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福宝
只是即便不提,两人之间也总会在某个时刻有些无所适从,尤其是有着嘉言这么一个孩子。甚至因为故意回避,还常会有些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今日两人终于面对面地说起往事,虽也不过三言两语,也能算对旧事做了了结。
心中有种坦坦荡荡的清洌,以至快到家时,芸香开口问了容少卿她曾经的疑惑,“爷,有件事……”
“嗯?”
“爷当初凭什么信得我的话?我和腊梅姐从小就在一处,她尚不信我说的借尸还魂一事,爷怎么一下就信了?”
似是没料到她胡突然问了这个问题,容少卿停下脚步怔了怔,迟疑了片刻,答说:“是不是一个人,亲近的人,总能感觉出来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像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未再多说,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芸香初时觉得莫名,他这答了等于没答,还是没说明白。腊梅姐和她不分彼此,情同姐妹,明明更亲近才对。只一转念,又觉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他说的亲近的人,该是闯进她身子里那个她,至于他二人的“亲近”,自然也别有深意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容少卿有意隐瞒,但因他婉拒了程捕头帮忙寻来的差事,不想干爹娘对他误解,芸香还是将他手上的病症告诉了陈氏夫妇。况且容少卿执意不跟她一起去药铺请坐堂大夫给诊治,只好请大夫来家里看,如何也瞒不过老两口儿。
陈氏夫妇听了有些吃惊,啧啧说难怪。陈张氏听了症状,说多半是风湿,直问容少卿是怎么个酸胀法,是不是清晨起来会严重些。
因被知道自己手抖的事,容少卿多少有些窘迫,答说倒也没那么严重。
陈张氏郎中似地说:“那便不碍得,你年轻后生,没什么大事,只管按方子吃药便是了。”说着还给容少卿讲起自己的风湿病来,“我便是年轻时未在意,结果落了病根儿,我那时候可比你严重得多了,阴天下雨时骨头节儿跟蚂蚁啃似得,又酸又胀痛,即便不是阴天,这双手每日里也难受得紧,由是清晨,手指头僵得都不会曲弯,得到了晌午才好些,那时候天天晚上得泡在热水里才舒坦。”
“你看现在……”陈张氏把手摊到容少卿面前,灵活地翻覆攥拳给他看,“虽说偶尔还是会犯,那也是因为岁数大了,老人病。你别耽搁,趁着年轻不严重……我说你一句,你别不爱听,你这手抖多半是喝大酒喝出来的,这风湿啊就不能喝酒……”
芸香请了大夫来家中诊治,陈张氏从旁也是这一套说辞地念着。大夫捻着胡子笑说您这是久病成医了,又转问容少卿从前是做什么营生的,只因看着他皮白肉嫩,不像受过什么苦,怎的年纪轻轻便有这毛病。
容少卿尴尬不语,芸香也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却又是陈张氏快嘴地拿话岔开,说起容少卿喝大酒的事来,要大夫跟他说说自己说得对不对,是不是喝酒喝得手抖。
大夫听了这话便把刚刚的话放下,“喝大酒确是不该,便是身上没毛病,常喝大酒也是伤身的。有些人是大酒喝多了,一旦断了,也会有手抖的毛病,婶子这话说得还是在理的,酒这东西,偶尔小酌无妨,多喝总是伤身的。”
陈张氏啧啧道:“什么小酌,要我说,一点儿不沾才对,一旦尝了保不齐再把酒瘾招出来,从今往后都断了才是。”
大夫对容少卿说:“婶子说得是,听老人家的话,保管没错。”
