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烈酒
这一瞬间,萧无衍脑海中忽然闪过很多,喜悦、失落、真相、隐瞒、生离、死别……万千思绪如巨浪般涌上心头,却又在呼吸之间被他顷力压下,最后只剩一个念头:待一切事了,他便解甲归田。
幺幺喜欢过平凡安稳的生活,那他就只做萧伍,只做顾氏医馆大东家的夫婿。
日后不管顾大东家想做什么,开医馆也好,云游四方也好,哪怕是闯刀山火海,只要她去,他便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左右。
思及此,萧无衍忽然抬手抱住顾幺幺,只是动作很轻,像是担心稍一用力就会不小心把她抱碎。
姜幼安却觉得他太过小心,立刻伸出双臂紧环他劲瘦的腰,“无碍的,夫君大可再抱紧一些,大夫说我身体很好,胎也怀得很稳,除了不可行房,平日里还跟往常一样便可。”
“……不可行房?”
萧无衍闻言身形一顿,轻轻松开顾幺幺去看她的眼睛,倏然苦恼道:“娘子,我忽然觉得这孩子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姜幼安:“……”
好吧,其实她也这么觉得。
他们才成亲两个月,每次行房没过多久她就会被萧伍夺走主权,以致于她避火图上还有好几个花样没用过呢。
但无论如何,有孕是好事,她这趟“出宫游学”总算没负父皇所托。
如今只希望这回能如愿生下小皇子,否则,她可没时间再生第二个孩子。
此时叶晋已跟门房从马厩又绕了回来,走到二进院,见表妹和萧伍面对面抱着不由轻咳一声,调侃道:“哎哟,我这还是回早了啊……”
姜幼安闻言缓缓松开萧伍的腰,探着脑袋觑叶晋:“你等着,小心等阿月来了我向她诉苦。”
叶晋闻言微慌,瞬间正色朝姜幼安揖礼:“表妹,为兄知错了。”
姜幼安下巴一扬,转身往用膳厅走:“嘴上说说就是知错了,表兄的诚意何在啊?”
叶晋见状一路小跑,忙不迭跟上讨饶:“那表妹说该当如何?”
萧无衍在一旁看着表兄妹两人接连离去的背影,眼底微不可见地闪过一抹醋色。
他知道秦晋和娘子如今只有兄妹之情,可他们毕竟只是表兄妹,当年娘子的父母甚至想过让他们成亲……
萧无衍越想越不安。
于是夜里同床共枕之时,他从背后抱着顾幺幺,眼看她快要睡着忽然亲了下她的耳朵,冷不丁问:“娘子,秦兄可是对锦月有意?”
“嗯?”姜幼安懵了懵,想起萧伍口中的‘秦兄’是指叶晋,这才翻过身来蹭着他颈侧点了点头,勉强打起精神:“表兄是有意,不过阿月还不曾点头。”
萧无衍低头问:“难道锦月对秦兄无意?”
姜幼安轻晃脑袋:“不好说。”
阿月定然是不讨厌表兄的,甚至偶尔还会在不经意间对表兄流露出一些女儿家的羞赧,可表兄过往行事分明也算聪慧,却不知为何总在阿月面前做蠢事惹她生气,时日一久,姜幼安便发现阿月待表兄竟比当初刚离宫时还要客气生分。
萧无衍闻言默了片刻,隐晦道:“秦兄要虚长你我几岁,若锦月当真对他无意,咱们可要找人帮他相看?”
