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蔚兰想起自己所见种种,越发后怕,眼眶发酸,又想哭了。
福泰:“蔚兰,我要你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直等到有一日,你可以说的时候,说给一个人听。”
蔚兰疑惑地看着福泰,却见福泰的神情肃穆,眼神深远缥缈。
她喃喃地道:“福公公,奴婢应该说给谁?”
不是太懂。
福泰却是和蔼一笑:“自然是说给那个应该听到的人,你自己慢慢想吧。”
蔚兰神情一顿,突然间明白了。
福泰笑而不语。
总有一日,蔚兰的言语会化作一根刺,戳在那个人心口最柔软之处。
这是攻心。
当这么想的时候,福泰望着远处重重殿宇。
他要重回司礼监,重新登上掌印总管的位子,同时兼任东厂提督,将扔下的权柄再捡回来。
他十三岁跟随在景熙帝身边,对景熙帝忠心不二,景熙帝也对他信任有加,可以说是以性命相托。
可是,当阿妩伏在榻上哭泣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经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孩子哭得如此伤心,为什么不可以给她?
所以,他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光阴来织成一道罗网,要对付的是景熙帝的亲生儿子,皇太子。
兵不血刃,要他退出储君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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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帝撩袍,迈步,缓慢地走向琅华殿。
他踏入其中,便有宫娥蹑手蹑脚地上前,膝盖微屈,恭敬地行礼。
景熙帝薄唇蠕动:“如何?”
宫娥低声道:“御医才刚来过,说是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待。”
说着,呈上适才御医留下的医案。
景熙帝接过来,随意翻了翻,还是一样的言辞。
整整两日了,阿妩一直不曾醒来,御医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她身子并无不适,也许只是心里逃避,不敢醒来。
景熙帝走到榻旁,一旁宫娥撩起了锦帐,又搬来了绣凳,之后才无声退下。
景熙帝坐在绣凳上,低首注视着榻上的阿妩。
睡梦中的她面色略显苍白,细弱的颈子上甚至能隐隐看到浅青色的脉络。
她是如此脆弱,仿佛雪捏成的,似乎仔细呵护,可是他却曾经将自己有力的指骨落在这里,想要她性命。
回忆昔日,景熙帝无法释怀。
在她险些死去后,她跪在自己面前,含泪祈求自己,并无怨无悔地献上了自己的爱意和仰慕。
他竟然也信。
可能处于高位太久,以至于太过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拥有一切吧。
就在这时,睡梦中阿妩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景熙帝的视线瞬间落在她的手上,他屏着呼吸,死死盯着。
却见那手指轻轻颤动了下,之后,无意识地伸展着,仿佛在抓着什么。
景熙帝伸出手来,轻握住那小手,在掌心揉搓安抚。
阿妩却蠕动着薄薄的唇,口中发出呓语声,细致的眉心也略蹙起。
她显然做了什么噩梦。
景熙帝压下来,贴近了她的唇,倾听着她的声音。
睡梦中的她被精心照顾着,身上竟散发着淡淡的乳香,以至于含糊的言语都带着甜。
她呢喃声软软糯糯的,听不真切。
景熙帝压抑着心跳,用低到仿佛气音的声音道:“阿妩,梦到什么了,来,告诉朕。”
他仿佛在诱哄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想从她口中窥探一二。
阿妩蹙了蹙眉,口中却呢喃出一些字眼。
景熙帝捕捉到了其中一个字,船。
之后,再要听,她便安静下来,彻底陷入梦乡。
景熙帝摩挲着被自己拢在手心的那双手,柔若无骨的小手,手背上还有四只小窝窝。
他便想起昔日的言语,阿妩是个有福气的,也想起她说起这个时的沾沾自喜。
景熙帝怔怔地捧着那双手:“阿妩,醒来,朕给你福气,可以吗?”
可是她并不曾有任何动静。
为什么不肯醒来?是不敢面对他吗?
景熙帝一下下亲着她薄嫩的脸颊:“阿妩乖,醒来吧,不怪你,不生你的气,也不会质问你什么。”
他在她耳边低低哄着:“还有那个叶寒,朕也不杀他,只要你醒来,朕都可以答应你,好不好?”
