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景熙帝:“所以那个男人开始伤心。”
阿妩有些意外,她打量了他一番,最后下了一个简单粗暴的结论:“伤心?那他不是活该吗?”
景熙帝:“嗯,他活该。”
阿妩重新低下头去涂画了,她很快沉迷其中,不再去想那个咎由自取根本就活该的人。
景熙帝的视线却缓缓转向窗外。
昔日的种种,那些他也许上心也许不曾上心的,全都在脑中浮现。
在南琼子,他赠她金银,觉得这小娘子贪慕钱财,其实昔日未尝没有鄙薄。
他大言不惭,说以父母之心待她,其实根本便是居心叵测,可笑至极。
他所给出的每一份馈赠,都是要她付出代价的。
他比她年纪大,不曾明媒正娶,甚至没有和她拜过天地。
他口中称呼她阿爹为令尊,语气中有着居高临下。
她心里何尝不知,只是她别无选择罢了。
所以事到如今,兜兜转转,从另一个她口中,他得到一句“活该”。
第89章 痴儿
相较于面对自己父皇的服从与隐忍, 在面对叶寒这么一个近乎同龄少年时,太子稳重而锋利。
他到底是景熙帝的亲子,是按照下一任帝王培养的储君。
他冰冷地用了刑, 对叶寒逼供, 终于从叶寒口中审出许多, 包括他和阿妩年少时的种种,他们的亲事, 以及阿妩父兄的下场。
至于叶寒和阿妩的这次私奔, 叶寒也终于说了实话。
景熙帝站在地牢的阴影中, 眼睑垂着,整齐修长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玉扳指。
叶寒狼狈地匍匐在太子面前:“草民如今说的都是实话,草民本为东海渔民,和宁阿妩有过婚约, 因知道她已为皇贵妃之尊, 草民便心生愤恨, 想着怎么也要讹诈她一笔银子, 所以草民趁着前次进宫做道场, 偷偷寻到贵妃, 要求贵妃跟着草民离开, 不然草民便要将贵妃昔日种种说给皇上听。”
太子沉声道:“所以在你的威胁之下, 皇贵妃娘娘便离开宫廷, 随你而去?”
叶寒:“也不只是因为这个,草民知道娘娘牵挂父兄, 所以故意编造了娘娘父兄的消息, 娘娘心忧家人,果然上当,要随草民去寻找父兄。”
他想了想, 又道:“草民还要娘娘务必带一些细软,这样才好寻找父兄。”
说到这里,他红了眼圈,低声道:“这些事,皇上英明神武,一查便知,草民刻意接近娘娘,诱骗娘娘,这是再瞒不过的,草民不敢隐瞒,愿意认罚。”
太子又细问了叶寒许多,叶寒这次再无抵赖,全都招供了。
站在暗处的景熙帝走上前,无声地盯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少年。
因为遭受了刑罚,他的腿上都是血,瑟缩地躺在稻草中,狼狈而可怜。
景熙帝扯唇,嘲讽地笑了一声,走出牢狱。
片刻后,太子也跟随景熙帝走出去。
景熙帝略偏首,垂眼,眼角余光扫过太子:“你怎么想的?”
太子皱眉:“他最先的供词太过荒谬,母妃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逼迫他?又有什么手段逼迫他?可见他为了活命,不惜将一切过错推给母妃,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罢了。”
景熙帝:“然后?”
太子:“如此儿子一番逼供,他才终于吐出真言。母妃是被逼的,她性情单纯,一心牵挂出海的父兄,如今听得消息,关心则乱,便被这卑鄙小人利用了,想必她也是迫不得已。”
对于这个结果,他本该是满意的,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景熙帝看都不曾看一眼儿子:“对于这个叶寒,你怎么看?”
太子听这话,垂下眼帘,略犹豫了下,道:“依儿子看,此子不过贪生怕死之辈,先是想推脱责任,撇清罪过来保全自己,如今在严刑之下,知道抵不过,不得不认了。”
景熙帝轻叹了一声,笑了。
太子愣了下,他在父亲的这声笑中,感觉到了窥破一切的情绪。
这让他心底涌现出一些狼狈。
景熙帝:“你生怕朕恼了她?”