开了药方子嘱了几句,大夫起身告辞。芸香见容少卿看着大夫欲言又止,知他是有话不好当着众人说,便跟陈氏夫妇说她送大夫出去,顺便跟着去抓药。
芸香和大夫走后,陈张氏忽然想起来说:“趁着今儿天儿暖和,让你大叔给你拔个火罐儿,我这风湿这些年都没怎么犯,有大半儿就是拔火罐儿拔好的。”
容少卿忙说:“不用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三几下的事。”陈张氏说着便让陈伯进去拿家什,容少卿拦都拦不住。
架不住老两口儿盛情难却,容少卿便撩了裤管和衣袖,让陈伯在自己膝盖和肩臂上拔了几个火罐。待卸了竹罐,陈张氏指着他身上的紫红印子说:“瞧瞧,说什么来着,有湿气不是?干脆,你呀,直接趴那儿,让你大叔给你背上走走罐儿。”
容少卿一听要脱了衣裳,面露难色,“不用了,我也就这手上偶尔酸胀,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啧!怎么不是大事,非得难受得紧了才叫事儿?你看看你胳膊腿上,这都紫了!”陈张氏也是看出了容少卿的羞臊,责道,“一个大男人,害怕脱衣裳怎的。”
容少卿讪讪一笑,也只得别别扭扭地宽衣解带。陈伯动作也利落,手起罐落。两个孩子从旁倒看出兴趣来,一左一右地围着,点着容少卿的后背:“这儿,这儿还有地儿……扣这儿一个。”
不多时,芸香拿了药回来,进门便听见家里人在西厢房里说话,走进去,便见得容少卿倒坐着椅子,裸着上身趴在椅背上,背上满满当当地拔了两排竹罐,抬眸见她进来,冲她无奈一笑。她弯了眉眼,回他一个“你就受着吧”的笑容。
午饭后,冬儿定要容嘉言和他一起在爷爷奶奶屋里睡午觉,陈氏夫妇也有心让容少卿好好歇个晌觉,便也劝容嘉言和弟弟一起午睡。容嘉言懂得大人的心思,心疼爹爹,再者在陈家住了这些日子,也早没了初来时的拘束,午觉时便和冬儿一起留在了陈氏夫妇房中。老两口儿带着两个小儿,说说笑笑的,闹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容少卿知道陈氏夫妇心疼他的好意,只是心中有事,在自己房中躺了好一会儿,着实睡不着,待听着陈氏夫妇房中,孩子的笑闹声渐渐静了,便起身从房中出来,去跨院找芸香。
时芸香也未歇息,在房中做针线,听得屋外脚步声,便知是容少卿,抬头笑脸迎他:“就知爷睡不着。”
容少卿进了屋,尚未开口,芸香又道:“爷放心吧,大夫那儿我已经说了,保管不与旁人提。”
容少卿愣了一下,自己这一进门,话未说上一句,她便知道他的来意。
芸香也明白他这一怔的意思,回说:“爷死活不去药铺找大夫诊脉,不就是怕家中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担心吗?放心,我今儿跟着去抓药的路上跟大夫说好了,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我这几日着凉,身上不爽利,请大夫帮着看看,开几副药吃。保管不让家里老太太和太太知道。”
芸香说完复又低头,把一排线密密缝完,咬断了线头,抬头见得容少卿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由得问了一声:“怎么?”
容少卿收回目光,摇摇头说没什么,随口问说:“这又是接了裁缝铺的活计?”
芸香答道:“不是,是给嘉言做的一件冬衣,眼瞅着入冬了。”
容少卿执起刚刚上好的一只袖子翻看,明知故问:“前两日腊梅不是才送来好几件冬衣吗。”
芸香回说:“是,只是还想亲手给他做一件……”后面跟着还有话,但想想,说出来不过徒增伤感,也就咽了回去,转道,“今儿个我爹娘给爷拔罐子这事儿,若是有让爷不舒服的,爷别忘心里去。”
容少卿佯作不忿,“我是三岁小孩儿吗?不识好人心?”
