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有雾
张氏扫了一眼江新月,迟疑着没开?口。
老夫人不大理解地抬头,“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过去。”
江新月摸着自己的肚子,接过话?。“周嬷嬷一定会处理的,现在的问题是,长嫂这边应该要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老夫人眸光闪烁,“你长嫂受人蛊惑蒙骗,虽然做的不对,但是也没对你产生任何伤害。你放心,回头我一定会好好说她,让她给你赔个不是!”
江新月挑眉:“就这样?”
“那你还想要怎么样?”
这句话?刚落下,室内倏得?变得?安静。
屋内的烛火那么明亮,老夫人脸上?萦绕的灰败之色却怎么都遮挡不住。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她不自在地挪动了身体,软和了语气。
“你也知道镇国公?府的情况,当年裴家出事,一群人都在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能守着巨大的财富到几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延年能不能走出来,策洲能不能安然无恙长大。可?就算是这样,你的两?位嫂子还是留下来了,守住了裴家。”
回忆起?过往来,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当时怕出事,镇国公?府大门常年紧闭,我们只能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生活,每天睁眼闭眼眼前就这么几个人,过了今天就是同今天没有?两?样的明天。日子死气沉沉,一眼都能望到头,真的能将?人直接逼疯。更何况当时,清衡和晚吟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将?自己最好的年华蹉跎在府中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是裴家对不起?她们,我于心有?愧!现在她也没有?酿成任何大错,叫我如何苛责于她。”
江新月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轻拿轻放。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感情上?人都是有?偏向的。而且现在镇国公?府在风浪前沿,确实不应该承受更多的波折。正在她想要开?口,同老夫人商量该怎么要应对皇家随时可?能降下来的责难时,又听见老夫人缓慢开?口。
“就是今日延年在场,也决计不肯叫他?的长嫂为难。”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江新月品尝出一点不对劲的滋味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是此刻她选择计较的话?,就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没忍住扭过脸去,问了旁边表情开?始变得?凝重的二嫂。“嫂子,应该不是我要下药害长嫂吧。”
张氏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两?个人吵起?来,一个怀孕一个病着,谁出了事她都得?要累死一层皮。
听到这句话?,她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忍到肩膀颤抖开?口说:“不是。”
老夫人的脸都黑全了。“江氏,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偏心眼儿。”
江新月丝毫没在乎老夫人的黑脸,耿直地说:“你醒了也不问一句我好不好,就着急长嫂有?没有?受到伤害,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要害她。”
“口口声声说她对镇国公?府有?恩,对,我承认是有?恩情。”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偏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很是无辜地看向老夫人,真诚地问,“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就要原谅她?”
“你!”老夫人噎住,原本?黑青的脸涨得?通红,“你也是裴家的一份子!”
“可?我是嫁给裴延年,又不是嫁给裴家。”
江新月稳稳地坐着,目光丝毫不避讳,直直地盯着老夫人看:“你要是觉得?不满意,自己写?信去汾州,道明原委就是了。要是觉得?还不够,你就让裴延年休了我好了,在这里为难我干什么。”
老夫人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身体往后倾,快要被气晕过去。
她要是有?这个本?事,当初怎么会容忍江新月进门。
张氏见状不好,连忙扶着她,看不下去说了实在话?:“老夫人,您可?省省吧。现在压根就不是弟妹想不想计较,而是府上?还住着一位从?宫里出来的人,这个消息压根就瞒不住!”
“什么?”老夫人一惊,扶着张氏的胳膊挣扎着坐起?来。“宫里也知道了。”
张氏闭上?眼,点点头。
老夫人眼皮子一翻,这下真的晕死过去。
——
又是一阵忙碌,张氏很快反应过来,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夫进来看诊。
等确定老夫人只是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之后,两?个人又在主院呆了一会,直至夜深才回去。
出门时,张氏特意叫住了江新月,“我同你一起?走吧。”
江新月想了想,大概是为了刚刚她气倒老夫人的事。她心里挺别扭的,一方面她不认为自己有?错,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袒护。可?另一方面,老夫人大病初愈,她说那些话?也不怎么好。
但是,她不可?能低头认错的。
说来说去,当初她就不应该在自己的走投无路时,病急乱投医嫁入镇国公?府。
此刻没有?月亮,青翡和青翠提着灯笼在前面照明,十二扶着她慢慢朝着前面走。
张氏一贯喜欢热闹,此时却难得?沉默下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快要走到岔路口时,她突然冷不丁地说:“其实老夫人说错了,我压根就没有?在等兰平。其实我心里想过千八百遍,回我的兰陵,重新嫁人好了。”
“反正也是他?先说话?不算数,我说不定能找个更英俊、更温柔、更体贴的男人,毕竟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地响当当的美人呢。”
江新月没想到她不是在为老夫人抱不平,很快又好奇起?来:“那为什么还等到了今天?”
说实话?,就算是她都未必能为了裴延年,将?自己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中。
“因为他?对我太好了,我还没遇上?对我这么好的人。”张氏说话?的时候突然笑了,往日泼辣精明的眉眼变得?柔和下来,含泪的眼中还带着少女时的娇羞。
“兰平真的很好,对我好,对琦月也好。”她骄傲地挺起?胸膛,身后是灿灿星光,神采飞扬,“延年对你好吧,我和你说,我的兰平也丝毫不差!”
