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琉玉
她搁下手中的绣棚,瞧着?那两封信,一封是袁彻的亲笔,另一封是上面写着“袁彻亲启”。
“这是谁送来的?”
苍葭摇摇头,“只说?是从定?州来?的。”
黎又蘅想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没听他说?过定?州有什么亲友啊。”
她拿着?信封看了看,让苍葭先收起?来?,另又拆开袁彻写给?她的家信。
赈灾有力,万州情况已经稳定?,袁彻说?自己七日后就?会回京城。
黎又蘅写了一封回信,取来?袁彻给?她刻的玉印,在末尾盖了章。她将信封好,让人送出去,又往徐应真屋里去,给?她报信。
“郎君的差事办得差不多了,说?是七日后就?会归家。”
徐应真点头道:“天越来?越冷了,还是早些回来?好。”转而?又说?:“前两日太后给?官眷们下了赏赐,待会儿?我要进宫去谢恩,又蘅,家里你看顾着?。”
黎又蘅说?好,帮着?徐应真梳妆。
徐应真出了门,乘着?马车往宫里去。
平日里她们这些官眷时不时地?会进宫陪同太后妃嫔们叙话?,徐应真习惯于应对这样?的场面。今日是为着?谢太后赏赐而?来?,一共十几位夫人前来?拜谢,徐应真同相熟的韩夫人坐在一起?,她话?少不爱现眼,太后问话?,她答过几句便不再吭声。
聊了一会儿?家常,太后感慨起?来?:“瞧着?你们都阖家圆满,子孙绕膝,我是真羡慕呐。”
太后只生了当今圣上?一个孩子,圣上?刚登基时,太后还垂帘听政过几年?,后来?虽退居后宫,但一直不甘松开对权力的掌控,手不断地?往前朝伸,这么一来?,同圣上?母子之间的距离就?远了,似乎唯一的儿?子也成了对手,让她不由得感到亲缘淡薄。但说?到底,如今的局面也是她自己促成的,所以她这句感叹,大概半真半假,官眷们听听得了,只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以作安慰。
袁家二房的吴氏今日也来?了,颇为积极,“太后娘娘作何来?羡慕我们?皇室子弟一个顶十个,哪里是我们家里那些小子可以比的。”
太后笑道:“圣上?孩子少,梁王幼时就?病弱,记得四岁时发了场病,险些没活过来?,如今大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是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了。”说?到此?处,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徐应真一眼。
“五皇子年?纪尚小,我替圣上?养着?,有他在身边,我这宫里也不那么冷清了。”
众人心里都明白,太后是想扶持五皇子,不敢多言。
太后又道:“人上?了年?纪,就?图个人气儿?,你们也常进宫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儿?。”
吴氏眉飞色舞地?说?:“承蒙太后娘娘抬举我们,我们巴不得天天地?来?您这儿?凑热闹呢。”
“你们家里有女孩儿?的,也多带出来?到我这儿?走动走动,我呀就?喜欢孩子,记得右相家不是就?有个女孩儿?,前几年?在宴上?瞧过一眼,现在该长成大姑娘了,下次也领过来?让我瞧瞧吧。”
听见袁瑛被?点名,徐应真心头一跳,笑着?应是,敷衍了几句。
从宫里出来?,徐应真与韩夫人同行着?。
“今日这局八成是太后想要试探亲疏,所有人都谨慎着?呢,你们家二房那位……”韩夫人冲前头吴氏努了努嘴,“倒是跟太后亲热得很,人家说?什么她应什么,竟没有她接不上?的话?茬,她还想巴结太后不成?”
那吴氏一向是有热闹就?凑,是个人就?攀附的,徐应真懒得说?她,她忧愁的是方才太后有意无意提及袁瑛的事。婚事还八字没一撇呢,他们就?先被?太后给?记恨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韩夫人问她:“瑛瑶和梁王的事议到哪一步了?”
