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多年后 第72章

作者:宁夙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江婉柔心中一沉,事情比想象中的更糟。

  京城乃天子脚下,住的人家绝对称得上富庶,内城安稳很正常,但乞儿少了大半……这可不是好事。遇到灾年疫病,最先遭殃便是流落的乞儿,好好的人,总不?能忽然消失了不?是?

  京兆尹拦着灾民不让进城,是他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如今齐王府的吃穿用度皆出自内务府,江婉柔做了那么多年的掌家夫人,依然保留着关注柴米油盐的习惯。前段日子米价风波刚过,入冬以来?,炭的价格飞涨,棉花、棉衣、棉布的价格接连涨价。各大药铺,润肺止咳的枇杷最为紧俏。因丽姨娘有咳疾,江婉柔知道,这是冻出病来?了。

  内宅一本薄薄的账簿,可窥探民生多艰。

  ……

  “王妃娘娘?”

  见江婉柔愣神,金桃提醒道:“羊汤要凉了。”

  她已经用汤匙撇了上头的浮沫和油脂,外加枸杞和当归入味儿,但羊肉本来?就膻,放久了,恐怕那股味道蹿出来?。

  江婉柔翘起鎏金璀璨的护甲,搅拌瓷白的汤勺。她喝得很慢,等汤盅见底,她忽然起身,在寝房的帷帐中鼓捣半天,拿了一叠银票出来?。

  她交给金桃,道:“这是五千两,你?去买些棉衣、柴禾,不?用上好的棉花,陈年棉也行,尽量厚实点儿。”

  “去城外支个摊子布施,不?许透露齐王府,便说……说是来?京城的行脚商人,散财行善。”

  “城外无人布施便罢了,如若有其他富贵的仁善之家,跟在他们后?头,不?必出风头,东西散完就回?来?,勿要逗留。”

  金桃接过这一沓银票,细细咀嚼江婉柔这几句话。她疑惑道:“王妃娘娘,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为何?……弄得像做贼一般?”

  与王妃而言,也是个好名声。何?苦做好事,不?留名?

  江婉柔笑了一下,她点了点金桃的额头,道:“对,你?就当做贼,千万不?要把你?主子我?供出来?。”

  倘若她是从前陆国公府的大夫人,她巴不?得扬名天下,还?能给恶名在外的陆奉挽回?点儿名声,但陆奉如今是齐王,皇帝正儿八经的亲儿子。

  其他王妃都窝着没动?,她一个半路出家的王妃,大张旗鼓地布施,显着你?了!

  当今龙椅上那位的性情?,江婉柔略知一二。去年,她陪陆奉一同参加皇室家宴,席间?全是男人们的交谈,各位王妃们眼光鼻鼻观心,如同莲座上的泥菩萨,尽力当个摆设。江婉柔半路出家,她的“王妃妯娌”们可是做了父皇多年“儿媳”,跟着前辈们,总不?会出错。

  百姓固然可怜,可她为人妻,为人母,首先要考虑她们一家的死活。如今府中的一砖一瓦,她喝的肉汤,淮翊的大儒老师,都是陆奉给她们挣的。她若拎不?清,非得“大发善心”,陆奉被皇帝提防,被兄弟忌惮,那才是得不?偿失。

  淮翊曾经给她念书,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江婉柔觉得很有道理。在行善之前,她得先顾着自己不?是?

  金桃依然不?明白其中利害,她揉了揉被江婉柔点过的额头,躬身道:“奴婢遵命。”

  无所谓明不?明白,于她而言,只要遵从主子吩咐就够了。

  金桃素来?聪明,难得看到她这样茫然的神态,江婉柔笑道,“你?啊,也就比翠珠大一岁,怎么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嬷嬷似的。”

  房内地龙烧的旺盛,金桃脸色微红,低声道:“王妃娘娘……莫要打?趣奴婢。”

  “也不?是说不?好,都是如花似玉的姑娘,活泼有活泼的美,沉静有沉静的美。你?就是太?持重,凡事憋在心里,我?怕把你?憋坏了。”

  金桃有心事,她前阵子让翠珠打?探,翠珠这个不?顶用的,什么都套不?出来?,跑过来?喜滋滋跟她说:“金桃姐姐好着呢,您多虑了。”

  江婉柔无奈扶额,后?来?赶上迁府的事,忙里忙外,她又把金桃的事忘了。

  她柔声道:“你?别看我?总叫翠珠在我?跟前,她呀,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出乱子,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最放心的人,还?是你?。”

