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裴延年接到京城的急信时,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
虽然早就怀疑到林家?头上?,可听到自己的恩师就是前朝的大将军时,还是惊愕的。而先前叛军踪迹隐藏得很好的原因也能够解释得同。
京城叛乱的消息传来之后,草原各部落对青州的进攻更加猛烈。
江新月住在城内,好几次都听到攻城声?,嘉应城内一片人心惶惶。
而眼下,又?遇到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缺粮。
战场就像是一台巨大绞刑场,每日便要填进去无数人命。现在各州自顾不暇,救援的军马迟迟未到,便只能从青州的青壮年中抽调人手。不少从东昌和其?他县城逃难过来的人,为了一口粮食主?动站出?来上?了战场搏一搏。
活着,便能够建功立业;就算死了,好歹还能为家?人挣来三袋粮食。
人命便是如比轻贱。
江新月跟着徐宴礼跑了一趟镖行,去取先前托管事从江南运过来的粮食。一路上?,她遇到不少人,有?些人行色匆匆往家?中赶,有?些人无所谓地缩在角落的一角,眼神中全都是麻木。
这种麻木是对明天的不确信,更准确地来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明日。
某一天晚上?,裴延年回来得很早,连来了青州之后就很少碰面的裴琦月也出?现了。他们索性也叫来了隔壁的徐宴礼,一起坐下来吃了顿便饭。
和几个月前是一样的场景,但是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用完饭之后,徐宴礼提出?要带着一批人前去胶州,顺便同胶州知州交涉弄来一批粮食送到嘉应城。
“让两个孩子跟着你一起过去,琦月顺道去护送。”裴延年开口.
东昌的娘子军跟着到了嘉应城。
裴琦月这段时间在娘子军做的不错,甚至带着一支小队伍亲自上?了战场,同草原部落的人交手。在马匹上?,她能握住到呼啸而来的风,能感受到红缨枪在自己的手中猎猎作响,甚至能听到来自于灵魂深处那?种血脉奔涌的战栗感。
她拒绝道:“我要留下来,可以换一个人去。”
裴延年只扫了她一眼,手指点了点桌面,声?音平静:“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他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军营中,身上?自带有?一股强大的气场,简单的一句话让裴琦月身形震了震,最后道:“好。”
徐宴礼不关?心这叔侄两的事,而是看向江新月:“你呢。”
“我要留下来。”江新月看了一眼身边的裴延年,“城中大多数官员的夫人都还没离开,帮着做一些缝补的活计。等将两个孩子送走,我得出?空来就跟着她们一起。”
裴延年没有?反驳。
徐宴礼抿唇,表情极度不悦,没忍住问:“你可想好了?”
江新月点点头。
他又?看向裴延年,裴延年只是点点头,“我都听她的。”
徐宴礼的表情更加难看,但是夫妇二人都这个态度,他脸色就算是黑成?木炭也改变不了什么?,拂袖离开。
江新月知道他担心自己,可同样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两个孩子。
晚上?时,她和裴延年一起将两个孩子抱到主?卧这边,同他们一起睡。
洗过澡的两个小豆丁就更像是两颗糯米糍,两个人相对而坐,短短的肉手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拍一下就“咯咯”笑,都不知道傻乐些什么?。
将自己的娘亲过来,两个人都拽着她的手要她摸他们的小肚子,叽里咕噜想要同她说话。
三个人玩得正?开心时,裴延年从外?面走进来。
他那?一身的煞气,直接把两个孩子吓到了。小昭昭和小明行爬到娘亲身边,撅起屁股将自己的脸埋进女子的怀里,装作自己不在。
江新月好气又?好笑地将两个小豆丁从怀里挖出?来,教着:“这是爹爹。”
两个人都有?点害怕,身体都快扭成?麻花了。
江新月抱不住,干脆就将脾气好些的明行抱着放进裴延年的怀里。
小明行起初也挣扎,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掉,就干脆在男人怀里坐了下来。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对视着,裴延年咳嗽了两声?,问道:“要不要举高??”