相看?这好像说得有些远了。
姜幼安不得不打起精神,若是阿月对表兄有意,她倒是可以做主把阿月跟表兄的亲事定下。
但若是其他女子,姜幼安可不想揽这麻烦。
姨母和姨丈只有表兄这一个儿子,他若要娶妻,怎能不让他们知晓?那可是大不孝。
更何况,叶家还有舅公在呢……姜幼安犹记得自己当初将舅公气晕之事,如今又过两年,舅公年事愈高,她可不敢再气他老人家一回。
“此事不急。”
她敛敛心神,果断决定结束这番对话:“等阿月他们来了甘州再说也不迟。”
萧无衍眸光瞬间暗了暗,好一会儿才抿紧薄唇道:“也好,那便等等。”
甘州疫情一日不尽,姜幼安便不会让锦月他们冒险过来,所以她很快便将此事抛入云霄,重新闭眼去见周公。
萧无衍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只是与姜幼安如今“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相比,他更激进,意在以雷霆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甘州诸事。
既如此,长安来的钦差他便不得不见了。
故而两日后顾兰丰初入甘州,当日傍晚,萧伍从府衙下值回来后便对顾幺幺道:“娘子,侯爷命我在钦差入甘州之后随时听候差遣,明日便要随钦差去腾县,怕是有段时日不能回府。”
彼时姜幼安亦从表兄口中得知父皇派来甘州的钦差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就让她跟叶晋望而生畏的顾家大表兄顾兰丰,又字昌石,再又别号少老居士。
不过最后这别号乃是姜幼安年少不懂事时故意揶揄顾兰丰少年老成的,寻常根本无人敢这般叫他。
其实即便是姜幼安,后来也甚少这般称呼顾兰丰,这别号原是她与叶晋几个私下里叫着玩的,外人并不知晓,可在顾兰丰高中探花那年,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将这称呼传扬了出去,害她跟叶晋生生挨了顾兰丰大半年冷脸才让人消气。
在那之后,两人便很少再这般叫过顾兰丰。
谁让这人生起气来是真不理人呐。
如今也是,若被顾兰丰发现她离开长安不是真正的游学,而是悄悄摸摸成亲生子……嘶,那情形姜幼安都不敢想。
这般一想,她听见萧伍说要跟顾兰丰去腾县办差,心里便只余庆幸:“这是好事,夫君,若你能得钦差赏识,今后在军中或许也能有一席之地。”
萧无衍闻言微怔,黑眸不禁疑了疑:“娘子……为何会有此言?”
“?”姜幼安凤眸微微睁圆:“夫君不明白?”
萧无衍摇头 ,“还请娘子明示。”
他分明记得娘子并不喜他擢升,可今日这番话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姜幼安眉心微蹙:“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镇远侯没有识人之能,夫君若不另想办法,如何能大展抱负?”
萧无衍:“……”
他确信这回没有听错娘子的话,眼中疑惑却更甚,忍不住问:“不知娘子可还记得去岁初冬,十一月上旬,你为我治伤那日说过什么?”
姜幼安闻言眸光一颤,瞬间想明白了什么:“这么久之前的事,夫君竟记得这般清楚……”
说着抿唇顿了顿,轻叹口气,她那时确有私心,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的想法已经与那时不太一样,不由辩解道:“我的确不想让你为了立功擢升而去冒险,可如今你分明有功,镇远侯却视若无睹该赏不赏,这是两件事。”
萧无衍恍然。
他并不认为自己从前会错了娘子的意,却也相信娘子今日所言同样出自真心。
她只是为他报不平罢了。
说起来,此事只能怪他做事不够周全,从前想尽快对娘子坦白,便没在意这些破绽,可如今他已改变主意,这些小事便该伪装得毫无痕迹才好。
