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徐大夫现在带顾幺幺去的便是西营,西营营房由南到北共有二十六间营房,约莫可收纳四百到六百的病人。
不过如今西营只有一号营房至九号营房有病人,且据山村那三位大夫说,这些病人大多是轻症或由重症渐渐转好的病人,另有重症或急症之人,那三位大夫并未让镇远军接来医坊。
“……对,山里那几位同仁还道霍乱和天花之症易传染,与其将人迁来医坊,不如就在那儿设下医所,少让人与他们接触,这话老夫是认可的,不知顾大夫你以为如何?”
路上,徐大夫主动与顾幺幺说起他所了解到的疫病之事,也希望顾幺幺能赞同他的话。
她是大夫,又是侯夫人,若她认可此事,侯爷应当也会同意在山村建医所。
姜幼安不知徐大夫所想,闻言认真思考过后才道:“此言有理,只是眼下医者不够,您老若想促成此事,还需尽快去找镇远侯。”
两人说话间走到西营二号房,徐大夫闻言停下脚步,悄悄瞄一眼与他们隔了两三丈远的年轻侯爷,忽地捋着胡子笑了:“是,顾大夫说的没错,老夫这就让人去府衙传信,求侯爷多请些大夫来甘州。”
话落,徐大夫看向守在二号房门外的两个军卒,随手指了一个高瘦的道:“你去。”
又忙叮嘱:“切记,出营前沐浴更衣换套干净衣裳,脸上的面罩跟手上的手套都要换新的,你现在用的这副一定要烧毁。”
被指名的军卒闻言立马拱手:“是!”话落便面不改色地抬步离去。
徐大夫紧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顾幺幺进营房,姜幼安不疑有他,率先迈入其中。
而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萧无衍则疾步迅速拦下方才要去传信的军卒,下达新命令,让他到府衙后直接去找顾青树,再由顾青树派人回云州、定州请医来甘州。
军卒垂首领命,这回是真有军令在身,他离去时脚步顿时迈大了一倍。
病人营房内,姜幼安和徐大夫则分开始对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挨个问诊。
二十余病人,每个人都很配合,无人欺徐大夫年迈,也无人瞧不起顾大夫是女子。
山坳里与世隔绝,柔然人早将那里视作活人焚,若非燕军攻下甘州,又将他们这些贱民的生死放在心上,为防疫病及时筛查全州,恐怕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燕军已经入城,更遑论得到救治。
如今这般,于他们而言已是天上掉馅饼了。
所以西营二号营房的诊治进行的很顺利,约莫半个时辰,姜幼安和徐大夫便看完二十余病人,继而走出营房商讨病情。
“徐大夫,此营房中的病人皆在山中被医治过,病情大多有所好转,我观其症,私以为脉浮而急数,发热,无汗,胸闷气烦者应服麻黄汤;而脉缓而稳,发热微寒,已无烦闷之症者当服桂枝汤,温服三日,或可痊愈。”
徐大夫闻言捋着胡子思衬片刻,忽朝顾幺幺抬手作揖:“老夫不才,不擅此症,但听顾大夫调遣。”
他久在军中行医,倒是治过不少得风寒的病人,伤寒之症却少见,唯二两次,还是当年镇远军攻破定州和云州时跟军中诸位同仁一起行医救人,且是从旁协助。
可经过这大半时辰的相处,徐大夫却看出顾幺幺对伤寒之症的了解以及医治手段皆远胜于他。
他虽年迈,却绝不是那等倚老卖老顽固不化之人,如今既然技不如人,便不会为了面子而强撑。
姜幼安闻言凝了凝眉,她愿意为了救人而冒险,但并不想出风头。
“徐老,您如此信任我是我的荣幸,可稍后镇远军还会带城中其他大夫来医坊,我想,他们会更愿意听您的指令。”
她太年轻,若想让来医坊的大夫都信服,定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可正如先前徐大夫所说——“快快多看几个或许便能多救几个”。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让其他大夫信服她身上,还不如由徐大夫做主医,让大家全心全意多救几个病人。