芸香浅浅笑笑,继续给手中这件冬衣上另一只袖子。
“你是好福气,大叔和婶子都是好人,对我这个才识得没多久的人都如此倾心以待。”容少卿道,“不瞒你说,我刚住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怕你娘。”
“嗯?”芸香抬头看他。
“也是我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好吧,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跟防贼似的,好像她一错眼珠儿我就要欺负她闺女。”
容少卿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惹得芸香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我娘这人看着好像是厉害些,有时嘴上还不饶人,其实心肠比谁都软,给她当闺女,确实是我的福气。”
“看出来了。今儿嘱我不许喝酒,及让我脱衣裳把火罐儿时的神情言语,倒有几分像李嬷嬷。”
容少卿说的李嬷嬷是他的乳母,从小把他奶大,一直带他到了八九岁才离了容府。虽说离了府,但家就在润州,还能时常来探旧主。李嬷嬷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是以平日里虽然时常训人,但熟识她的丫头小厮,没一个说她不好的。李嬷嬷离开容府时,芸香还是容少谨院里一个小丫头,自然没机会和李嬷嬷说上话,是以也并不知道她的为人性情,多半还是从旁人口里听来的。后来到容老夫人身边伺候,见着过她三四次,因是跟在容老夫人身边,也见不到她严厉的模样,只是每每都要听老太太和她念说:“早知少卿这般猴儿似的淘气,如何也不能放你走,如今大了, 他爹娘都愈发拿他无法,也只你能训得住他。”
容老夫人说了这话,李嬷嬷总会说上容少卿一大堆的好话,说他心善,说他孝顺,说他是难能的好孩子,那护犊子的模样,让芸香如何不能把她和旁人嘴里听来的那个严厉的嬷嬷想做一个人。
这会儿听了容少卿提她,不由得也往前回想,“我最后一次见着李嬷嬷是她刚刚得了个孙女儿,老太太赏了一块长命锁,她说什么不要,还是老太太佯嗔说若是不拿着,往后可不让来了。她这才千恩万谢地收着。算算也有六七年了,不知她老人家如今过得如何,怕也不止一个孙女儿了。”
容少卿也被勾起回忆,望着桌上的针线笸箩,“我记得她也有这么个笸箩,除了针线还爱放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小时候她哄我睡觉,那笸箩就放在我枕头边儿上,她坐在旁边做针线,我睡不着便偷偷从笸箩里拿东西玩儿,她就作势打我的手,只是每每也只是吓唬,从没真舍得下手……”
说着滞了滞,待回神又叹了口气,“我在里面时,她来看过我一次,身体大不如前,头发全白了,人也眼瞅着的憔悴,见了面还把我当个孩子似的,跟我说别怕,必能出来,说她便是回去卖房子卖地,也帮着容家凑出钱来。我知道她待我的心,怕真能干出卖房子卖地的事来,就是那次来看我,也不定花了多少钱打点官府那些差役。不想她再为了看我,白往里搭银子,她再来,我就没见,又想她一个寻常人家的老妇来探,还少不得花上一大笔,容家那时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次次来探,不知被人怎么盘剥呢,索性就谁来都不见了……想想,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李嬷嬷……”
芸香听了不禁有些愕然,她从容家大爷和腊梅那儿都听过容少卿在狱里时一直不见家里人的事,只是家人都以为他是心存埋怨,却原来是这个缘故……
容少卿叹说:“听他们说,那几年她每个月都遣儿子来家里问,问案子怎么样了,人能出来没有……只我从里面出来,屁股都没坐热,就一大家子逃命似地离了润州,没能见着她……好在听说她岁因我这案子人一下子老了不少,终归没什么大毛病。”
芸香劝慰道:“知道爷平平安安地出来了,她也就欢喜踏实了,只要人硬硬朗朗的,总有见面的一日……”又好奇问说,“容家到底是卷入什么官非了?腊梅跟我念叨的时候没说,上次见大爷,我也不好多问。到底是怎样的官司,能拖了这么多年的?听爷这意思,到现在还没结?”