他听同僚说,他们的孩子就喜欢被举起往空中抛。
他有?些不确定地想,小孩子应该都是一样吧。
正?好儿子也没有?说话,他就当默认了,站起来之后将孩子往空中一抛。
身体飞速地上?升,小明行的手臂贴着身体,两只小手死死地握紧成?拳头,紧接着重新落入到一个宽厚的臂弯中,表情开始生无可恋。
一旁的江新月被吓了一跳,倒是小昭昭看见之后眼前瞬间一亮,顾不上?什么?害怕或是不害怕,热切地朝着自己的亲爹招手。
裴延年朝着江新月挑了挑眉,紧接着将孩子接了过来。
两个人都陪着孩子玩了很久,到两个孩子都熬不住时,才带着他们睡觉。
江新月先睡着,两个奶团子就贴在她的身边的睡。一大二小三张相似的脸凑在一起,就是幸福原本的样子。
裴延年守着他的幸福,静静看了许久。
早上?,江新月起得很早。裴延年也难得没有?离开,帮着检查两个小团子要带的东西,顺带着盯住江新月,喝一点刚熬好的米粥。
“我有?点吃不下东西。”江新月抱着孩子没松手,心里到底是不舍得。
裴延年端起桌上?的碗筷。
他现在倒是斯文一点,没有?直接灌进来,而是拿着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多少吃点,等会还有?的忙,饿着肚子压根就熬不住。”
江新月瞥了眼忙进忙出?的下人,脸颊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会我自己来。”
“有?什么?区别?”裴延年挑眉,看过来的目光专注而又?认真。
在这样能溺死人的目光中,江新月最后还是张口,将大半碗粥都吃完。
这边才用完粥,徐宴礼那?边的队伍就要启程。
大多数的用品都已经?收拾好装上?马车,她最后将孩子也抱了上?去。小昭昭和小明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两对马车都不陌生,没一会就玩了起来。
江新月静静看着两个孩子,最后狠狠心趁着两个人不注意的时候溜下马车。
她眼里泛着红,用帕子遮掩住,同身边的马嬷嬷说:“嬷嬷,就劳烦您费心,务必送两个孩子去渭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伤心太过,只觉得脑袋昏沉。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已经?派人送信去徐家?了,你们就沿着官路走,他们定会来接……”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身形就开始摇晃,脚步虚浮像是喝了一整坛子酒,连世界都跟着摇晃。
天旋地转中,她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眼看到的便是男人生硬的下颌。
裴延年面无表情地将人打横抱起,毫不犹豫地走上?马车。
只是在进车门时受到一丝阻力。
他低头扫过去时,才发现车门的地方出?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来。
圆圆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女子的浑身都在发抖,一字一顿同他说:“我不走。”
裴延年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深邃,积攒了许多种情绪。他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妻子,脑海中走马观花地想起许多事,甚至想到了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
那?时的小姑娘也是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带着不肯服输的倔强。
他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一处地方正?在塌陷,随后伸出?一只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让用力到泛白?的指尖缓慢地从车门上?移开。
手腕垂落下来时,江新月闭上?眼睛,眼尾氤氲出?一片水渍,极力克制声?线却?依旧颤抖。
“裴延年,我讨厌你。”
“抱歉。”
123 裴延年,我来带你回家。……
裴延年将一封信交给徐宴礼, 几乎等同于交代后事。
“要是我回不来的?话?,就把?这封信交给她。”
徐宴礼坐在马上,俯视着递过来的?信件, 没有立即去接, 而是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身量很高, 为了方便穿甲胄只穿了一身最普通的?单衣, 可身上的?威严的?气势遮挡不住, 凶猛中带着森严, 是同他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他们共事这么长?时间,平心而论, 他非常欣赏裴延年的?能?力, 甚至打破了他对武将一贯的?认识。如果中间没有初初的?话?,说不定日后他们也?能?成为可以?说上一两句真心话?的?朋友。
可是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牵扯着马绳, 下颌稍稍抬起, 挑衅道:“你就不怕我从中作梗?”
“若是真到了那么一日, 我倒是希望你能?从中作梗。”
裴延年扬起眉,笃定道:“可要是我还活着, 就一定会将她抢回来。”
徐宴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温润的?脸上出现阴郁的?神色,半晌抽过男人手里的?信件。“那我等着。”
两个人短暂地碰过面之后, 徐宴礼便带着队伍离开。裴延年驻足在原地很久, 直至马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时,他才收敛所?有的?情绪, 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 朝着营地奔去。
裴琦月同样跟着去了胶州,不过她并?没有进城。等看见裴家的?马车进入城门?时,她立即就调转马头, 逆行而去。
莫云注意?到,立即同徐宴礼禀报了此事。
徐宴礼眯着眼,看向飞扬尘土中少?女一往无前的?身形,说道:“不必追了。”
一行人到了胶州暂时在客栈安顿下来。
徐宴礼安排好事情之后,就立即拿着文书拜访胶州的?知州陆应温,商谈救援青州之事。
江新月是在到达胶州的?第二日醒过来的?。
青翡、青翠一直在身边守着,见她醒了之后立即迎上来,可脚步却在下一刻又立马停住。两个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青翠缓步走上前,将纱帐掀开束起挂在挺钩上。
阳光刺入进来,女子的?脸色更是白到几近透明?。
她像是供奉在香炉里燃尽却还没落下的?香灰,明?明?还有一个人的?形状,却破碎到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够散开。
青翠的?声音更加小心。
“姑娘,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女子仍旧没说话?,低着头魂都没了大半。
青翠抬眼看了眼青翡,青翡走上前来,“您要看看小小姐和小公子吗?昨日两个人都闹一天。”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青翡咬咬牙,小跑着出去将两位嬷嬷都请了进来。
马嬷嬷将孩子抱到床上。
小昭昭和小明?行已经有几日没见到自己的?娘亲,沾到床就立即爬了过去。两个小人精许是察觉到氛围不对,没有像往日那般闹腾,挺着软乎乎的?身体依偎在娘亲身边,仰着肉脸盯着娘亲看,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猫。
其实刚出生的?时候,昭昭和明?行长?得?并?不像,昭昭像裴延年多一点?,明?行则是像她更多一点?。后来两个孩子吃住混在一起,相貌奇妙地更加相似,都能?看到她和裴延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