“这倒是我想差了……”
徐大夫沉吟,很快便下定决心:“既如此,老夫便继续任这主医之职,只是,要委屈顾小友了。”
顾小友?姜幼安在这称呼中听出徐大夫的亲近之意,不禁扬眸笑了笑,道:“虚名而已,您老通达,我自当向您学习。”
徐大夫闻言霎时开怀,笑着摇了摇头:“顾小友真乃女中豪杰,那就请顾小友随老夫再去趟一号营房,房中一十七人的病症还是要细细分辨才是。”
“好。”姜幼安当即正色,请徐大夫带路。
两人说走就走,顷刻间便来到一号营房门外,撂帘走了进去。
萧无衍望着一老一少的背影,握着刀默默追上,只是最后仍然在距营房两三丈远的地方止住脚步。
营房内,姜幼安这会儿则将全部精神都用在了病人身上。
伤寒之症,其实只要对症用药,通常十天半月病人便可痊愈,但此症可怕之处正是变化多端,难以一概而论。
同是伤寒,有人脉浮而急,有人脉弦而急,也有人脉濡而大或沉细而数等等,脉象既不同,所用药方自然不同。
而有时即便是同样的病症用同样的药,病人病情稍虞后的脉象也不尽相同,此时则要根据病人脉象再为他们开出不同的药方。
若不慎诊错脉或开错药方,便极有可能令病人病情反复,加重,最后不治身亡。
姜幼安一一为十七号人诊脉,若遇脉象不同者便会即时将其具体症状以及该用何药方一起告诉徐大夫。
譬如脉大而数,发热发汗,口渴舌燥者宜用白虎汤;脉弦而急,口苦喉干,头晕目眩者宜服小柴胡汤。
而徐大夫记下脉象和药方后则会为病人再诊一次脉,复验一遍顾幺幺的话。
等两人从一号营房中走出,天边日头便又偏西了一寸。
与此同时,叶晋和锦盘也已带着军卒熬好了十七碗麻黄汤。
一号营房中只有七人需饮此方,剩下十碗,徐大夫带着他们给二号营房的病人送了过去。
姜幼安则问军卒要来纸笔,迎面就着寒风写下桂枝汤方、白虎汤方以及小柴胡汤方等三副药方。
等叶晋拿着空药碗从营房走出,她便走上前将三张药方交给他,道:“加上麻黄汤一共是四副方子,表兄回药帐后看看是否缺药,若缺,又是缺哪几味,整理出详细药单来给我。”
叶晋闻言就将空药碗摞在刚刚走出营房的锦盘碗上,接过药方仔细查看,不消片刻便蹙眉道——
“其他药材要回药帐后再查,但这味人参那药帐中绝对没有,我与阿盘之前配药时倒是翻到俩人参盒,可打开一看里头竟连半根胡须都找不着。”
姜幼安:“……”
她默了默,转头走到土石墙根下,提笔沾了沾快风干的墨,又重新写下一张大柴胡汤方:“这张方子要用八味药,比小柴胡汤方还要多一味,不过确实不用放人参。”
说着,姜幼安将写完的方子再次交给叶晋。
叶晋接过方子,确定上面没有特别难寻的药材,这才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
话落转头急匆匆跑回药帐。
锦盘见状忙抱着碗朝姜幼安道:“姑娘,那阿盘去帮表公子。”
姜幼安淡笑颔首:“嗯,去吧。”
不一会儿,来西营送药的军卒又全都回了药帐。
这期间,姜幼安在营房四周并未瞧见萧伍身影,她望着远方疑惑地压了压眸。
不过徐大夫很快便唤她去三号营房看诊,她只能收回视线,迅速收敛心神跟在徐大夫身后迈进新的营房。
三号营房中病人的病情显然比前两间营房的病人要严重一些,脉象也略有不同,且伴有腹泻、腹中急痛等症状,这就又要用另外的方子医治。
姜幼安将这些悉数告诉徐大夫,徐大夫一一听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如此大半时辰后,两人终于看完三号营房的二十余病人。
此时,萧伍竟又守在三号营房三丈远的地方了。
姜幼安不知他方才去了何处,也不知他究竟离开多久又是何时回来,但她知道自己不想慢慢等他过来找她了。
“你要一直这样远离我到什么时候?”
