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官爷们搜查的脚步声,渐渐走到窗边。
林夜将自己腰下的剑,解开递给雪荔。雪荔望他一眼后,握紧了剑鞘。
林夜贴墙间,额上出汗,呼吸生乱。他不敢大口呼吸惊动雪荔,雪荔只?看一眼他的脸色,便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他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好,而?她?又没办法让他好好养病。
她心中颇有些不舒服。
屋中脚步声变重,雪荔说服自己摒弃杂念,手?指抵在剑鞘上,随时准备拔剑。
那屋中人的脚步停在了窗下,“吱呀”声悠缓,墙外贴墙的少女,已经看到屋中人搭在窗杆上的一只?手?。剑光映彻雪荔眉眼,雪荔的剑正要出鞘,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乙字房中住着的那对男女有嫌疑,快过来查!”
屋中官爷们当场撤退,小二唉声叹气半晌,也关上门窗,跟着他们继续搜查去了。
遥遥听到小二愁苦的声音:“这?都什么?事儿?刺杀陛下的刺客,怎么?会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呢?官爷是不是弄错了……”
待屋中没有了声息,雪荔才拽着林夜,重新从窗口翻了进去,关好窗棂。进屋后,林夜身子一晃,跌坐在桌边圆凳上。他气短血凉,胸口沉闷,却仰头,朝着那低头望她?的少女,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雪荔:“林夜,你需要休息。”
林夜摇头如拨浪鼓。
他抓着她?的手?,朝她?讨笑:“我?不是为了你啊,我?也在查真相啊。我?如今又联系不上陆娘子他们,被困在这?座小镇上。若是不想?办法与你一同逃走,我?会很危险啊。”
他耍赖无?辜道:“你可一定要保护我?,不要抛下我?呀。你若是抛下我?,我?为了逃跑,少不得又动用武功。你知道我?的,我?最好不要用武功。每用一次,身体差一分?……阿雪舍不得我?惨死,对吧?”
雪荔:“我?会保护你。”
林夜怔一怔。
她?说保护,自然用尽全力,与他人的随口一说全然不同。他心?中感动与欢喜并存,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朝她?露出笑容。他知道她?喜欢看他笑。
然而?雪荔的目光轻轻撇开。
林夜一愣。
他忍不住摸自己的脸,怀疑难道自己变丑了。他惊慌间,见雪荔推开他的手?,又走到窗口,开窗偷窥了一番楼下巷中的人员进出情形。
雪荔轻声:“我?们得尽快离开云澜镇了。”
这?话倒是无?错。
宋太?守派出整个云澜镇的官兵,搜查刺客。官兵们一日日缩小范围,查的越来越严密。总有一日,雪荔和林夜会面对撞上他们的时候。这?家客栈,藏不了多久。
林夜狐疑:“那宋挽风……尸体不怕腐烂吗?咳咳,我?们先不提宋郎君到底死没死,尸体总应该有一具吧?他们不急着让人入土为安,就只?记得要搜查刺客?搜查什么?刺客?他们要把你定为刺杀光义帝的凶手??”
林夜嘲弄:“阿雪,我?现在禁不住怀疑,整个江湖怕你恨你追你杀你的人那么?多,有多少是真的与你有仇,有多少是借着某些名?义试图坏你名?声,除掉你。”
林夜:“你平日总待在雪山,哪里?来的这?么?多仇?除非……”
他没说下去,雪荔心?中为他补充:除非追她?杀她?的,殊途同归,本就抱着相似的目的。
雪荔不想?讨论这?些,她?生硬地转移话题:“如果宋挽风棺椁始终不急着出城的话,我?们要如何出城呢?”
林夜:“阿雪有何见解?”
