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最后她还是没能忍得住,将斗篷掀开了一条小缝,鬼鬼祟祟地将目光从地面往上,慢慢看过?去。
屋内铺了整齐的青石砖块,一双黑色的皂靴踩在地面上,往上则是肌肉紧致流畅的长腿。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外衣已经被脱下,只剩下里衣,身形挺拔而精壮,蕴含着令人不可小觑的能量。
江新?月想到这副体格将自己?抓着领子拎起?来都是一件轻轻松松的事,眼皮跳了跳,就同男人锋利的视线对上。
裴延年性格沉稳,相貌端正其实能说得上是俊美的,不过?他?的眼生?得过?于锐利,沉默不语盯着别人看时能够给?人一种极强的威慑感。
她憋了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来,讪讪地将盖在身上的斗篷扯下,心虚地看向其他?地方,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把衣服脱掉了,这看起?来多不好呀。”
裴延年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沾了乱七八糟东西?的锦袍,又重新?看向对面的女子。
江新?月又是一阵心虚,嘀嘀咕咕着:“这又不能怪我,当?时我都让你放开我了,是你不相信而已。”
不过?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更小,将头埋得很深。
“收拾好,出来再说。”裴延年的眼眸逐渐深沉,又丢下一句话,“给?你一刻钟,若是一刻钟之?后见不到你的人,我亲自进来替你洗。”
他?这句话的语气非常不好,江新?月被吓了一跳,就看见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掀开耳房的帘子直接出去。
这一句话彻底江新?月想要呆在这里磨蹭到死的想法,裴三绝对能干出来冲进来将她扔到浴桶里的事。见人出去之?后,她也不敢耽搁,立即将自己?外面的这一身全部脱掉。
不过?她实在膈应在不熟的地方沐浴的事,最后只能拿起?叠放在木架上的丝帕,沾了水之?后将身上沾到的污秽一点?点?擦干净。
整齐站到屋内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
她的衣服脏了不能穿,外面只好套上裴三中途拿进来的狐皮大氅。她其实在女子当?中不算是矮的,身形匀称,可披上大氅之?后大氅松松垮垮,还有小半截垂在地上,被衬托得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不懂事孩童。
尤其是她刚刚吐过?,脸色恹恹的,半是怵惕半是无辜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软趴趴地没有一点?儿伤害力。
就像是最初他?捡她回来时的样?子。
可裴三已然分不清,这当?中到底有几分做戏的成分。他不是不知道小妻子的身份有问题,特意用镇国公?府的名义?给?她递帖子,就是为了给?两个人创造机会将过往中存在的误会都解释清楚。
可自从那天她说了那番话丢下五六两之?后,整个人便如同消失了般再也没有去过?小院,今日却来参加宴会。他原本没有多想什么,接到砚青说怀远侯府有女眷过?来时,便到后院来,谁知道就撞见她同裴策洲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镇国公?府想要替裴策洲定下亲事的消息没有瞒过外面,所以她又是什么意思呢?
裴延年思绪起?伏,声?音冷冰冰:“说吧,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江新?月弱小,江新?月无助,江新?月还想要撒谎。
可被抓了个正着,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算不说也会有人将消息递给?男人。
觑了处在盛怒边缘中的男人一眼,她抿抿唇还是说了实话,“我姓江,叫做……江新?月,是怀远侯府二房的姑娘。”
“那当?初为什么用了假名?”
“被买回去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怕连累家中人的声?誉,便随意说了个名字。”她又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有点?不是个东西?,便半真半假地补充说:“我后面是想说真话来着,可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提起?,没有故意瞒着你的。”
“那后面为什么要逃走?”
江新?月这个问题还能回答上来,提起?一点?精神,用了上次同样?的借口,“已经解释过?了呀,是我家中有人找了过?来,知道……”
“当?时酒水当?中有迷药。”裴延年打断她的话,放置在小几上的手握成拳,提醒道:“当?时的知县同我说,你是徐家潜逃的奴婢已经被处死。我来京城之?后找过?徐宴礼,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男人就坐在窗边的位置,从回字窗上透过?来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明暗交错的效果,深黑的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人,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你从一开始就想着离开,没有半分想要告诉我真相的念头,是吗?”
