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娘子军资源匮乏,大多数人没有骑过马。
裴琦月同总营那边交涉,为这边争取到一百匹战马。数量虽然?不多,可?以标志着一个?新的开始,证明女子也可?以如同其他正规军队一般,有自己的前?锋、步兵、骑射等,发展成熟之后才有可?能正式被收编入营,日后也会被记入到青州的地方志中。
在百来位女骑中,张氏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未见,裴琦月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京城,她是镇国公府用?金钱教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姑娘,穿着最精致的襦裙和最贵重的首饰,出行跟着五六个?嬷嬷和丫鬟,出席宴会,身边也总围绕着一群贵女。
张氏这辈子最为得意的是,她真的将她的女儿养得很好,就?算是皇子妃也是配的。
可?在东昌的裴琦月完全不一样。
她的头发被束成一个?发髻,身上穿的是分不清男女的兵服,肤色也从一开始的白?皙胜雪到小麦色。若是不刻意提起的话,绝对?不会有人想到她是来自京城。
可?她在马背上时又是那么自由,神?情笃定而自信,张弓搭箭时候身体充斥着力量与?美感。
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坐在马背上骑射时整个?人如同会发光一样。
仿佛娇软的身体不断被打碎重组,从背后生出坚实的双翼,带着她在这片土地上翱翔。
江新月没了先前?的长篇大论,而是带着艳羡地感叹着:“她现在真的挺好的。”
张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嗔怪着:“东昌这气候确实不好,沙子这么多都迷了我的眼睛。”
等过了这个?劲儿之后,她突然?转头,问江新月:“你也有女儿,若是昭昭长大之后,也同琦月一般坚持在边关带兵打仗,你情愿吗?”
江新月愕然?的偏过头,就?见张氏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很是认真地等着她的答案。
她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情愿她走这条路。东昌发生战事时,我几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怕听到延年受伤的消息。那时候所有人都说他出事了,不可?能再回来,我一遍一遍地后悔为什么在他来青州之前?,没劝他不要过来。”
“保家卫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是他呢?”
“要是换了昭昭,我会更加不情愿。我和她的父亲已?经足够富有,能够保证她富足一生。”
这些话几乎说到张氏的心?坎上,张氏手里的银子也不少,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亲生子顺遂一生。
“可?是我能劝得住吗?”
江新月没再看二嫂,转过身继续看着不远处骑射的娘子们。
她们穿着最简单笨拙的作战服,顶着边关猛烈的风在马背上弯腰,手持缰绳在众人不理解的目光中创出自己的一条道。
“他们足够爱这片土地,足够爱在这片土地上那怕艰难也依旧努力生活的人,他们的心?思永远不会困顿于家宅之中,甘心?看着山河侵扰却无动?于衷。”
“所以保家卫国的人那么多,可?以是他。”
“日后真的有那么一天,也可?以是我的昭昭。”
张氏眼眶又是一热,她忍不住别?过脸去,不停的用?帕子擦自己的眼泪。可?眼泪却越来越多,她捂着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着。
江新月其实很能理解张氏,她站在她的立场上未必能比张氏做的更好。
她扶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不停地轻拍她的背部。
张氏的失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长年累月的担忧在爆发出来之后,反倒没那么难受。
那一日城楼上的风很大,张氏就?站在万里垂地的夕阳前?,贪恋地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
江新月没陪着二嫂去见琦月,不想打扰母女二人见面的时刻。
她还以为二嫂要在嘉应城住上一段时间,结果第二日张氏就?上门了,并托她帮忙在武昌寻摸一个?好些的宅子。
“为什么要买宅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落脚。”
“我要是在这里住个?几日,就?不和你客气了。但是我估摸着还要在这里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买个?宅子安定下来好。”
“想好了?”江新月这下是真的惊讶。
“她喜欢这份差事,我还能强行把?她绑去京城?既然?绑不去的话,我不如就?留在她的身边,好歹还能看顾点?。”
“你不想她成亲了?”
张氏没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极为洒脱地笑了笑。“在这里也能成亲啊,身家差点?也没关系,反正我有银子,都够她几辈子都挥霍不完。实在不行,招一个?上门的女婿,要是有了孩子我就?帮她带。”
说到这里,张氏就?起精神?。
“昨日我在军营中,看到不少适龄的男子,模样都很周正,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成亲。回头你帮我向三弟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其他的我也不挑剔,模样周正,人品好就?成。”
江新月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人的名字,旁敲侧击道:“琦月有没有喜欢的人?”
张氏语气幽幽:“她要是有的话,我就?不必如此?费神?。”
江新月哑口无言,不知道要不要将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
晚上,她同裴延年提起这件事,问起顾君珩。
“这么多日,也没见两个?人有任何的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没有联系,最初顾君珩写了几封信来青州。琦月没有回信,慢慢京城那边就?不再来信了。”
“那琦月怎么想的?二嫂让我问你,看看军营中有没有合适的人,还是想要让琦月成亲的。”她想了想,补充说,“我觉得她不会拒绝。”
如果条件合适的话,为了安自己母亲的心?,裴琦月会选择成亲生子。
爱情并不是人生中的必选项,既然?如此?的话,换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江新月就?是觉得可?惜,躺在床上时脑海中依旧在想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扯了扯裴延年的袖子继续问:“顾君珩真的不会来青州吗?”