雪荔:“杀出去。”
林夜:“……”
他目光挪开,生硬地转移话题:“对方把云澜镇围得滴水不漏,我?的那些做了印记的银两,也出不了这?座城。无?法给陆娘子传递消息、让陆娘子引开敌人的话,我?们就得想?法子自己引开敌人了。”
雪荔眉目微动。
林夜异想?天?开道:“不如,我?去夜闯长明?寺,做出探查尸体的样子。敌人会被我?引去长明?寺,你趁机……”
雪荔:“我?不会抛下你的。”
林夜静一下。
他晕晕然,目光粲然地望着她?笑,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雪荔已经想?出了主意:“我?那日闯长明?寺,看到阿曾和窦燕他们也在长明?寺……”
林夜扬眉。
他们是没办法联系阿曾他们的。敌人监视着阿曾那些人,若是雪荔与林夜出头碰面,想?必敌人很快发觉。若要向阿曾他们传递情报,让阿曾联系上陆轻眉,倒是有一种简陋却好用的法子。
雪荔低头,与他对视:“我?想?试探一下——我?想?赌一把,看看敌人,有多想?捉到我?,有多了解我?。林夜,我?们乔装打扮吧。”
林夜一愣,然后弯眸:“那我?要和你扮相好。”
雪荔:“……”
他开始任性耍赖:“我?不管我?不管,我?这?么?可怜这?么?委屈,我?身体这?么?差,你就应该让着我?,听我?话。我?们肯定能想?出满足我?又满足你的主意,只?要你心?疼我?……哎哎哎,你去哪里??你才答应不抛弃我?的,你得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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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夜和雪荔那边商议出逃计划的时候,必然无?人想?到,粱尘和明?景进入了一重他们之前从未注意过的山地。
金州城中光义帝出事的那日,乱葬岗这?边的计划正在同一天?发生。他们在钱老翁那里?钓出来的霍丘国探子,终于在那日“出逃”,粱尘和明?景紧坠其后。
二人怕打草惊蛇,便只?二人亲自跟踪,让其他侍卫回去通知林夜。
却不防那日金州宫变,林夜忙碌于行宫光义帝之事,之后又惹上了“光义帝遇刺”的官司,林夜和雪荔同时失踪。侍卫们只?好与陆娘子一道焦急地等候林夜的消息,与此同时,粱尘和明?景跟随霍丘国探子,跳入河流。
他们顺河而?走,过一段水流湍急处,发现那里?竟有一处水下通道。如此再无?退路,二人只?能前进。再入山林时,四方草木葱郁苍树参天?,二人迷失方向,已不知身处何地。
到二人意识到迷路的时候,一众人包围了他们。
那被他们跟踪的霍丘国探子从树后冒出来,面上狰狞肌肉因?仇恨而?显得更为诡谲。他激动地和周围冲出来包围的人说:“就是他们。他们查钱老翁,查到我?身上,还想?用我?钓鱼,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如果不是卫将军有先见之明?,教我?怎么?带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玩死在他们手?里?。”
霍丘国探子心?有余悸:“他们那位小公子,脑子转得好快。我?都不敢和他说话,怕被套出情报。”
旁边人叽里?咕噜地说着霍丘国话,安慰那探子。
粱尘和明?景被包围其中,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却看得懂敌人们张狂掂量的神色、嘲弄兴奋的表情。粱尘握紧手?中刀柄,一点点走上前,将明?景护在自己身后。
他扭头,小声和明?景说:“他们人多势众,我?先挡着,你逮到机会就跑。”
明?景目光却空洞非常,直直地盯着前方。
这?个眼神……粱尘猛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前。
他余光看到明?景要上前,他伸手?拦一下,仍没拦住少女朝前的步子。明?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迈步,铃铛撞在裙裾上,沙沙作响。她?冲着那些正在嘻哈嘲笑他们的人群,幽幽然说出粱尘听不懂的西域话。
明?景说的,是朱居国语言。
她?直直地望着一个方向,喃喃道:“三哥,你不是死了吗?”
错乱嘲笑他们的敌人,触及少女盈盈噙水的眸子。他们窃窃私语,打量着这?位明?丽青稚的朱居国小公主。
他们听说过她?呀——朱居国王庭扶兰氏的掌上明?珠。自幼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呵护。
扶兰氏的魔笛传男不传女,而?这?位小公主何其受宠,她?是王庭中唯一由祖父亲授“魔笛”的小公主。她?亦是他们知道的,于“魔笛”上天?赋最好的扶兰氏后裔。
这?一辈的扶兰氏年轻郎君,最多用魔笛控制兽类。扶兰明?景,却已经可以控制人。
霍丘国人从沙漠海中走出,他们早早听闻这?位小公主的声誉。他们的白王,曾向扶兰氏求娶这?位公主。那位倨傲的朱居国王,却一口拒绝,彰显傲慢。
傲慢又如何?