他缓慢地俯首下来,将自己的脸庞埋在阿妩的胸前,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属于她的甜软香气。
半阖着眸子,他低声道:“朕给你赔不是,那句殉葬之言,是朕错了,大错特错。”
如今的他,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看。
他苦涩一笑:“阿妩还记得吗,朕曾经说过,朕愿以父母之心待阿妩。”
可是后来问起这些言语,阿妩却说,她终究和德宁公主不同,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德宁公主是生来的金枝玉叶,是皇室血脉,这是无法更改的,所以德宁公主可以嚣张可以犯错,哪怕错了,有皇帝父亲为她撑腰,为她周全,无论如何她依然是公主。
阿妩却不一样,她错了,便是冷宫,便是死,便是失去一切。
景熙帝缓慢地垂下眼睑:“在你心里,是不是总觉得有一日帝王一怒,会要了你的性命……你其实一直存着不安,都怪朕,都是朕不好。”
“可是阿妩还记得吗,你入宫后朕第一次临幸于你,你固然觉得礼仪过于繁琐,可在朕心里,自那一日起,你便是朕心里的妻,朕是想着,要和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那时候,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内有太子,外有群臣,他确实没办法给她一个光明正大。
“只是于朕而言,君无戏言,朕说了以父母之心待你,无论你有什么过错,朕都会努力记得这句话。”
况且她并没有错,其实错的是他。
身为万民之父,却不能庇护一个无辜弱女,让她流离失所,让她沦落在奸佞之手,以至于不得不以色相换得安宁。
他曾经以那样嫌弃的心思去揣摩这件事,可是如今,他只有怜惜和愧疚。
他望着阿妩许久,终于也上了榻,宽衣之后,就躺在阿妩身边,将她纤弱的身子搂在怀中,轻轻拍哄着。
苍天覆育,万物蒙其恩,雷霆雨露,皆是恩赐。
他埋首在她发间,呢喃:“阿妩什么都不要怕,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会处理好一切,陆允鉴,叶寒,也会为她寻找她的父兄。
再把她捧到皇后的位置,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
男人温醇的呢喃声宠爱至极,不过阿妩并不曾醒来。
睡梦中的她甚至不得安宁,偶尔间依然会发出些许挣扎的呓语,甚至身子都会轻轻地哆嗦着。
景熙帝抱紧了她,恨不得入到她的梦中去安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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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是在一个清晨时分醒来的,守候的女官发现她睫毛颤动,便连忙呼唤御医,等御医来了,阿妩也醒来了。
不过醒来后的阿妩似乎有些不对,女官和御医都被吓到,当即赶紧禀报了景熙帝。
此时的景熙帝正在奉天殿处理政务,听到这个,不及细听,当即扔下几位重臣子,匆忙阔步离开。
几位臣子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景熙帝宠爱皇贵妃娘娘,也听说贵妃娘娘病了,这其中具体事情原委,坊间有些传说,但自然不是他们能够妄议的。
不过帝王对这位皇贵妃如此疼惜,以至于听说醒来的消息便不顾一切,这委实让众位大人震惊。
震惊之余,大家纷纷想着,罢了,好歹这位娘子给帝王添了皇子皇女,谁还没有个心头好。
景熙帝赶到琅华殿后,丝毫不曾留意女官宫娥那略显微妙的神情,当即冲过去,见阿妩披着一头乌发,斜歪在软缎织锦引枕上。
景熙帝的心瞬间狂跳。
他扣住阿妩的手腕:“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刻意压制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平和。
阿妩懒懒地仰起脸,睁着雾濛濛的眸子,困惑地看着他。
她犹如不晓世事的雏鸟一般,惊奇地看着他。
她眼底的陌生让他心微沉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无声无息地压下自己的心思,屏着呼吸,抿出一个温柔的笑,对阿妩道:“阿妩昏睡了几日,如今感觉如何?”
才刚醒来的阿妩还有些虚弱,她歪脑袋打量着他,之后微微蹙起细致的眉。
景熙帝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不过他还是用最温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道:“阿妩?怎么了?”
阿妩蠕动了下唇瓣,发出有些细弱的声音:“你是谁啊?”
景熙帝呼吸顿住。
阿妩茫然地看看四周围,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脑袋:“我阿爹阿娘呢,我阿兄呢?”
景熙帝:“阿妩,你不认识我了?”
说着,他上前便要握住她的手。
谁知道阿妩却躲开了。
她困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叶寒哥哥呢,我要叶寒哥哥。”
景熙帝神情缓慢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