太子微吐出口气,含糊地道:“父皇,这次的事,也不能怪她,她只是被吓坏了,她……”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阿妩确实和那个男人私奔了,这是事实。
景熙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他在担心,在求情。
“墨尧,她哭着跪在朕的面前,为她这位竹马求情,要朕放过他。”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太子无声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景熙帝:“所以朕一直想知道,凭什么?”
他冷冷一笑:“可是现在朕知道了。”
说完,他迈步离开。
太子望着景熙帝的背影,回想这几日审讯叶寒的种种,心便咯噔了一声。
其实他已经察觉到了,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他下意识忽略了。
现在,父皇的言语让他明白,他确实上当了。
叶寒先是荒谬可笑地推卸责任,之后被严刑逼供,才说出所谓的真相,其实就是要以此取信于他们,让他们相信他的供词。
他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尽量为阿妩多承担一些,想为阿妩争取一些存活的希望。
那个少年,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可以为了她编纂谎言,自我抹黑,可以放下倔强的骨气,让自己变成一条怯弱的狗!
就是这样的一个少年,才会值得阿妩跪在那里,不惜一切地哭着请求,求帝王放过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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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吭哧吭哧玩了许久,一抬头间,便看到了景熙帝。
他正站在汉白玉仙人插屏旁,一旁的青玉海晏河清书灯投射出些许的光来,在他脸上投射下一片光影。
挺峻窄瘦的鼻梁堪堪落于灯光下,明暗交汇间,在薄薄的唇间投射出拉长的阴影。
可是那双眸子却是深邃幽暗的,让人看不透。
阿妩疑惑,待要细看,他却已经垂眸,微撩袍,向她走来。
颀长的身形陡然行至面前,高高在上,以至于她需要仰脸看着他。
阿妩嗫嚅地动了动唇,却并不能唤出什么。
景熙帝感觉到了,但他不动声色地忽略了。
他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又接过她手中的九连环:“解不开?”
阿妩有些沮丧地耷拉下脑袋:“阿妩不会。”
景熙帝轻笑,坐下来,之后将阿妩揽在怀中:“赜郎教你。”
阿妩便乖顺地偎依在男人怀中,任凭他的长指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一下下地绕,不过片刻,便解开了。
景熙帝略偏首,轻贴着阿妩脸颊旁腻白的肌肤,低声道:“学会了吗?”
阿妩:“好像学会了。”
景熙帝声音鼓励:“嗯,自己试试?”
阿妩便试探着重新来,这次好像确实解开了。
景熙帝夸奖:“阿妩果然最聪明了。”
阿妩抿唇,也笑了,笑得眼睛璀璨,光影流动。
景熙帝垂眼看着这样的阿妩:“阿妩,唤我赜郎,只叫一声,可以吗?”
阿妩愣了下,之后懵懵地看着他,却不出声。
景熙帝:“怎么,不愿意叫?”
阿妩动了动唇,试着发声。
景熙帝耐心地等着。
可是阿妩最终却并没有唤,她只是有些沮丧地摇头。
景熙帝垂眼看着她:“不愿意,是不是?”
阿妩蹙眉,神情便迷惘起来,她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景熙帝:“那就不必叫了。”
他又拿来一些账目:“你看看这些,还记得吗?”
阿妩疑惑地看着。
景熙帝将昔日阿妩曾经学过的那些,都一一给阿妩看。
阿妩看着那些什么账目,蹙着眉头,她完全不懂,他为什么非要问自己记不记得。
她头疼,头疼!
偏偏这时景熙帝弯腰下来,揽住她:“阿妩记起来了吗,我曾经陪着你,教你这个记账法?”
阿妩不假思索:“不记得!”
景熙帝越发耐心,试探着道:“你再看看这个——”
阿妩却一把抢过来,扔到一边,之后大声道:“不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
景熙帝万没想到她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阿妩捂着耳朵,跳脚,大声道:“你不要管我,你走,你离我远一些,我不想知道!”
景熙帝无声地端详着阿妩,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她其实是故意的。
阿妩已经一把将那些账簿扔到了一旁,她以为他会过来哄自己,可谁知道他并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