  金桃办事严谨,聪明又本分。

  比如这些年,从国公府到齐王府,陆奉的衣物?鞋袜,皆出自金桃之手,陆奉至今未觉。碰上个心大的,手中攥着主母的“把柄”,要不?趁机去主君跟前邀功献媚,要不?仗着主母离不?了她,偷奸耍滑。金桃向来?本分,她把她派出去那段日子,金桃甚至不?忘给陆奉做双靴子。

  江婉柔道:“你?又什么难处,尽管

  告诉我?。有些事在你?眼里是个坎儿,说不?定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小事。”

  金桃双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些年给的月银赏赐足足的,府中的男人不?敢冒犯她院里的人,再者?,金桃比翠珠有威严,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江婉柔想?不?到她有什么难处,她动?之以情?,金桃脸上微微动?容,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奴婢……奴婢并无难处,劳王妃娘娘挂心。”

  江婉柔曾经满意金桃的嘴严,没想?到有一日这嘴严应到了自己身上,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遇到难处,尽可来?找我?。”

  不?愿说就算了,就算是主子,管得住金桃的人,难道管得住她的心么?她也尽到了主子的情?分。

  ***

  江婉柔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因为天气天冷,她叫人给淮翊递了话,不?必来?锦光院用膳,但晚膳一定要用够四个菜,一碗白米饭,她虽然不?去,派人盯着他用。

  拿出五千两,江婉柔下午又清点了自己的“私库”,一边磨着时间?,等陆奉回?来?用膳。可不?知怎么,前几日好好的,今天的菜热了三次,江婉柔下午喝了一碗羊肉汤,现在已经饥肠辘辘,陆奉仍不?见人影。

  翠珠领着一众丫鬟,第四次把饭菜摆好,她低声劝道:“王妃娘娘,要不?您先用着吧,王爷也没个准信儿。”

  江婉柔也饿了,正要坐下用膳时,外头响起丫鬟齐齐的声音,“见过王爷。”

  回?来?了?

  江婉柔迅速把筷子搁下,起身往外迎。陆奉这时已经踏入房门,一个小丫鬟伺候他脱下大氅外袍,这些事一般是江婉柔做,锦光院的丫鬟都是她从前调教好、从国公府带到王府的,不?应该不?清楚规矩。

  难道房中的丫鬟心大了?

  江婉柔觉得她的人没那么蠢,她上前一步,“我?来?吧——”

  “你?待着。”

  陆奉淡淡道,江婉柔愈发惊疑。另一个丫鬟下跪,高高举起铜盆供陆奉净手,陆奉忽然道:“你?还?记得你?那个庶姐么?”

  江婉莹?难道她又说什么话,败坏她的名声?

  想?起当初那场闹剧,江婉柔心中暗恨。今天陆奉很不?对劲儿,她谨慎道:“许久不?见,妾都快把她忘了。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忘了……也好。”

  陆奉低着头,冷硬的面容隐匿在烛火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既然忘了,以后?也不?必记得。”

  他撩起盆中的清水,洗干手上的血迹。

  他平静道:“她死了。”

第76章 嫌他不行?

  “呃……啊?”

  江婉柔愣神间,陆奉用洁白的?巾帕擦了擦手,上前?握住她的?手。

  男人大掌宽厚,粗糙的?刀茧上覆着一层湿热的?滑腻,让江婉柔心中寒栗。

  “冷?”

  陆奉皱眉,随口吩咐道:“加盆炭。”

  因?为齐王府冬日烧地龙,处处温暖,锦光院根本没有备火盆,几人丫鬟对视一眼,迅速福身退下,主子吩咐,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让主子满意。

  不一会儿,帘子被轻巧地翻开,丫鬟利落地把火盆放在角落里。房里本来就热,江婉柔热得双颊通红,她脱去上身白底绣折枝红梅的?褙子,向后吩咐道:“这光晃眼,全换成黄蜡。”

  “换完便下去罢,今日不必伺候。”

  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江婉柔执起汤勺,舀了一碗鸡汤,用小汤匙撇去上面的?浮沫,放在陆奉跟前?。

  “夫君,喝汤。”

  陆奉轻微颔首,道:“你吃,不必顾忌我。”

  最早之前?,陆奉来锦光院用膳,江婉柔站着为他布菜,等?他用的?差不多才顾得上自己。生完淮翊后,可能想给长子母亲一个“体面”,也可能是陆奉渐渐对她上了心,提过好几次让她坐下,江婉柔“却之不恭”,两?人才一同用膳。

  陆奉今天不对劲儿,但这会儿江婉柔也饥肠辘辘,什么?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她给自己夹了几口爱吃的?菜,不忘给陆奉夹两?片羊肉,笑?盈盈道:“夫君多吃点儿羊肉,养身。”

  陆奉忽然抬头,幽黑的?眼眸沉沉。江婉柔的?笑?容一僵,道:“怎么?,妾说错话了吗?”