萧无衍黑眸微暗,唇角却轻轻勾起,看着顾幺幺笑道:“我明白了,娘子。”
第80章
“那我伺候娘子一回?”……
三月中旬,随钦差大臣一起抵达甘州的还有朝廷派来赴任的官员,而其中任甘州知府之人竟是当初升迁去长安做县令的赵文勋。
萧无衍早在知晓钦差是顾兰丰之时便明白长安此次赈灾并非虚言,不像当年定州、云州那样只派了些酒囊饭袋过来中饱私囊,后又在官驿见到赵文勋,他对平定甘州诸事便更有把握。
志同道合之人,行路途中或有分歧,但终会殊途同归。
况且顾兰丰此次来甘州可不止是带来钱粮,他还带来当年为皇后娘娘治过天花之症的傅老太医以及按照傅老太医所列药单采买的一箱又一箱药材。
萧无衍看过那张药材名单,比娘子当初要多上几味,除此之外,剩余十几种药材竟与娘子所书一模一样。
如此,他便明白宫中这位老太医确实有真本事。
是以后来傅老太医不顾众人反对坚决要用“种豆之法”来抵御天花之时,萧无衍力排众议,下军令让徐老、周老等军医以及负责守卫各县镇医坊的军卒皆听其安排。
此乃险招,若败,萧无衍恐会失了军心,但若成,将来甘州百姓、甚至整个大燕都不会再受天花困扰。
幸而,半月后傅老太医不负众望,成功救回几名勇为人先被种豆之人的性命。
徐老和周老等军医一直从旁协助,众人亲眼见证了这几人从病发到病愈的全过程,从而对傅老太医心服口服,真心实意按照他的法子治起天花。
自此以后,萧无衍在军中威望更深。
传出喜讯当夜,顾兰丰提酒敲响萧无衍的房门,与他彻夜长谈。
饮到兴起时,萧无衍遥望天边明月,终于向顾兰丰问出在心底困扰已久的问题:“昌石此次来甘州……是自己想来还是圣上旨意?”
天边月如白玉盘,杯中酒似瑶池酿。顾兰丰闻言淡笑,举杯遥萧无衍共饮,而后却说了句与此问完全不相干的话:“阿衍,我是第一个让傅老太医接痘之人。”
萧无衍眉心顿蹙:“长安何时生过疫?”
顾兰丰又为二人斟了杯酒,波澜不惊道:“此乃八年前宫中秘事,所知之人甚少,你久不在长安,自然不曾听闻。”
萧无衍沉眸,端起顾兰丰刚刚斟满的酒闷饮而尽。
宫中秘事。
宫中,不是顾家,那么顾兰丰是为谁以命犯险便不言而喻,不是早逝的顾皇后就是那位顽劣的太子殿下。
当今圣上心中有百姓,在位二十余载,虽不尽善尽美,可也当之无愧称得上是明君。
萧无衍当初年少,先锋营近四千同袍无辜枉死却被萧山构陷他们不听军令,朝廷偏听萧山草草结案,他的确曾恨过朝廷、怨过当今圣上。
然时至今日,当他成为一军主帅,当他率军打过一场又一场恶战,便也明白多事之秋,朝野动荡,圣上的确无暇顾及“区区”不到四千将士的性命。
况且身为君王,圣上当年虽信了先锋营不听军令之事,却仍命户部下发抚恤金给这些将士的家人,不可谓不宽厚仁爱。
但东宫那位恐怕不会这般体恤百姓。
烈酒入喉,萧无衍将空了的酒盏放到桌上,如墨般的黑眸掩下百般晦暗思绪:“甘州大捷之后,我还给圣上呈过一封密函,不知昌石来甘州前,圣上可交待过什么?”
闻言,顾兰丰终于不再为他斟酒:“陈年旧案,阿衍不妨回长安之后亲自去查,圣上会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萧无衍倏然呵笑,明白了。
圣上是想让他回长安,至于为当年先锋营将士洗刷冤屈一事,圣上并不在乎。
萧无衍掂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而后才道:“我当然会回长安,但不是如今,还请钦差大人回长安后代本侯禀明圣上。”
顾兰丰听见这番气话却很淡然,只是果断收了萧无衍的酒盏,道:“我要醉了,今日便到此为止,改日有机会再来找阿衍叙旧。”
话落,他撩袍起身,如来时般掂着一壶酒和两只酒盏摇摇晃晃地离去。
只是萧无衍屋内此时已遍地都是空酒坛。
……
此事传到姜幼安耳里已是端月。
她初显孕像,小腹微微隆起,也愈发深居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