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所以他只带了少量贴身龙禁卫,如今这私奔的审查,他要自己亲自来审。
亲自审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外传,甚至一些私密事,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纵然如今阿妩已经犯下大错,可他依然要为她收拾残局,只是涉及私奔,他不可能再让阿妩和人私奔的细节传到底下人耳中了。
太过不堪,所以他只能交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只有亲生儿子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能从这个少年挖出他想要的真相,也只有亲生儿子才能做到绝对的守口如瓶。
太子想到此间曲折复杂的情绪,竟难言心头滋味。
他知道,当然知道父皇一直提防着自己,昔日自己一时邪念,招惹的那乳娘,落在父亲耳中那更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是无法容忍的酸涩。
可现在,他到底要假手于自己。
因为,他只能信任自己了。
他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这是自己的父亲,是帝王,自小手把手地教诲自己,呕心沥血,他要把大晖整治得清明,他要把一个繁荣盛世交给自己。
他严厉多于慈爱,因为他希望自己更长进一些,能够顺利接手这至高无上的权柄,要这大晖天下传承下去,至少不要祖宗的基业败坏在自己手中。
现在,父子为一女子相争的提防和戒备中,他只能倚重自己。
这一刻,太子觉得自己可以触碰到父皇的心。
自从阿妩一事后,他对自己父皇的情绪一直过于复杂,服膺崇敬,嫉妒不甘,如今却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理解以及……同情。
他竟深刻体会到了父皇在这一刻的脆弱以及挣扎。
他喉结颤了下,有些艰涩地点头:“父皇,儿臣明白,儿臣亲自来审。”
第86章 醒来
阿妩逃离皇都的来龙去脉是福泰负责查的, 叶寒如何混入道观进入宫中,阿妩怎么召见了她,之后阿妩又去了哪里, 整个过程查得清清楚楚。
福泰跪在景熙帝面前请罪, 当时他知道阿妩去过奉天殿前殿, 但是为了避免麻烦,隐瞒了。
之后在宫中遇到德宁公主, 更是曾经和德宁公主提起阿妩, 要德宁公主去看看皇贵妃, 万不曾想到,竟然引发这样的后果。
对此,景熙帝不置可否,反而详细问起阿妩杀皇后的前后种种, 又提审了德宁公主, 逼问了那一日的情景。
德宁公主依然梗着脖子, 倔强得很:“我若是不帮她, 她便要死了。”
景熙帝面无表情:“你说。”
他哑声补充说:“说你看到的。”
德宁公主便把当时她前往琅华殿, 看到阿妩惶恐不安面如白纸, 如何拿着一根簪子要自尽, 又如何哭泣害怕, 她一口气全都说了。
说了半晌, 最后跪在那里,以额触地:“儿臣知道儿臣背叛了父皇, 可是父皇曾说, 要儿臣尽长姊之责,儿臣不忍心看皇贵妃为父皇殉葬,更不忍心看父皇一怒之下诛杀皇贵妃, 倒是使得幼弟弱妹失了母亲。”
景熙帝听得“殉葬”二字,冷冷地道:“你在胡说什么,只是一句戏言,你竟也当真。”
德宁公主梗着脖子,喃喃地道:“可,可母妃说是真的,她说的不无道理……”
景熙帝声音压得沉而慢:“她说什么?”
德宁公主:“她说帝王将相没几个真心的,汉武帝驾崩之前亲自赐死钩弋夫人,越是雄才伟略的帝王,越没几个真心的,全都是铁石心肠,她又做下这等事,你必不会放过她,她必死无疑——”
她说到这里,却是声音越来越低。
景熙帝面色阴沉,整个寝殿都都变得沉重起来,周围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德宁公主也有些怕了,她没见过父皇如此阴霾的神情。
过了片刻,景熙帝才惨淡冷硬地道:“是,朕无情无义,残暴冷血,她说得对,你也做得好,你们是对的,是朕的错,全都是朕的错!”