她的兰平,永远留在最爱她的那一年。所以余生,要怎么样才能去释怀?
张晚吟的眼尾已经出现了细纹,眼神却明亮如初。
“所以呀,要珍惜眼前人。”
第95章
095
珍惜眼前人。
江新月反反复复将这五个字低低念着, 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她看着二嫂洒脱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传闻,所?有?人对张氏的评价都绕不开一点——她同裴家二郎感情?是?真的好。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 张晚吟在提起自己的夫君时,仍旧能骄傲地?对所?有?人说:“我的兰平也丝毫不差。”
要得到?多?少的爱, 才能抵御的时间的消磨?
江新月其实?很疑惑, 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所?谓的感情?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用一辈子的时间不停地?去缅怀,去回忆。或许在裴兰平战死的那一刻, 那个勇敢到?远嫁千里的张晚吟也跟着去了。
留在人间的是?, 裴家二郎的遗孀——张氏。
江新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 如果她是?张晚吟的话, 会做到?这一步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
这倒不是?说, 她真的对裴延年没有?一点感情?, 而是?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她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如果是?自己出了事,她不知道裴延年会不会像这般等着她。
但是?她想,最好还是?不要了, 她没有?办法去回应这样的情?深义重。
想到?这里, 她又忍不住去想裴延年, 不知道他在汾州过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到?京城的来?信时会不会提前回来??
她其实?更想和?他说,他其实?才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要是?早知道镇国公府这么危险, 她说什么都不会嫁过来?。不过要是?不嫁过来?的话, 说不准她现在还留在江家,和?江家的那些人掰扯。
百毒之虫死而不僵。
就?等着看上面的那位到?底什么时候对江家出手。
——
江新月估计得没有?错,宫里很快就?知道了镇国公府的事。在捉拿周嬷嬷的第三日,顾君珩就?奉了圣上的命令带人走?。
这是?江新月同顾君珩的第一次见面。
就?算是?奉命行事来?抓人, 顾君珩衣着仍旧很是?高调。金质玉章的头冠,赭红色的缂丝锦衣, 肩膀和?胸前盘踞的猛兽栩栩如生,都快要从锦衣上跑出来?。他的腰间挂着香囊玉佩,全身最低调的就?是?脚上用鹿皮做成?的皂靴,简直比姑娘家还要讲究。
偏偏他五官极为精致,身上没有?一丝脂粉气,只让人觉得富贵逼人又洒脱不羁。
见老夫人时他还端着几分正经,出来?时他朝着江新月眨眨眼,调侃地?叫了一声“小嫂子”。
江新月顿时被他这个称呼雷得不轻,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你认识我?”
“延年没对你提过我?不应该啊。”顾君珩懒洋洋地?侧靠在身旁的柱子上,“当初还是?我调查到?你和?徐宴礼是?表兄妹的事?”
“当初?当初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九十?月?记不得大清楚了,是?他才回京城的那段时间。他找我做个中间人,同你表哥见上一面。”
啧啧啧,两个人对上时,他手心都攥着一把汗,生怕直接动手把场子砸了。
江新月没想过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挑着眉问道:“所?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应该是?吧。”顾君珩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江新月回忆起刚开始见到?裴三时,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是?怀远侯府丫鬟的场面,都想要挖个坑给自己埋进去。感情?裴延年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份,一直没有?戳穿。
“对了,徐宴礼真的去了嘉应城?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去处。”
正说着话,顾君珩脸色突然一变,急急忙忙道:“我这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要是?你有?什么事要解决,直接让砚青找我就?成?。”
甚至还没有?说完话,他就?朝着外面走?去。
江新月正觉得奇怪,就?听见身后的喝止声—— “顾君珩!你给我站住!”
转过身一看,就?见到?转角处满头金钗的张氏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见到?顾君珩往外面走?,她奔跑的幅度加大,三两步追了上来?。
可她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如今在金吾卫当差的顾君珩。
眼见着人一溜烟就?没了,她才跑到?满月们处,一手扶着用青砖砌成?的墙壁,另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腰喘气,眼神盯着顾君珩消失的方向就?“呸”了一口。
“我就?知道琦月出京城,和?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前几次没堵到?人就?算了,没想到?今天?送上门来?,还给人跑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能躲上一辈子!”
她看见随后走过来的江新月,“等延年回来?,你帮我说一声,让他约顾君珩上门。”
“你怎么就确定是他。”
“不是?他,他还能这么躲着我。”张氏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他就?是?混蛋玩意儿,花花肠子不知道多?少,小时候经常来?镇国公府,将策洲和?琦月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我不让琦月练武,将她练功的兵器都收起来?,就?是?这个混蛋偷偷给琦月送武器。”
她越说越生气,又指着空了的巷子骂了几句,直到?骂累了之后,才脱力地靠在满月门的侧壁上。
头上的金钗在奔跑中快要脱落,摇摇欲坠地?挂在发髻上。
低头时,她身后原本?光秃秃的树木生长出心的枝丫,浓绿浅绿折射到?脸上的光遮挡住眼里出现片刻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