容少卿道:“欲加之罪罢了,生意人能惹什么官非,无非是受上面派系之争的牵连,阉党当道,说你有罪,你便有罪,哪管什么是非曲直……”
芸香闻言垂了眸子,半晌,幽幽叹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藏鼠
自容少卿带着容嘉言住进陈家,最高兴的那个该数冬儿。别人家多是兄弟姊妹好几个,即便不去街面上跑,只在自家院里也有人陪伴,他却是家里的一根独苗苗。偏生陈氏夫妇疼他疼得紧,只怕他上街被坏人拐了去,平日里总把他圈在眼皮儿底下才放心。知他闷得慌,倒也时常带他去街上找孩子们玩儿,又或者去别人家串门儿,但不论怎样的欢乐,总有分别回家的时候。
如今不一样了,容嘉言来了,他也是有伴儿的人了,日日夜夜能有个哥哥陪着他玩儿。虽然有时两人也闹别扭,那总也是前一刻闹了,后一刻又好了。在街上和小伙伴儿们拌了嘴打了架,也再不怕人家一扭头,“我们回家了,不和你玩儿了”,你回家就回家吧,走就走吧,不和我玩儿就不和我玩儿吧,我也和你们一样有哥哥了,住在一起的哥哥,专门我一个人的哥哥。
至于容少卿,冬儿开始是有些怕,能躲便躲,待过了初时的陌生,便彻底放开了,甚至后来比起爷爷奶奶,到更乐意让他带着去玩儿。用陈张氏的话说,嘉言爹总爱带着孩子登高爬低的,孩子拿墨给自己染了一身黑,他在旁边儿瞅着不说拦下管教,反而哈哈笑着拍手给叫好,孩子是乐意跟他玩儿。
就好像前些日子,芸香和陈氏夫妇都有事出门,留容少卿一人在家陪着孩子,不过出去一会儿的功夫,结果芸香和陈张氏先回来,才进门便见了不得的一幕。
只见俩孩子都在院子里的大树上,容嘉言坐在最矮的那根树杈上,瑟瑟地搂着树干。冬儿更悬,人远远地离了树干,在更高一点的粗壮的树枝上趴着。容少卿站在树底下,非但一点儿着急的模样没有,还笑呵呵地怂恿冬儿,“松手!跳!”
陈张氏立时便冲进去了,“可不敢跳!”
只还是晚了一步,她这话才落,冬儿就松手从树上跳了下来,好在那树枝也并不很高,人直接稳稳地落进了容少卿怀里。
陈张氏和芸香这心都是忽悠一下,还没跟着落地,又见容少卿拿话激容嘉言,“你看,冬儿比你还小呢。”
陈张氏又紧着拦说:“这有啥可比的!别动!我搬梯子去。”
可没等她们娘儿俩去搬梯子,容少卿的话就起了作用,甚至因为当着更多的人,反让容嘉言愈发不想显怂。只是到底生性谨慎,没敢直接往下跳,而是抱着树干滑了下来,结果出溜得太快,直接坐在了地上。芸香和陈张氏赶紧上扶起来,拍拍身上的脏,陈张氏看着心疼,“瞧瞧,这手上破了皮了,赶紧着,我给你抹点儿香油去……”
大概是觉得自己落地的姿势不太雅观,容嘉言有些窘迫的红了脸,一个劲儿地把手往回缩,“没事儿……”
容少卿也从旁说不碍得,小孩子破这点儿皮,两天就好了。
陈张氏还是不依,死活把容嘉言拉进灶房里抹了点儿香油。
过后一问才知,原是三人在家里玩儿鞠球,球一不小心夹到树枝上。位置不高,家里有的是长竹竿子,容少卿随手拿来便能将球捅下来,他却偏要撺掇孩子爬树去拿,还给他们说自己小时坐到树上望风景的事儿来。冬儿被他怂恿托着屁股上了树,初时还好,待把球扔下来,往下一瞅就怕了,死活再不敢动。至于容嘉言,原是想上去救人,只还不如冬儿胆子大,爬了一半就怯了,这才有了她们进院时看见的那一幕。
陈张氏听了缘故,连声数落容少卿,说往后可不敢让你一个人跟孩子在一处了。
容少卿笑说以后不会了。只是非但芸香知道他这又是“虚心认错,坚决不改”,只连陈张氏也摸清了容少卿的脾性,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我信你才怪”的眼神。陈张氏这一斜眼,容少卿眉眼间的笑意反而愈深了些。
