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江晚月这般爽快诚恳,众人倒不太好意思当面闹事,不服和怒火消了一半,众人面面相觑,依次退下。
坐在房里的秦顺推门而出。
他今日本想静坐看场好戏,谁知这戏还没唱起来,就被江晚月搅扰了。
秦顺摆出长辈的架势,对江晚月笑道:“姑娘是个不缺钱的,但分成比例向来是定好的规矩,不怪姑娘……不当家不知钱难赚啊,只是姑娘大手一挥,一艘船就没了不少银子……”
江晚月笑吟吟的望着秦顺。
今日闹事,秦顺久久未曾出现,前后一想,她大约知晓舅舅的心思——秦顺是巴不得这些船工将事情闹大的,闹大之后,他顺势去告诉外祖就好。
到时候,就不是秦顺不愿将船给她,而是众人不服。
江晚月轻声道:“舅舅,这些船工都跟随我们多年了,与其计较和他们如何分利,不若想想该如何赚来更多。”
秦顺笑着称是。
心里却愈发不屑。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莫说她一个没出过闺阁的女子,即便是久在漕运上行走的男子,也不是说赚钱便能赚来的。
尤其是船上的生意,更要讲究天时地利。
秦顺懒得和江晚月这个外行多说。
江晚月的法子能救一时,却不能**一世,过个十天半月,那些船工自是不愿被女子管束,再加上客船本就利微,就算拿六分,也不如来货船跑一趟。
肯定有越来越多的船工离客船而去,到了那时,饶是秦朗,也护不住江晚月。
艳阳高照,水声潺潺。
江晚月换了身简单的轻罗裙,挽了少女时的双月髻,成了一次婚,她身上并未沾染太多家长里短的世俗之气,反而因看清世事,双眸若清泉,愈发素雅清澈。
江晚月和秋璃,英哥一起在永州渡口岸边眺望来来往往的客船。
客船不少,但有些是阔气的私家大船,有些则是乌篷小船,至于分给江晚月的中等客船,乘坐的人并不多。
江晚月已经在驿站,码头默默观察了好几日,她发觉从南向北出行的旅客不少,但大家多是走陆路,走水路的大多是豪族官宦,或是连马车钱都付不出的平民百姓。
但她也发现了几个坐中等客船的年轻人,他们多是去京城赴学赶考的,从永州到京城,陆路坎坷,要跋山涉水,倒不如水路方便,为了节省时辰赶上名儒讲课的日期,他们才选择水路。
江晚月特意让英哥上船打听,发现这等人就算选择了中等客船,对中等客船也是怨声载道:“船行太受罪了,颠簸晕船不说,连口吃的都无,我们只得自己带些干粮,十几日行程下来,到京城人都瘦一圈……”
“是啊是啊,而且客船上鱼龙混杂,富贵人家自家有船或是自己雇船,像咱们这种船舱,有贩夫走卒,有雇工衙役,真是鱼龙混杂啊……”
江晚月望着浩瀚江水,想着手中的客船,眸中露出思索之色。
京城,谢府。
谢璧上朝前,如往常一样去拿笏板,却发现套着笏板的绣囊竟不知所踪。
谢璧面色倏然一沉,冷道:“笏板绣囊呢?”
谢璧一身绯色圆领朝服,愈发衬得面庞如玉,却透着彻骨的冷意。
他平日待人甚是温和,此时已算是疾言厉色。
雪影忙将丢弃的笏板绣囊拿上来,赔笑上前道:“奴婢是瞧着天气热了,郎君用不到笏板,才自作主张收起来。”
谢璧拂去绣囊上轻尘,语气若冬日寒冰:“以后再自作主张,就不必在我身边了。”
雪影呆住,她从小侍奉郎君,郎君对她向来温和,今日竟然说出这等重话。
雪影红了眼眶,捂着脸扭头跑出了房门。
谢璧拂袖而去,院中的侍女忙过来围着雪影安慰。
“雪影姐姐,是郎君心情不好,不是冲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是啊……”一个小侍女低声道:“自从夫人走了之后,咱们郎君日日绷着脸,再也没有笑模样了。”
“胡说。”雪影立刻斥道:“郎君是为朝中之事心烦,和内宅之事有何关系?!”
