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秦香絮抬头看了眼云淡的霜天。
说是晚,确实晚,但说是早,也差不离。
因为此时月华即收,曙色将明,俨然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她还有那么多事未做,想歇息也歇不了多久,要是再在路途奔波上浪费时辰,估计等到了公主府,刚阖眼就要爬起来。
秦香絮想,又不是没在沈鹤知这儿睡过,从前她与他没半点关系时都睡得,现今有了婚约,更是睡得,就立马做好决定,说了个:“好。”
沈鹤知很快接话,朝候在门口的管家道:“去收拾。”
管家“欸”了声,转身跑走。
沈鹤知说:“夫人请吧。”
秦香絮跟在他身侧,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重叠的手。
这些天牵来牵去的,她竟然都习惯了,刚刚沈鹤知来拉她手,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等反应过来,都拉了许久,再说要松手,倒显得她矫情。
秦香絮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只是等她抬头,烦躁就变成了愕然。
原先沈鹤知带着她朝他房间去的时候,她还想着他是要带她去上回住的地方,也就是他隔壁,就一直没说什么。
可这会儿不行,她再不说话,就真要被沈鹤知领进他房里去了。
秦香絮顿住步子,连带着沈鹤知脚步也一停,他转身问道:“怎么了?”
秦香絮不答反问:“你没觉着哪里不对吗?”
“哪里?”他神色如常。
她指了指紧闭的房门,眉头抽动两下,直言道:“这是你的房间吧。”
沈鹤知点头:“夫人聪慧。”
见他厚着脸皮承认,秦香絮想给他找借口也找不着了,当下有些恼火道:“你说别的要练习便罢了,我都能依着你,可难不成......睡觉也要练吗?”
她想了想,到底是没将那对她而言有些为难的词说出。
沈鹤知松开手,倏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秦香絮见他无言,更觉着他是默认的意思,压着情绪,尽量平稳地开口:“夫君看着不像是急色之人,为免我多想,你最好还是别做些令人误会的事。”
她还是给了他余地,给他挽回的机会,要是沈鹤知识相,此刻就应该装作不小心,然后赶紧把她领到旁的房间去。
但他说的话,却与她想象中天差地别。
沈鹤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学着她说的那句回道:“夫人看着也不像急色之人。”
秦香絮不解:“你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管家收拾完房间,领着几个丫鬟从隔壁出来了。
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朝秦香絮道:“公主,房间整理完毕,您好来歇着了。”
秦香絮听完他的话,又看向沈鹤知,眼神里仍旧带着困惑,想不通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沈鹤知轻叹口气,说:“我一片好心,落到夫人眼里浑不是了。”
秦香絮反驳:“你哪里好心了,要真是好心,缘何要领着我去你房间?”
“嗯?”沈鹤知问:“我回我自己房间,有何不可?”
他敛眸沉吟,继而道:“至于夫人口中所说之事,我还以为夫人是舍不得我,不肯松手呢。”
沈鹤知皱眉,像是自言自语:“我想错了吗?”
秦香絮一怔,领会到他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料想她就是再说下去,也肯定会着他的道,咬咬牙,像是泄愤似的用力瞪沈鹤知一眼,气呼呼地领着双儿离开。
她刚进去,就让双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力度之大,似乎整间屋子都要跟着颤上两颤。
李成看不过眼,出声道:“主子,您何必每次都要惹公主不快呢?”
沈鹤知未立刻接言,只回忆着秦香絮方才生气的模样。
她真是把情绪摆在明面,不高兴了,就要睁圆那双湛然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
她许是觉着她这作态凶相毕露,可他瞧着,实在是......太喜欢了。
他爱看她为他情绪起伏的模样。
因为似乎只有如此,才可证明这段关系里,不单他一人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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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进展如何,你就丝毫不关心吗?”李凝艳不高兴地看向秦飞白。
他这段时日稍稍收敛了些,不再如过往那样酒气连天,剃干净胡子,披上玄色云纹大氅,脸就恢复俊朗。
李凝艳看他顺眼了,但还是觉着他有一点不好,便是他待她态度冷淡。
从前虽也冷淡,但起码秦飞白那双眼里是有她在的,不像如今,哪怕她就坐在他身旁,他也垂着眼,神色冷淡,一点儿不愿看她。
李凝艳受不了他的沉默,只觉房间寂静得令人心慌,就主动将手攀上他坚实的臂膀,软下声音道:“殿下,您理理我~”
秦飞白抬起森冷的眸,视线停留在她娇艳的脸庞上。
被他看着,就像是被人用刀尖悬在脖子上的,浑身上下都冷得要起鸡皮疙瘩。
李凝艳将这股不适忍下去,弯着红唇,笑着正要贴近。
但秦飞白却是猛地将手抽回,一脸漠然,语气也疏离:“再有下次,你的手别要了。”
说完,他兀自离去,半点不在乎身后的李凝艳。
李凝艳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牙紧咬得快碎掉,但她终究没有丧失理智,选择起身,大步往外走。
到国公府的时候,李凝艳刚下马车,正
遇上沉着脸的李启源回来。
她在小玉的搀扶下,喊了声:“爹。”
李启源皱眉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朝里走。
李凝艳跟在他身后,关心道:“今儿是发生何事了,怎么爹爹心情这样不好?”