她说着向他走去,便见他立马后退,及时与她拉开距离。
姜幼安倏然停下脚步,望向萧伍的目光愈发凌凌,声音微冷:“若是我不幸染上疫病,你也要我这样远离你么?”
“当然不是——”萧无着急解释,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脚,然理智回笼之后他又急忙将脚撤回:“娘子,你无需激我,我不会上当。”
姜幼安:“……”
第75章
“我背你下去好不好?”……
叶晋脚步如飞,拿着整理好的药材名单跑来找人,却不想好巧不巧,正碰上两人隔着半间营房无声对峙。
场面有些微妙,他立马停住脚,转头悄悄往回走了两步。
然而他还是逃晚了些,姜幼安这会儿正因为被萧伍戳破而气恼,甫一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那双清凌凌的凤眸瞬间望向来人,发觉是叶晋,当即便扬声:“表兄?可是已经查清缺哪种药材?”
叶晋背影一顿,捏着药材名单无奈转身,他看看萧伍又看看表妹,好一会儿才轻叹应声:“是,已全都记在此处。”
说着,他抬脚走到表妹跟前,将手中的药材名单递给她。
姜幼安接过,凤眸刚刚扫过第一行便凝起:“这么快就缺杏仁和大枣了吗?”
这两味药分别是麻黄汤方和大小柴胡汤方所需要的药材,必不可少。
叶晋明白其中道理,只能解释道:“这两味既是药又能吃,是故药所里存量很少,方才也让人去营房的粮仓看过,却发现……粮仓里的粮食竟全被烧毁。”
说到此处,他止不住又叹一声,暗道柔然人当真可恶。
萧无衍在不远处听着,闻言索性将甘州处境告知二人:“不止此处,当日夺城,柔然军每撤离一地便会将当地粮仓烧成灰烬,如今整个甘州只剩塞河镇粮仓有一些存粮。”
可一镇存粮如何能养全州百姓?
这几日镇远军已将云州粮仓里的粮调来甘州,但杯水车薪,那点存粮只勉强能让甘州百姓坚持到二月底。
是以前日萧无衍又派了人去定州借粮,虽然眼下还不知能借到多少,可他知晓定州境况没比云州好多少,即便定州州府大方,将存粮全都借出,也只够甘州百姓一个月的口粮。
而甘州良田这些年早被柔然人糟蹋殆尽,至少要养上三五年,甘州才能自给自足。
这厢,姜幼安在听见萧伍的话后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她明白甘州困境,不止是药材不够要从尽快从他州采买,粮食也所剩无几,民生维艰,若想平安度过此困境,仅靠定、云两州施援远远不够。
必须要让长安送银或送粮来才行。
思及此,她唇角动了动,斟酌问萧伍:“这是大事,镇远侯……往长安送信了吗?”
萧无衍黑眸微沉:“三日前便派人将密折送去了云州驿馆。”
他并不奢望长安会施以援手,但该做的事他还是会照规矩去做。
姜幼安不知他所想,闻言倒是微松口气,递了折子就好,父皇看了折子至少会派人送粮来,如此,甘州便能度过眼前困境。
于是她继续低头看药材名单,着手于眼前事,对叶晋道:“我去将药材单子交给徐大夫,表兄在这儿等我片刻,还有一张新方子要写给你。”
叶晋问:“那新方子可需要杏仁或大枣?”
姜幼安轻轻摇头:“不用,只需茯苓白术、厚朴石膏、黄芩甘草等六味药材。”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她人已走进第四间营房取先前让军卒拿进来的纸笔研磨,而后借着一张小方几将这几味药材的用量以及熬制方法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
写完后,她先将药材名单交给已经开始为四号营房病人看诊的徐大夫,然后才拿着新方子来石廊交给表兄。
叶晋刚接过药方便见表妹转身要回营房,急忙拦了她一下:“幺幺,不如将少时那件事告诉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