“若不是我找到你,你是不是就将错就错,当?做从来没和我认识过??然后继续做回侯府姑娘,然后同旁人成亲生?子?”
裴延年每问一句,眸色便渐深一分。
其实已经将江新?月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江新?月其实非常想抵赖,可圆了一个谎后面便有错七漏八的谎言等着自己?去弥补。她脑子里乱糟糟,是根本不知道怎么圆回去,一时间自暴自弃秃噜嘴,反问道:“不可以吗?”
理直气壮到她自己?先愣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任何?的害怕,反而觉得无比畅快,就像是一下子搬除了压在肩头上的数十块巨石。
下颌鼓动然后紧绷成一条直线,裴延年深吸一口气,提起?最初的事,“当?初是你先同我说,想要跟着我一起?回去的。”
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江新?月也不想再骗下去,破罐子破摔道:“那是因为我身边随行的人都死在山匪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只想找一个暂时躲避的场所。”
“那你为什么又要一直说爱慕我的话?”
“因为我以为你是黑吃黑的山匪,怕你不给?我治病任由我病死。”
“那后来呢,为什么你好了之?后又整日都跟在我的身后,说就喜欢和我呆在一起??”
“因为一开始你只留米粮给?我,我什么都不会做,不和你一起?的话就要饿肚子。后来我在屋子里看见过?蛇……就不敢一个人呆着。”
裴延年沉默下来,低着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
就在江新?月以为他?不会再问时,就听见他?比平时低上一分的声?音,“那我们的第一次呢?倘若当?时你说不情愿,我不会有半分勉强你。”
之?前一直回答得很是利索的江新?月在这个问题上,突然卡住了,没能立即回答上来。
屋子里是他?们回来之?后才点?了炭盆,过?了这么长时间,温度也开始逐渐上升。让原本被冻得僵硬的手脚被温暖的狐皮拥覆着,开始恢复知觉,却尴尬地不知道摆放在什么地方。
江新?月也在想,那一晚裴三亲过?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她其实说不大清楚,不知道是那晚上的酒太?过?醉人,还是烛火太?过?于迷惑人心,又或者她突然换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也会害怕恐惧,也想要试图能找到一点?点?的依靠?
她说不上来到底因为什么,只知道最后的自己?确实没有拒绝裴三。
换句话来说,她同裴三之?间的开始她是要负上一部分责任的。
可这对裴三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失吗?就是在床榻之?上浪费些精力。但是看他?后来将她翻来覆去的劲头,他?真就吃亏了吗?
“可是我也没有图你什么啊?”江新?月小心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看到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更黑,疑心他?是不是在意他?在她身上花的银子,又小心翼翼道:“你要是实在觉得憋屈,便开个价折算成银子,我一定还你成吗?”
“楚荞荞!”裴延年一字一顿道。
怎么听都怎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男人可真是一种让人无法揣度的生?物。
江新?月也开始有点?儿烦躁。
她又不是不承认自己?确实渣了裴三,可给?钱都不成,还想让她怎么样??
话又说回来,她想到一个问题,就像是抓住裴三的什么小把柄,重新?又理直气壮起?来。
“再者说,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误吗?你不也是瞒着自己?的身份,骗我说你叫裴三。”江新?月以己?度人,想着想着便觉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怕透露自己?的身份,怕我贪图权势缠上你,要做国公?夫人。是不是打算过?段时间找个借口直接离开,让我……”
“楚荞荞。”裴延年阻止她越说越离谱的话,“难道你就没有看过?我们的婚书?上面有我的名讳、官职、户籍。”
“我从来没想过?要瞒着你。”
江新?月瞬间噤声?,不敢去看裴延年的脸。实际上她确实没有看过?婚书,甚至不想承认。
裴延年听着她插科打诨这么长时间,也逐渐没了耐心,单刀直入道:“我们已经成过?亲,也有……”
“裴延年,你要多少银子?”江新?月打断他?的话,没敢让他?继续说下去。
裴延年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好一会,猛然站了起?来,快步朝着女子走过?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盯着小姑娘精致而苍白的脸颊,唇抿得很深。“我们之?间,只有钱的事?”
