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谁知道这两天景熙帝突然忙起来,忙着接见沿海镇守的总兵,视察海防, 并视察了当地风土人情, 接见了自远航归来的海商等。
阿妩一连两天没见到景熙帝, 便干脆和福泰说一声, 打算走了。
福泰一口一个娘娘, 哄着劝着, 让她可千万别走:“娘娘你若走了, 回头陛下要我的脑袋, 我可怎么办?”
阿妩好笑:“砍谁的头, 也不至于砍你的!”
逗她呢!
不过福泰好劝歹劝,阿妩暂且留下, 到了晚间时, 景熙帝设宴犒赏海防卫所将士,这其中便有宁家三位郎君并叶寒。
对此叶寒并没有特意推拒,面对景熙帝时, 他也神态自若。
显然经此一事后,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叶寒和阿妩的婚约再不会被提起,他后退一步,退到了和宁家三兄弟一样的位置。
当叶寒和众人一起叩谢天子隆恩时,景熙帝的视线也只是淡淡扫过。
他清楚地明白,这个人在阿妩心里有一个痕迹,这个痕迹他不去碰触,以后时间长了,慢慢也就淡了。
但是他若要强行抹去,反而会引来阿妩的不满,那个痕迹反而会越擦越重。
所以如今的他,待叶寒和宁家三兄弟一般无二。
一场犒赏宴下来,凡是参战者,各人皆有封赏,皆大欢喜,不过宁家三兄弟并叶寒,暂未封赏,旁观者多少明白,这几位身形非同一般,只怕是要委以重任,才按下暂且不提。
晚间时宴席结束,阿妩见几位兄长并叶寒都喝酒了,便担心起景熙帝,宁三郎听了,挠挠头道:“喝了吧?”
宁大郎也点头:“好像是喝了。”
阿妩一听,便气哼哼的。
他之前才病了,如今好不容易好了,竟还要喝酒,这是嫌命长吗?
其实他死了倒不要紧,谁会在乎他,可她还得想想自己一对孩儿,这么小就没爹,以后等着被人欺负吗?
她恼恨地想,等会见到他要这样,要那样,反正就是生他气,对他使性子,让他不好受,气死他!
谁知这时,便有内侍前来,说是皇帝有请。
有请?
阿妩疑惑:“做什么?”
内侍低头恭敬地说不知。
若是福泰在,阿妩一定会拉着问一问,不过福泰不在,她不想在其他内侍面前太过张扬,只能作罢。
当下跟随那内侍前去,此时帝王盛宴已散,各人归去,海防卫所中只余静谧。
阿妩随内侍走在石板路上,不免疑惑,待走到城墙下,却见明月当空,秋风徐徐,高高悬挂的灯笼清冷地洒在斑驳的城墙砖上,一眼望去,海防工事的城墙蜿蜒起伏,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所在。
继续往前,走到近前,便陡然间看到景熙帝。
巍峨城垣之下,校尉林立,景熙帝着一身淡雅青袍,悠然负手,风范天成。
远远地他看到她,便扬眉轻笑。
阿妩怔了下,心漏跳一拍。
月光稀薄,城墙斑驳,远处的波涛声就在耳边,那个男人墨发高挽,白巾青袍,清朗俊美,正对着自己笑。
再高明的画师都难以描摹出这个男人此时的风华。
她暗暗攥紧了拳,努力压下几乎满溢而出的喜欢,一脸不高兴地走过去。
景熙帝从一旁内侍手中取出大氅,径自为阿妩披上。
大氅颇为宽大,是男人穿戴的,以至于几乎到阿妩脚跟。
景熙帝轻笑:“阿妩要不要再长高一些?”
阿妩哼了声,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景熙帝看她嘟嘟着唇,鼓着腮帮子,娇憨又赌气的样子。
他哑然失笑,又觉心都酥了。
今日身体恢复,便安排了一整日的马不停蹄,晚间又犒赏海防官兵,倒是不觉得累,可看多了铁甲和舰船,听了冷冰冰的数字,难免冷肃刚硬起来。
这会儿看到她倔强闹气的样子,便觉整个人都柔软起来,活过来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哄着道:“这是谁惹了阿妩不高兴?”
阿妩软软睨他一眼:“你!当然是你!”
景熙帝领着她走进去城楼:“我又怎么惹你了?”
阿妩没好气:“你怎么会惹我呢!”
景熙帝听这话,顿住脚步,侧首温柔地看着她:“生我气?说说到底怎么了?”
他的视线比月光更让人心动,她脸上微红,不过还是道:“敢问今日皇上犒赏有功之将,倒是畅快?”
景熙帝试探着道:“所以?”
阿妩看着他,认真地道:“其实我就是在想一件事。”
景熙帝:“什么?”