裴延年忍了忍,没出声。
“会不会已?经在来青州的路上,想给琦月一个?惊喜?”
“你是他的朋友,你觉得他会来吗?”
裴延年忍了忍,最后开始没忍住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想两个?人在一起?”
江新月这会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实诚地说:“我觉得顾君珩长得很好看,很少人能比得过。琦月既然?要成亲的话,为什么不挑个?容貌好的?正好两个?人也知根知底。”
裴延年这下也没有假寐,翻了个?身,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地问:“你觉得顾君珩相貌好?”
“相貌确实好,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之前?刘家的姑娘还专程带了一群人去看他骑马。”
她当时也去凑了热闹,不过人太多没赶上,后来还被徐宴礼罚了抄书,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想到这里,她不由感慨起来。“找个?容貌好的,最起码日子过得舒心?些。就?算日后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对?着好看的脸也生气不起来。”
一只大手防在她的腰间,她冷不丁就?听见身边男人阴恻恻的声音。“那你当初要离开清水镇,是因为我不好看?”
“!”江新月脑子一嗡,出于小动?物对?危险的直觉,身体往后挪了挪,讪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天老?爷,当时裴延年凶成那样,谁敢去打量他长得怎么样,又不是不要命啦。
只不过话不能这样说出去,她又凑上去挽着他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其实仔细想想的话,顾君珩相貌也就?那个?样子,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刚正英勇的。”
“呵。”裴延年冷笑一声,掀起眼帘看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不动?声色地将她压在身下,语气缓缓,“是吗?那你是怎么喜欢的?”
江新月清楚地感知道男人身体上某一处的变化,小脸一红。
她越想越不对?劲,没忍住冒出一句,“裴延年,你真挺流氓的。”
裴延年顿了顿,看向她湿亮的眼眸,哑然?失笑,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我也觉得。”
126 楚……楚荞荞,对,我叫楚荞荞……
江新?月, 不对,现在更准确地来说,她现在叫楚荞荞。
她站在土灶前, 看着面前的一口锅, 又看了看旁边被码放地整整齐齐的木柴,脑海中疯狂回?忆昨日?那?山匪做红烧小柴鸡的场景。
他怎么做来着,先往灶膛里?塞木柴, 然后将洗干净切好的野鸡放到锅里?翻炒两下, 就盖上盖子闷出香味, 再?盛出来时就是裹着褐色油汤的鸡块。
江新?月出身怀远侯府,外祖家又是渭南的望族, 从小便是金玉养着长大,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平日?里?就算一个人用?饭, 也?得备齐六菜两趟,饭后还得有甜点和造型各样的果子,精致到每个地方。
就算这样,她至多也?就每道菜尝几口,就决计不肯再?碰。
毕竟她也?已经及笄, 小姑娘都爱美,掐着腰数着米粒用?饭。
平日?若是这样的重油端上来来,她少不得要让小厨房的人重新?做其他的菜端上来。
可昨日?见?到每一块都散发着诱人荤香,她眼睛都看直了, 连路儿?都走不动。
偏偏将她买下来的山匪还在问她话。
“叫什么名字?”
“红烧小柴鸡……啊,不是……我吗?我叫……初……楚……楚荞荞,对,我叫楚荞荞。”
男人将熬好的鸡油往锅内倒了点,再?将洗好的青菜放入锅内, 又问道:“哪里?的人,又怎么和那?群山匪扯上关系?”
江新?月脑袋都已经被小柴鸡香迷糊了,张嘴就要把实话吐露出来。
就没有见?过她这么倒霉的人。
原本她在京城好好呆着,听说从小带她的外祖母感染风寒,一连好几个月都断断续续没好得彻底,便同表哥徐宴礼一起回?了渭南,陪外祖母小住一段时间。
回?来的路上,徐宴礼因其母亲急病,便提前骑马疾驰回?京,让镖师护送她们一行?人回?去。
谁知道就那?么寸,正好遇上了山匪洗劫。
随行?的人死的死、被卖得卖,留下来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也?是有山匪见?她长得好看,生了歹意,在她以为?自己都要逃不过这一劫时,在路上遇到一种叫她发病的灯芯草。她抓着灯芯草从领口往衣服里?塞。
一刻钟不到,她就开始发病,脸上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样子可怕。
山匪被吓了一跳,骂了声晦气转身就离开了。
他们原本以为?她会挺不过去,打算等她死了就直接拉出去丢了。
就连江新?月自己都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可是她实在不甘心,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躺在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里?,她极力克制住想要往身上抓的冲动,一面用?湿润的泥土往自己的身上抹来降低温度。
最后居然这样挺过来,还被裴三?买了回?去。
她被裴三?买回?去时,差点没掉眼泪,刚准备亮出自己的身份,好好同人商量之?后许以重利,让他将自己送到清水镇的驿馆。
谁知道裴三?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将她买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带路,将山寨直接杀穿,来了一波黑吃黑。
看着流血的剑尖和男人朝着她走过来的高大身影,她的天都塌了!
为?了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她不得不撒谎说自己举目无亲,想要跟着他回?家,哪怕是做洒扫丫鬟都成。
裴三?听完之?后,英挺的眉蹙起。他抬头看了眼逐渐变黑的天色,又看了看面前浑身红肿的姑娘,若是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一定都能活到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