼻翼下沁着甜腻的香,那两处柔软紧紧贴着他,是真真正正的温香软玉。
“嫔妾不想看见皇上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声音嗔恼埋怨,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怜。
李怀修怔了?下,眸底沉黑,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他垂下眼?睑,手?掌无声地抚过女子的青丝,漫不经意地问她,“朕不喜后宫嫔妃干政,这般任性妄为,就不怕朕责罚于你?”
第031章
明裳仰起面, 少女巴掌大的脸蛋未施脂粉,漂亮的眸子干干净净,整个人都依赖在他怀里?, “只要皇上?好好的, 嫔妾什?么?都不怕。”
美?人如斯在怀,李怀修的心,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勾了一下。
他敛下眸色,屈指弹了下明裳白净的额头, 力道?不轻不重,仍旧让那?娇气的皮肤生出了一道?红印子。
“就会捡朕喜欢的话说?。”
男人不觉自己使的力道?大,可对没吃过苦头的明裳而言,却是太疼了。她飞快地捂住了额角,泪花子都挤了出来, 愤愤地嗔了男人一眼, “皇上?好不讲道?理, 嫔妾一心为皇上?好,皇上?不仅不领情,还打嫔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