他?身形伟岸,因为说话自然而然低着头,落下的影子能够将江新?月完全包裹住。
江新?月今日头一次正视面前的男子,仰头同他?对视。
他?们曾经无数次这样?站立着,然后不知不觉就亲吻在一起?,如同最亲昵的爱人。
可她的眼里没了当?初的爱慕,也没有了若有似无的害怕,目光中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亮晶晶的,迸发?着无限的生?机。
早在最初裴延年路过?集市时,就因为这样?的眼神将她一眼挑中买了回去。
江新?月没了一点?儿玩笑的意思,语气认真道:“除了钱我们还有什么?感情吗?可也不过?是大半年时间,你相信有什么感情吗?”
她的父亲和母亲相处了小半辈子也都只有一地的生?活琐碎。
许是这样?说有些严肃,她脸上又重新?带着笑,半是玩笑地问:“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第24章
024
江新月的态度十分轻蔑, 就像是元宵夜街头站在勾栏边缘观看?台上的表演,赞赏当中?还有几分戏谑。
滚烫的话萦绕在胸膛间?,卡在喉咙里无法宣泄而出, 最终在灼伤之?后又因为缺氧而熄灭。
可它带来的疼痛是长久且难以忍受的。
裴延年?胸口起伏的弧度比往常还大,逆光而站, 沉毅的俊脸都隐匿在自己的阴影中?, 只看?见光在紧绷的下颌上铺了一层。
然?后就瞧见方块状的喉结颤动后开始上下起伏。
他?眸色深黑,没了开始的质问, 声?音也冷淡至极, “不喜欢。”
小?小?的一个人被大氅包裹着, 江新月精致的脸颊在光影当中?透着不正常的瓷白, 她松了一口气, 开始打着商量。
“那么刚好互不相欠, 至于婚书,当初用的是假名,应该也做不得真。”
裴延年?眼?神也逐渐冷了下来, 情绪翻涌到最后, “我也未必是非你不可。”
江新月点点头, 想着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紧接着又听见男人低沉又清冷的声?音。
“既然?如此, 想必那根金簪的出处江姑娘也能自行打听, 裴某便不必多提这么一遭。”
她愕然?抬头,一瞬间?又睁大了眼?。
裴延年?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不谷欠解释什么。他?微微蹙起眉,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前宴还有不少宾客等着, 江姑娘请自便。”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去理会女子会是什么反应,直接侧过身朝着外面走去。
快到让江新月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什么叫金簪的出处?是何海交出的那根簪子有了消息?
她立即反应过来反忙转身追出去。帘子一被挑开,冷风就顺着大氅的缝隙灌入进来,往她的身上直打。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全然?陌生的院落,恨不得直接吼上一句。
“回来!你倒是回来啊!又不是不能商量。”
可现在的自己算得上衣衫不整,她又不敢真的追出去,从?帘子里钻出一个脑袋,眼?睁睁看?着裴三的背影消失。
“你走就走了,好歹也要给她一身齐整的衣裳吧!”她一口气差点没能喘得上来,无力地将帘子放下,在屋里着急地转圈。
她在宴会上消失那么长时间?肯定有人察觉,要是真溜出去还好说。可现在被困在这里,就是翻出裴延年?的衣服套在身上她都不敢出去,要是让别人发现两个人的关系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成亲她肯定是不愿意的,方方面面的不愿意。
她没有那一刻觉得如此糟糕,甚至到了半夜都要爬起来给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