德宁公主吓傻了:“父皇……”
景熙帝:“出去。”
德宁公主:“父皇,儿臣也不是有意,可儿臣看着母妃如此惊恐——”
景熙帝:“出去吧。”
早有侍女和女官上前,将德宁公主带走,寝殿内又恢复了沉寂。
滴漏一下下地响着,景熙帝脸色惨白冷沉,他直直地看着前方繁琐的地衣花纹,眼前却不断地浮现出一幕幕。
她柔软而依赖地偎依在那个少年怀中,她戒备而惊恐地望着自己,她明明伸出纤细的胳膊要自己抱,但是开口却是为那个少年求情。
景熙帝也记起皇后死时的惨状,触目惊心的惨状。
阿妩不曾杀过人,但如今她杀了,费力地戳下去,用她发髻上的金簪笨拙地戳破他人的皮肉。
景熙帝杀过人,他知道对于一个从未杀过人的人来说,第一次杀人意味着什么,哪怕再冷血无情的人,在杀人后,都会心有余悸,都会有着无法摆脱的恐惧,会晚间做噩梦,会骤然醒来,那是需要时间慢慢地习惯适应。
可是她,她本就是寻常娇弱女子,她却去杀人了,还是那样费力笨拙地杀。
景熙帝以手支额,艰难地阖上眼。
她才刚生产半年,年纪又小,这时候想不开,郁结于心,他原该更耐心一些,给她慢慢解释,不该对她如此苛责,以至于她再遭遇皇后一事,钻了牛角尖,铤而走险。
她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才会不顾一切。
杀皇后,其实已经无异于自杀了,她就没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此时,福泰无声地进来,跪在那里,一直不曾吭声。
他自然有错,大错特错,他心中愧疚,甘愿受罚。
景熙帝神情阴晦,一直不曾言语。
福泰跪着,无声地等着。
之后,骤然间,景熙帝突然道:“那一日,她自道场回到琅华殿,先去了偏殿,当时可有人在场?”
福泰忙恭敬地道:“蔚兰跟随在侧,奶娘也在。”
景熙帝:“宣蔚兰和奶娘。”
他的声音冷冽如冰,透着寒意。
福泰一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阿妩,她看似单纯,不晓世事,但骨子里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绝然和残忍,看看她是怎么对待太子以及陆允鉴的便知道了。
她不会回头,永远不会心软,她固执倔强。
她一怒之下杀了皇后,那在这之前——
福泰吓得心都缩起来,他不敢细想。
蔚兰和奶娘很快就到了,奶娘当时被阿妩赶出去了,什么都没看到。
蔚兰呆呆地跪在那里,浑身直颤。
景熙帝冷厉的视线盯着蔚兰:“说。”
蔚兰嘴唇哆嗦:“奴婢,奴婢看到——”
景熙帝无声地听着。
蔚兰犹豫了一番,突然大哭,她跪在那里拼命磕头,哭着说:“奴婢看到,贵妃娘娘她拿了金簪,她要——”
福泰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想阻止,但发不出声音。
他如今已经明白,皇贵妃杀皇后,太过一气呵成,不假思索,她心中必存着一股戾气,这戾气已经酝酿数日。
而这戾气从何而来,从那一日殉葬之言,戾气便已经生了根!
可殉葬那一日,她又是对着谁?又是如何克制住的?
蔚兰哭着道:“她对着小皇子举起金簪——”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皇帝正注视着自己,他的神情异样可怕,眼神有些瘆人。
蔚兰打了一个哆嗦:“娘娘好像要杀小皇子,差点刺下去……不过,不过又收回了。”
说完,她匍匐在地衣上,哆哆嗦嗦的,却是死死压抑着,不敢再哭出声,很快她便被带下去。
蔚兰下去后,寝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福泰十三岁便跟随在景熙帝身边,至今二十三年了,可从未见过景熙帝的脸色如此惨白。
即使当年景熙帝的亲皇兄意图谋取皇位,他都不曾如此过。
其实细想之下,最宠爱的娘子,放在心坎记挂着,又给自己生了那样可人的一对龙凤胎,正是幸福美满花团锦簇时,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到大赦天下。
就在这兴头上,若是突然没了,一切都没了,那对于景熙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福泰不敢想,也后怕,怕到骨头缝中往外冒冷意。
让人毛骨悚然的惨事,原来在他们无知无觉时,便险些酿成,一切不过就在一念之间罢了。
就在这种让人窒息的痛苦和不安中,福泰看过去,却见景熙帝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
他薄薄的唇动了下,似乎要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之后,景熙帝弓下背,指骨修长的手覆盖住自己的眼睛:“若因我一句妄言,竟酿成人伦惨事,那我……”
他阖上眸子,低低地喃道:“我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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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兰连着几日都是忐忑不安的,不过福泰命人把她唤来,一番安抚,蔚兰这次心安。
福泰是慈爱和蔼的,一番宽慰后,还会把她送去尚食局,要她好好干。
他语重心长地道:“我会一步步帮衬着,把你扶持上去,一直扶你走到五品尚宫的位置。”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蔚兰显然也有些疑惑,她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郑重。
福泰叹息:“但你必须记住,记住这次你看到的,你听到的,记在心里。”
蔚兰低头:“是。”
福泰:“来,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
蔚兰想了想,道:“陛下说,将来要贵妃娘娘殉葬,娘娘要扳指,陛下不给,娘娘为皇二子要储君之位,陛下依然不给,娘娘深受打击,产后郁躁,险些酿成大祸,陛下为此悲痛欲绝。”
福泰负手而立,颔首:“极好。”
他叹道:“陛下再是宠爱娘娘,可也不曾纵容娘娘半分,甚至为此险些酿成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