又好像这日,陈伯从柴房里清出一只死老鼠来,看样子是被鼠夹子夹住,一时没人发现,生生夹死在那儿,也不知多少天了,已然有些异味儿散出来。容嘉言觉得腌臜恶心,站得远远的,冬儿见了,拎了死老鼠的尾巴,非要往他身边凑,吓得容嘉言嗷嗷地满院子跑。
芸香呵退了冬儿,让他赶紧把这东西扔了好好洗手。容少卿却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风凉话,说这老鼠死得忒凄凉,街上也不好扔,干脆找个地方给埋了。这一句话又勾起冬儿的兴致。一只死老鼠,自然不好往自家院子里埋,容少卿便说带他们出城去葬鼠,正好前些日子应了带他们出城去玩儿。
陈氏夫妇和芸香都不知容少卿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荒唐想法,没听过“葬鼠”的,还是一只已经发了臭的死老鼠。陈张氏说大冷天的出什么城,非要埋了,到街上随便寻个角落就好。只是孩子想要出城的兴致已经起了,又怎能轻易糊弄过去。
有了前次的教训,没人放心让容少卿一人带孩子玩儿,况且还是出城玩儿,都觉得他能把孩子看丢一个俩的。没奈何,芸香便只好跟着同去。几个人在街上招摇过市,也不好拎着个死老鼠,只好找了块不要了的破布给包起来,由容少卿拿着。
四个人一起从南城门出了城,并没走多远,离了官道走进一片野地。容少卿选了四野开阔的小土坡,说这里视野开阔,风水好。芸香讽说爷还盼着鼠丁兴旺,考出个鼠状元不成?
容少卿啧啧道:“那倒不求,好歹是条性命,给鼠兄寻个好归宿,也算积德行善了。”
他这一说“鼠兄”,两个孩子也跟着改口称“鼠兄”。冬儿拿着从家里带来的四齿和随手捡的木棍开始挖坑,口口声声地说:“鼠兄啊,我给你挖深点儿,暖和。”
容少卿玩笑:“我称‘鼠兄’,你们俩可就不好称‘鼠兄’了,这就错辈分了。”
冬儿认真,“那我们叫他什么?”
“呃……”容少卿有些为难。
容嘉言倒是会算辈分,一本正经地答说:“那得叫鼠大爷。”
芸香抿着嘴忍着笑,斜了容少卿一眼。
容少卿含糊着打岔:“甭管叫什么了,赶紧埋了吧。”
埋了“鼠兄”,孩子们也不想立时回去,两人在野地里追跑。
容少卿在这小土坡上“鼠兄”的坟头边坐着。芸香站在他旁边,远远地望着两个孩子,觉得天冷,怕两人跑热了,闪着汗着凉生病,想喊他们回家。
容少卿拦说:“左右天色还早,又没什么事,好不容易出来一会儿,就让他们撒撒欢儿吧,总憋在家里不好……”看着两个孩子在野地里追跑,又不无感慨地说,“嘉言从小跟着一群妇人长大,没什么同龄玩伴嬉戏,没个男人带他闹一闹,有个大伯吧,又是那死气沉沉的性子,那时候家里那种境况,也多顾不上他,你看他这才几岁啊,谦卑恭顺得有些过头了……还有冬儿,大叔和婶子也忒溺爱他……你看现在多好,小孩子嘛,撩开手让他们玩儿去,哪个男孩儿小时候不调皮捣蛋的,欢乐时光能有多少年,何苦束缚他们。”
芸香觉得这话也是有些道理,看两个孩子玩儿得开心,也不忍叫住他们,便索性由他们去。她四下看了看,想找个平整干净的地方坐坐,只到处是泥土地和杂草,连个平整一点儿的石头都没有。
容少卿歪头看了她片刻,无奈笑笑,待她近了自己身边,便伸手拉了她一把,“讲究什么。”
芸香不防,跌坐在地上,整人直接歪靠在了容少卿身上。他对她展了个笑容,她啧了一声,坐好。
见他前面“鼠兄”的坟头,不知何时已被他修葺得似模似样,小小的一捧土堆前,还插了三根草棍儿当香烛,芸香随口问说,“我记得爷原来是怕老鼠的吧?”
“你听谁说的。”
“在容家那么多年,纵是没在爷身边伺候过,爷得事迹总也听过。”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未见得,老太太做六十整寿那年,爷可也都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