徐应真连连摇头:“议什么?光听打雷不见下雨,早就?开始传,我们提心吊胆了许久,却也没见宫里下旨意啊,总不能我们去催人家吧?无奈的是让我们瑛瑶平白地?耽搁在这里。”
韩夫人笑道:“我听说?梁王常去与瑛瑶见面,可见是有意的。”
话?虽如此?,可梁王娶妻看的不是人,是家底,他们家又不是唯一的选择,保不齐他还相着?别人呢,可气自己好好的女儿?被?人挑挑拣拣。徐应真叹气:“人家的心思?,我们揣摩不出来?。”
二人又扯几句闲篇,各自离开。
这厢吴氏也回到家中,陈婧安过来?给?她奉茶,又听她发起?牢骚:“他们大房如今真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今日见着?大嫂,同她打招呼,她都爱答不理的。”
陈婧安心道人家就?没爱搭理过你,更何况先前把人家得罪成那样?,还指望谁抬举不成吗?她并不附和她,只奉上?茶水,“母亲喝茶。”
吴氏没心思?喝,将茶盏挡开了,“大哥如今都是右相了,袁彻也升了职,还被?圣上?委以重任去赈灾了,眼瞅着?连袁瑛那个小丫头都要当上?梁王妃了!怎么他们家就?这么旺,什么好事都落他们头上?了!”她一边说?,一边嫉妒得眼睛简直要冒火星,“要我说?,就?是大房把咱们家的运势都给?吸走了,老夫人在的时候就?偏心大房的,现在大房越发得势,更来?欺压我们了。我的四郎现在还那在那苦寒之地?受罪,他们一个个倒是笑得开心!等着?吧,早晚要让他们摔个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陈婧安听她嘴里没一句好话?,怕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便说?:“母亲,皇室还最忌兄弟阋墙呢,咱们老是和大房作对,能捡着?什么便宜不成?你没听外头说?吗,说?梁王极有可能继承大统,若是瑛瑶真的嫁于他做了王妃,日后不就?是皇后?那可有的是咱们沾光的地?方。”
若是袁瑛真的做了皇后,大房的成了皇亲国丈,那她才真要气死呢。吴氏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们就?知道跟在后头捡剩下的,没半分上?进,说?到底也是你们不争气,二郎如今也不过是个七品,指望你们才要饿死呢!”
这话?说?得让陈婧安十分来?气,他们做父母的就?没出息,没给?子辈打下一份家业,又凭什么指望他们去挣脸面光耀门楣?
陈婧安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何必去眼馋别人。”
吴氏冷笑:“树大招风,别看他们现在事事顺遂,怕是已经碍了别人的眼,有的是人想要整他们呢,到时候,看我不踩他们一脚!”
……
今年?天冷得早,刚立冬没几日便寒气逼人。黎又蘅和袁瑛待在暖阁里下棋,徐应真坐在一旁打络子。
屋里被?被?炭火烘得暖融融的,祥和的午后就?这样?度过。
苏嬷嬷打了帘子进来?,对徐应真道:“梁王送来?几张皮子,说?是前几日去打猎新得的。t?”
徐应真看了眼东西,问:“梁王亲自来?的?”
苏嬷嬷说?是,“人还在门口的马车上?。”
徐应真点个头,说?:“瑛瑶,你去跟人家道个谢。”
袁瑛发了会儿?愣,“哦”了一声,披上?披风出去。
出了府门,见梁王的马车停靠在那里。袁瑛过去,唤了声“殿下”。
车帘被?拉开,李瞻眉眼弯着?,笑得犹如春风,“给?你送的东西还喜欢吗?”
他时不时的就?给?她送些吃食或者小玩意儿?过来?,说?起?来?的确待她不错,她也亲耳从他口中听过喜欢,可她弄不明白这个人,相较于他从容的亲近,她就?有些木讷,点点头,说?:“多谢殿下。”
“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也不捧个手炉。”李瞻说?着?,手伸了出来?,将自己的铜錾手炉递给?她。
“殿下自己用吧。”
“拿着?吧。”
他总是温温柔柔的,但大概因身份高贵,让袁瑛总有种无法拒绝的感觉。
她接过手炉,那只白皙纤长上?移,很是自然地?拨了下她被?风吹乱的额发,又收了回去。
“近日我有公?务在身,繁忙得很,不能常来?看你了。”
袁瑛抬眼看他,感到莫名其妙,明明二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言语间却像是认定?了她一样?。
“殿下忙你的就?是,不必管我。”
李瞻嘱咐她天气寒凉,注意保暖,她没精打采地?应了。
回去之后,袁瑛跟母亲说?了声,就?自己回房了。
徐应真让人将梁王送来?的东西都收到库房里去,叹道:“梁王到底什么盘算咱们不清楚,可我看瑛瑶还糊涂着?呢。”她对黎又蘅说?:“上?次为着?唐惟一的事,骂她骂得很了,现在她也不爱和我说?这些事了。又蘅,你去和她谈谈心,自己想清楚了,也不会任人拿捏了。”
黎又蘅应下了,转头就?去找袁瑛,进屋见她趴在桌子上?发呆,一脸郁郁。
袁瑛看她一眼,“是娘让你来?的吧?婚事我都听家里的就?是,别来?问我了。”
之前遇上?唐惟一,一腔热忱都凉透了,现在又碰上?梁王,明摆着?是为联姻而?来?,真情难辨,不管她乐不乐意,自己都无法主张,现在不免对婚事有些消极,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黎又蘅就?先不和她说?这个,笑道:“听说?熙春楼来?了一批胡人跳胡腾舞,咱们去瞧瞧吧。等明日你哥回来?,可就?去不成了。”
……
初冬的午后,天有些灰蒙蒙的,吹过来?的风冷飕飕的,熙春楼内却是热情高涨。
几个胡人男子正?在中间的花毯子上?作舞,他们个个高鼻深目,身材刚武健硕,穿着?胡服带着?绣帽,随着?乐曲腾跳旋转,引得众人鼓掌连连。
黎又蘅和袁瑛在雅座中坐下,一边赏舞,一边喝着?葡萄酒。
袁瑛兴冲冲地?指着?那胡人,“嫂嫂,他们的眼睛是绿色的。”
黎又蘅说?:“他们是从吐火罗来?的,听说?那里的人都是碧瞳深目。”
她看袁瑛心情不错,便开口打探:“瑛瑶,你和梁王如何了?”