扶兰氏亡于霍丘国的铁蹄下。
圣主在上,烧毁朱居国王庭的夜间大火,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今,这?位小公主望着他们,目光发直,满是惶然。而?他们洋洋得意,因?为从他们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低着头的年轻郎君。
相似的面容,一左一右,站在林中。
粱尘生出不好预感,他抓住明?景的手?,不让她?继续走。他快速问:“怎么?回事?”
明?景不说话。
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可她?此时猜出怎么?回事了——
她?有七位英武不屈的哥哥,自小疼爱呵护她?。大哥保护阿爷而?死,四哥与六哥带着兵马和敌人拼死浴血。二哥死于马蹄下,七哥死于圣主庙外,三哥和五哥去为二哥复仇。
三哥和五哥去为二哥复仇……
五哥呢?
为什么?只?有三哥活着?
其他人呢?其他人呢!
当日救光义帝那日,她?在林中听到的魔笛声,到底出自谁的手?!朱居国富饶自娱,不参与大国之间的争斗,到底为何而?灭国!
烈日炎炎,瀑布声切,满场敌人,为什么?站在敌人中间的,是她?的三哥?!
粱尘扣住明?景手?腕,敌人似笑非笑地包围他们。粱尘轻声急促,不断小声:“明?景,冷静。咱们先想?法子逃……”
敌人迸发出大笑声。
他们说:“逃?你们想?逃到哪里?去?我?们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吧——卫将军早早布局,就是为了引出朱居国小公主来到我?们身边啊。小公主,我?们要的是你的‘魔笛’,如果你当日乖乖嫁给我?们的王,你阿爷听话地把你奉上……你们朱居国,就不会亡国了。”
所以,留在钱老翁那里?做计划的人,即使没有明?景,霍丘国中的卫将军,也要想?法子让明?景出现。粱尘是被她?连累的,被她?带到虎穴的。
烈日光灼,林中蝉鸣。蝉鸣声聒噪又遥远,一片晕眩下,明?景眼中水光凝露,悬而?不落。
她?盯着人群中的三哥看——
她?的三哥低下头颅,声如蚊蝇:“明?景,我?没办法……扶兰氏想?强大,想?长存,必须有大国庇佑。因?为你的任性,我?们遭遇亡国。但我?们还有第二次机会,只?要你的‘魔笛’在,只?要你帮助控制那位雪女,朱居国会重建的。”
明?景恍惚:“因?我?而?亡国?”
她?的三哥抬起头,目光变得狂热而?魔怔,眼中泪意和她?相对。
他朗声:“朱居国必然崛起,必然重建!只?要我?们兄妹一起,卫将军答应我?,日后会分?给我?们一片国土,我?们想?挑哪里?都可以……”
明?景长睫上,那滴泪水终于无?声滚落。
粱尘握紧她?手?腕,腰下刀刷地出鞘。
明?景的三哥,扶兰明?恩,举起了手?中所托的长笛。他定定地看着明?景:“明?景,让他们见识‘魔笛’的力量吧……只?有这?样,哥哥才能保你活下。只?要你听话,我?们都可以活下来。”
霍丘国人中迸发出嚣张的喝声,他们高?呼着朝中央二人扑去:“抓住他们,卫将军会奖赏我?们!”
漫山遍野的敌人,朝他们扑涌而?下。明?景朝山坡上看,有一瞬,她?希望绿野滔滔如沸水,如烈火,灼烧他们,摧毁他们,不见骨血不见人身。
仁慈的圣主从不睁眼。若是扶兰氏的结局本可以挽回,在这?场漫长的和亲旅途中,她?的逃亡与自救,意义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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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澜镇城西门口,例行检查。
车帘刷地拉开——
检查此门的人,为首者,是阿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