那小侍女忙道歉:“是我说错了话……不过那笏板的绣囊,是……是夫人给郎君绣的吧……”
雪影面色沉了几分。
都说睹物思人,她想着既然夫人已离去,那笏板日日伴在郎君身侧并不妥当,谁知纵然已经和离,郎君却并不愿丢下那绣囊。
雪影垂下眸,心里浮现几分感伤。
夏日天色多变,上朝时乌云阴沉,待到散朝时,细而急的雨丝,纷纷落落,洒在巍峨的宫阶之上。
众臣的马车官轿皆停在朝门外,小厮下人又不得擅进宫门,虽有太监送行,但带了雨具的大臣还好,未曾带雨具的,便只能用袍袖遮掩,匆匆走下玉阶。
崔漾望着在雨中未曾撑伞,独自走下宫阶的谢璧,有些纳罕,凑上去打趣道:“我没看错吧,也有谢大人淋雨的一日?!”
杨翰也笑着道:“是啊,我记得但凡有雨,你必定事先带伞,简直比钦天监算的都准,今日怎的也不曾带伞?”
谢璧白皙温润的面庞在雨水洗濯下愈发清隽醒目,他望着前方雨幕,脑海里浮现一幕幕江晚月递伞给他的画面。
“夫君不晓得吗?若是池中鱼而皆出,便是降雨前兆,每次航船之前皆是如此观测,极准的。”
“家中有妻有池,看来我再也不必淋雨了。”
之后每次出门,只要她递来伞,十之八九,京城会有一场降雨。
谢璧抬眸恍然,他已许久不淋京城的雨了。
崔漾和杨翰对望一眼,谢璧神色恍惚,他们正准备说话,忽见管事太监举伞跑来道:“谢大人,那几个小太监去送旁的大人了,没留意您……您没带雨具,奴才亲送谢大人一程……”
谢璧摇头,低声又坚决道:“不必劳烦。”
他越过友人和那太监,独自缓缓走下台阶,挺拔清朗的背影渐涅灭在雨幕水汽之中。
第29章 第29章
因了江晚月的让步,这次过渡甚是平静,毕竟有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利益,众人的心也渐渐安稳。
刚接到客船没几日,江晚月便将中等客船五十人的削减为二十五人,六十人的削减为三十人,腾出的空间则建厨屋生灶炉,供给船上餐食。
待到船厨建好,再请上几位厨娘跟船,以后客人上船,不必自带干粮,船上即可用餐。
此事一出,刚被安抚好的众船员又撂挑子了:“若按之前的法子,一船能有五十人,每个人十文钱,便是五百文,就算如此,我们都赚不了多少,如今将五十改为二十五,转眼间少赚一半银两,岂不是更要断我们的生路吗?!”
凭空少了一半钱,船工一个个心如刀割。
英哥也瞠目结舌,和秋璃一起劝江晚月道:“姑娘,客船本就利润微薄,若是再缩减了客舱数量,那可真无多少利润了。”
“为何利润微薄?”江晚月抬眸,淡淡道:“客舱本就狭小拥挤,客人在船上颠簸不适,再加上吃食短缺,怎会有人来坐船呢?”
如今坐客船的人除了少量客人急着赶路或赴京赶考,大多都是因为水上客船利薄价低,但这也让船舱利润微薄,也并无提价可能。
江晚月望着浩浩而过的江水,思索着道:“若不能提高客价,就算我分给他们再多,和货船两相对比也甚是悬殊,再加上我是女子,时日一久,他们仍会生出怨气,想着早日去货船。”
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英哥却缓缓皱眉:“姑娘,咱们永州只是个小码头,但凡有些钱,都去潭州坐船去了,减少船舱确是会舒服不少,可……小小的永州,又有多少人肯真真正正多花银子呢?”
“这些时日我们日日去江边,你们也瞧见了。”江晚月沉吟道:“我们如今的客源主要是进京的学子,永州学子年年进京的都不少,其实水路北上是很便捷的,比陆路换车换船要方便,永州客船甚少,永州学子才会先转去潭州坐船,我们将船改良好,定然不愁生意。”
江晚月也反反复复思索过多次,船上能改良的除了空间,还有便是吃食。
船上颠簸,又无可口餐食,客人只能随身带些干粮裹腹,谁回想起船上的经历都是大摇其头。
阿文和笛儿听说江晚月从京城回来,都来帮忙,她们一句未曾提起江晚月在京之事,只热切的帮江晚月打理秦家船事。
江晚月向两个好友道:“你们可知晓什么好吃的店?我想寻些周遭人称道又稍隐蔽的小店厨子,让他们每个月轮流来船上做店中的餐食。”
阿文和笛儿相视一笑道:“从碧胧峡到永州,大大小小的店我们都吃过不少,这个忙能帮上。”
江晚月忍俊不禁:“我就晓得未曾找错人。”
在阿文和笛儿的帮忙下,厨子也很快都找齐了,江晚月试了菜,选了满意的几个留下,让他们轮流跟船。
改建好的船分为前舱和后舱,前舱上客休憩,后舱生厨做饭,船员休憩,从前的舱房不过一张床,如今却甚是宽敞。
船和人都齐了,江晚月还想办一场开船宴。
秦朗知晓后,笑道:“不愧是我孙女,想当初我手里也只有几个独木舟,若没几分胆色手段,能有今日成就吗?”