阿妩:“若有人在大病之后饮酒伤身,早早没了,我得想想,我放什么炮仗贺喜。”
景熙帝:“……”
他先看看四周围,之后剑眉轻压,很没办法地道:“阿妩恼了我,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不过下次小声点。”
阿妩一想也是,顿时心虚起来。
她看看外面的校尉和龙禁卫:“他们能听到吗?”
景熙帝拧眉:“应该……听不到吧?”
阿妩便有些担心,但更多是埋怨:“都怪你!”
景熙帝握住她的手腕,含笑接她的嗔怪:“对,怪我。”
他这样的好脾性,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照单全收,阿妩便也不恼了。
她正经地道:“不是我非要说什么,而是你总该为墨与墨兮想想吧?”
谁知她说完这话后,他一直没吭声。
阿妩疑惑看向他,夜色下,他茶眸浓酽,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她正疑惑,他却突然笑了下,挽着她的手:“来,我们到城楼上去。”
阿妩莫名,不过还是跟随他拾阶而上。
这城楼临海而建,雄伟挺拔,沧桑厚重,上了城楼后,便可观海上夜景。
此时夜深人静,明月悬空,大海浩瀚无垠,如梦如幻,微咸的海风吹起,汹涌的海浪拍打着下方的城墙,激起一阵阵的银白水花。
极目远望,是海防卫所的战舰,雄伟巨大,磅礴如山,在沉沉夜色中神秘地耸立在海面上。
阿妩有些被震撼到了。
景熙帝徐徐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朝廷宝船厂造出的战舰,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形制宏大,四层甲板,加装发熕炮。除了这种战舰,朕还命人造远洋宝船,会造许多宝船,这些宝船会满载货物,自你的故乡驶出,前往南洋,前往波斯,前往条支,绕过好望角,抵达尼婆罗,抵达弗朗机,抵达这个世间每一片陆地。”
他侧首,望向阿妩:“所以阿妩的故乡,也许将成为大晖天下的门户,成为最富庶的地方。”
夜色撩人,他的声音很轻,像梦一样:“你信吗?”
阿妩在沁凉的海风中怔怔地看着远方,缓慢地消化着他的言语。
波涛一层层地席卷而来,阿妩在那澎湃的海潮声中,仿佛看到了王朝更迭盛衰荣辱,看到了岁月流转沧海桑田。
也许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他们终将化为灰烬,彻底淹没在浩瀚史书中,可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昳丽到仿佛掠过海面的红鸟,在她心中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景熙帝垂下眼,声音低沉柔缓:“那一日,我带你看烟花,看万国舆图,你欢喜期待地和我说起你的故乡,说起你家里人,我却只能听着。”
阿妩心中涌起万千情思:“因为你知道,我的家已经被淹没了。”
他早知道了,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
景熙帝:“是,你提起你的家,你的父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怎么忍心告诉你真相。”
好在后来她的父兄终于回来了,于是他也终于可以送给她一个圆满。
阿妩心口酸涩,又觉甜蜜,如潮水一般的感动在她胸口流淌。
他对她也是花了心思的,无论如何,这个世上除了父兄外,会这么对自己用心的也只有他了。
这时,景熙帝突然低首,在她耳边道:“刚才阿妩埋怨我,担心我,我心里很高兴。”
阿妩心跳如鼓,不过她还是嘴硬:“我不是担心你……”
景熙帝:“嗯?”
阿妩:“我是担心你出事了,到时候我的墨兮墨与没人管了,必是被人家欺凌……”
或许是潮水过于澎湃,人会莫名生出沧桑悲怆来,以至于说到这里,阿妩眼圈都红了。
景熙帝略侧脸,于是窄瘦挺拔的鼻尖便轻擦过阿妩的脸庞,温热清冽的气息轻轻喷洒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这话是戳我的心,故意让我难受。”
阿妩:“我怎么故意让你难受了?”
景熙帝指尖轻抬起她的下巴:“那你尝尝,看我喝酒没?”
阿妩:“你——”
景熙帝低首,缓慢而不容拒绝地以唇封住了她的。
千帆林立,海浪翻飞,男人的吻炽烈霸道,狂猛的气息往她口腔中灌,她连连后退,可身后便是硬朗的城墙,她退无可退,被男人牢牢禁锢在身体和城墙之间。
阿妩心怦怦直跳,又羞又怕,她连忙推他:“别,不要!”
她怕别人看到!
景熙帝却径自将她抱起,要她纤细的腿环住自己的腰。
阿妩使劲扒住他的肩。
景熙帝捧着她的脸,边吻边抱着她往前走,口中含糊地道:“这里没人。”
阿妩听着,突然意识到,刚才景熙帝带着自己上城楼时,那些校尉,那些龙禁卫,似乎撤离了。
而此时,高大的城墙垛子以及幽邃的城门,便是最好的屏障,他们隐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