  她近来喜欢喝羊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淮翊那边送的?有,顺手给陆奉夹块肉。都说冬天吃羊肉好,暖身,之前?也没见陆奉有不吃羊肉的?毛病啊。

  陆奉倒是没让江婉柔尴尬,他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神色略有些古怪,道:“我身体……不错。”

  江婉柔不明所以,回?道:“养身嘛,是日积月累的?事。现在身强体壮,将来也有老的?一天,到时候就晚了。”

  就像她原本体寒,可能闺阁时期没养好,每月月事来的?时候,下腹总钝钝地疼。她不爱喝药,翠珠便每天给她煮姜茶喝,用了一年半载,缠绕她多年的?恶疾竟然好了,让她每个月心情?都好上不少?。

  根据自己的?经验,江婉柔这句话出自肺腑,不知又戳到了陆奉哪儿根肺管子,他冷道:“我老么??”

  江婉柔更加疑惑,陆奉这个年纪,还没有到而立之年,正值壮年。而且他一个男人,又不用担心“红颜未老恩先断”,他在意这些做什么??

  “夫君才不老呢。”

  她笑?道,又想起之前?自己抱怨年华不再时陆奉说的?话,如今原原本本还给他,“再说了,生老病死?,乃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及也。”

  陆奉的?脸色骤然黑沉。

  江婉柔更加不明所以,多说多错,她冲他笑?了笑?,低头用膳。陆奉出身尊贵,江婉柔常年在外应酬交际,两?人用膳的?姿态流畅又漂亮,房内换上了温暖柔和的?黄蜡,画面脉脉温情?,夫妻两?却心思?各异。

  江婉柔暗忖:方才陆奉说什么?,江婉莹死?了?上回?江婉莹大闹国公府,把她恨得牙痒痒,后悔当初那么?便宜她。后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她已经完全把她忘了,忽然听到这么?个消息。

  六年前?的?设计,上回?她大闹她一双儿女的?满月宴,小时候那点微薄的?情?谊,早就不在了。江婉柔一点儿不为她可惜,只?是陆奉提起……他贵人事忙,怎么?会忽然关注一个内宅妇人?

  如今裴侍郎代君出使突厥,朝野关注,他的?发妻去世,不应该一点儿风声都不透露啊。

  不对劲儿,哪里都透着古怪,她得找时机问?问?。

  ***

  陆奉夹了块猪血豆腐,一口咬下去,柔软滑嫩,猪血独特的?腥味儿溢满唇舌,让他回?忆起方才的?血色。

  他亲自动手,捏碎了他妻子庶姐的?颅骨。

  嫣红的?液体汩汩而出,夹杂着浑浊的?白。女人的?面容逐渐扭曲塌陷,双目吐出,嘴巴大张,却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多年来,死?于陆奉之手的?人不计其数,禁龙司十八道酷刑他用得娴熟。她不是在他手下死?状最惨的?,却是让他最怒不可遏的?。

  他本不想杀她。

  今日,北方传来军情?,齐朝与突厥接壤的?地界,一个叫四方镇的地方忽起暴乱,叛军只?用了三天,连占两?个镇子,下头人这才敢匆匆上报,因?不是军事重镇,驻军薄弱,凌霄将军已派兵前往支援。

  皇帝当年结束了诸王争霸的?动荡,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样大的?动乱。即使嚣张如陈复,也只?敢在水上当个“水匪”,这回?却是攻城略地,自立为王,实打?实的?“逆贼!”

  叛军只?有千余人,不足为惧,等?驻边大将军凌霄的援兵一到,自当将其拿下。皇帝龙颜大怒,一是没想到,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将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竟会、竟敢有人叛乱。二是恼怒守城的

  官兵废物,酒囊饭袋,竟让区区千人拿下。最令他生气的?是,叛军首领,是个卖身的奴婢。

  没错,不仅是个“奴”,还是个“奴婢”,叛军首领,是个女人。

  一个奴婢,一个女人,率领千人,区区三日,占了他两个镇子。皇帝看了好几遍奏折,揉着瞪大的?眼睛,甚至想过是不是下面的人欺君,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皇帝御极多年,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却在今日早朝破了功。帝王一怒,流血千里。满朝文武一个个跟鹌鹑似的?,低下头不说话。见朝臣这副没出息成这个样子,皇帝更加火冒三丈,只有几位王爷硬着头皮,出列劝说两?句。

  参政的?王爷们,陆奉一言不发,从头沉默到结束。下朝不顾兄弟们异样的?目光,迅速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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