秦朗暗中吩咐王叔相助江晚月,凡是客船有关事宜,一切以江晚月之意为准。
开船宴定在了八月十八,天色明净,水波澄澈,十几个改造后的客船首尾相连停在岸边,船周饰以垂幕,船梁悬了灯笼,厨子们在船中做好菜食,直接呈在船厅中,船厅的四条桌子长约三尺,皆顺次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一时香气满江。
只需三十文,便能登船用膳。永州做生意的人不少,他们被秦朗暗中邀请而来,还有一些家有薄资又喜好新鲜的年轻人,也纷纷上船尝鲜。
挂在船舱的价位表一目了然,倒比外头的馆子还便宜。
众人怀着好奇的眼神环视客船,舱房有宽敞入口,搁置了山水屏风,舱房也干净雅致,每个舱房除了床,还设了椅榻和榻桌,桌上摆着精雅棋盘,大多只是听闻过逼仄不适,没曾想亲眼看到,却是另一番景色。
甲板处还安置了几个露天的靠背椅,品饮观景,甚是惬意。
众人纷纷赞不绝口,船家多会在价贵的画舫上下功夫,没曾想这行路之客船稍稍装点,也如此可人,况且这船处处妥帖,难得巧思。
不少人当场便定下了船舫之位,此事在江晚月的授意下,在永州城中流传。
船票并未涨,人数少了,环境好了,还有吃食,一时间本来坐船的人更是要坐,打算陆路的出行人也临时改了船票。
十几条客船,顷刻间满员。
但若只看船资,江晚月的客船仍是赔钱赚吆喝。
江晚月并不着急,客船上有条规定,在船上用了膳,若是在信中略提过并告知家人亲友,便能减三文钱,不少客人本就要写信告知家人船上的新奇之事,纷纷响应,再加上船上有不少赶赴京城的学子,有几个学子特意将菜肴写到了游记之中,这几人在永州皆是小有名气,其中一人还是去岁的贡生,这些游记在永州刊印万册。
那些地处冷僻的店家,最近反而客人日渐多了起来,一打听,不少人都是因了菜肴在船上被人夸赞,才想来店中尝个新鲜。
渐渐地,从前的店家将江晚月雇用厨子的钱都退给了江晚月,有不少商户主动请求厨子上船,为船上众人做店中招牌吃食,甚至已经有不少店家主动出钱,只为让自家菜肴登上客船。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船票渐渐涨到四十文,甲板上的冷饮茶点另外收费,价格不菲,但每日去晚了便没了座位,只冷饮茶点,一个船便收了百两银子,十几条客船已送不了这么多客人,秦家又加急改建了八条客船,仍是船船满舱。
江晚月连带船员,除去本金投入,都小赚一笔。
江晚月又着人做了五个仿若鲤鱼,雕饰彩漆的客船,船艏布有红色的龙门,船艉宛若鱼尾,每次过水击浪,都若鱼跃龙门,这船立刻在即将赴京赶考的学子中传扬出名气,就连不是永州的学子,都特意来此地坐船。
江晚月又印了东都画册,薄薄的画册上有东都的街道,会馆,乃至在京的湘菜推荐。
画册整齐放在甲板上,供船客自行翻阅。
渐渐地,连这册子也有了名气,配着插图,简略易记。
进京考试的举子甚多,众人都想讨个好彩头,鲤船取了吉祥的寓意,本来完全可以单独雇船而行的富家子弟,也抱着猎奇之意,特意要乘江家的鲤船。
一传十,十传百,十两银子一人的鲤船每日皆是人满为患,船房早早被定下,江晚月放开一个月之内的预定,船舱也直接被订购一空。
客船的利润渐渐赶上了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