提起?那人,袁瑛总有些不自在,目光从胡人身上?收回来?,低头摆弄面前的酒杯。
黎又蘅耐心地?问:“你和他也见过好几次了,应该有些了解了,那你可是对他有意?”
袁瑛摇摇头:“我不知道。”
看她这样?子不像不好意思?,倒像有些苦恼,大概是对方攻势太猛,弄得她不知所措了。
黎又蘅告诉她:“梁王身份不一般,同他联姻是大事,关乎家族命运,可你自己的想法也很重要,家里人不是都说?如果你不愿意,不会逼你的。”
“我知道他们对我没什么信心。”袁瑛捧着?脸颊,“可如果我拒绝了梁王,日后他为难父兄怎么办?”
“朝堂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他如果真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也成不了大业。”黎又蘅说?,“你也知道,他想同袁家联姻是为了揽权,对你究竟有没有情意不好说?,其实也不重要。可你要想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虽身份尊贵,可也不能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就?默默受了,被?他牵着?走。如果明白了要什么,不要什么,不管婚事成与不成,你自己和袁家都不会太被?动。”
袁瑛听完了她的话?,自己默默思?索着?。
梁王是天之骄子,样?样?都好,她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加上?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算是追求吧,她的确被?迷得晕晕乎乎的。可是冷静想想,自己无非是受了他一时的撩拨,内心产生了一些摆动罢了。梁王是要往顶峰走的人,倘若她真的做了他的妻子,不知要去面对多少风浪,她还是很怕的。
想清楚这些,应该就?够了,等下次梁王再来?,她要自己同他道明。
袁瑛的脸上?漾起?微笑,“我知道了,嫂嫂放心吧。”
黎又蘅看她心中有数了,就?不再多说?。
中庭的胡旋舞还在继续,气氛愈发热烈。胡人男子手中端着?玻璃壶,舞动着?身体来?到她们面前,为她们斟满美酒。
黎又蘅笑着?将铜钱给?他,男人用不太流畅的中原话?致谢,抖动肩膀为她们作舞,舞姿极具奔放热烈的异域风情,二人都看得很愉快。临走前,男人还用手掌轻触嘴唇,对她们抛了一个飞吻。
二人又乐呵呵地?喝了几杯酒,逗留了一会儿?,想着?时辰不早了,便起?身离开。
出了熙春楼,见天空中飘起?雪花,被?冷风卷着?直往脸上?打,黎又蘅攥紧了披风领子,正?要同袁瑛上?车,一阵寒风掠过耳畔,男人的声音传过来?,“胡腾舞好看吗?”
黎又蘅一愣,回首时见袁彻站在熙春楼门口,肩上?落了一层雪,不知来?了多久。
第41章
“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明日回京吗?”袁瑛突然瞧见袁彻,只顾着高兴,笑嘻嘻地打招呼。
“提前了一天。”袁彻寒着脸,目光像冰渣子一样从?二人脸上扫过?,“否则还不知道你们有这样的雅兴。”
黎又蘅心虚地躲开他的注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袁瑛听出讽刺,这才反应过?来?,指着熙春楼里面说:“我们只是看看,别?的什么也没干。”
袁彻:“……”
“嗯……其实他们跳得也挺一般的,没什么看头,早知道就不来?了。”
袁瑛尽力解释,可是?越说她?哥脸色越差,她?看黎又蘅一眼,觉得这火暂且烧不到自己身上,还是?走为上策。于是?她?默默后退,扭头就跑,“我先上车了!”
本来?是?为了让袁瑛散心才带着她?来?看胡人跳舞的,没想到会被袁彻当场抓获,见袁瑛溜之?大吉了,黎又蘅唯有硬着头皮过?去。
袁彻身着一件墨色直裰斗篷立在初冬的风雪中,雪粒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顶,融进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