李启源冷哼声,讥讽道:“不过是大理寺新官上任,把火点到我头上罢了。”
“大理寺?”李凝艳疑惑道:“他们的人不是忙着查国库失窃案吗,怎么会过问到爹爹头上来?”
“就是国库失窃,他们才会认真翻看卷宗。”李启源对上李凝艳的视线,开口道:“是你弟弟的事儿。”
李凝艳心里一下分明了,卸下担忧的劲儿道:“不就是死了两个平头百姓吗,有什么好查的,大理寺的人真是没眼力见。”
李丰耀前两年脾性大,年轻气盛的,遇着不爽就动手是常有的事儿,所以有一回,失手打死了两个酒肆的伙计。
李启源不想他当街杀人的恶名传出去,就令当时随侍在李启源身边的护卫顶罪。
本一切都进行的稳当,坏就坏在那护卫不肯认,在牢里受尽酷刑,也不在认罪书上按押签字。
但护卫就是护卫,再撕心裂肺喊冤,也比不上高官的一个屁响亮。
李启源大手一抬,也不管他在认罪书上签字没有,就把人带到法场,砍头了事,把李丰耀的罪成功给压下来。
一压就是许多年,要不是今时陈年旧案被翻出来,下头的人耐不住大理寺的逼问,哪儿会有人发觉。
李凝艳听他说完,不由得担忧道:“这事儿可要紧?不会碍着弟弟的前程吧?”
“我是那刑部尚书的座主,他对我执门生礼,哪儿会不愿意卖我个人情。”李启源高高在上道:“他脑子又不笨,岂会为了个早死掉了的人,来得罪我。”
李凝艳听他语气轻松,便知事情安然解决,跟着笑道:“没事就好。”
李启源蔑她一眼,胡子戟张:“二殿下近日怎样?”
李凝艳如实说完。
李启源眉头紧锁,沉声骂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真是高看他了!”
他骂的虽是秦飞白,但李凝艳却像自己被骂了似的,紧闭着嘴,不张口。
李启源是越想越觉得不行,干脆起身,往外头走。
李凝艳忙问:“爹爹才刚回来,怎的又要走?”
“我去找那孔亮聊两句,”李启源说着吩咐下人:“去拿两坛好酒来,孔亮这厮,就好个吃酒,酒一入肠,魂儿都忘了。”
他说着回看一眼李凝艳,道:“你也别在家中待太久,早些回去想想怎么拢回殿下的心。”
“是,”李凝艳说:“女儿跟娘说两句就回去。”
李启源走后,穿戴整齐的苏明秀就来了,她见着女儿十分高兴,亲热地拉着李凝艳坐下说话。
李凝艳跟她说了会儿后,问道:“小妹呢,我回家两次,两次都不曾见着她,她是上哪儿忙去了?”
提到李凝娆,苏明秀就来气,摆着手不悦道:“她近些时候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找着机会就朝外头奔,你说说,一个还没嫁人的姑娘家,成日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她说着呢,余光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马大声道:“给我站住!”
李凝娆停下步子,转身,喊了她一声:“娘。”
“才说完你没两天呢,你这就又要往外头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苏明秀气急,伸手就在桌案上用力一拍。
李凝娆低着头,回道:“眼里没有,但把娘放心上了。”
她这滑溜的一句话,让苏明秀是有气也没处撒,看着李凝艳道:“我是老了,没本事管着你妹妹了。”
李凝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而朝一直低头不看自己的李凝娆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这些时日躲着我?”
“没有。”李凝娆飞快否认。
“没有是最好了,”李凝艳见她一身利落装扮,全没有点女儿家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成日没个正形,还又老往外头跑,被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嫁好人家?”
李凝娆抬起头,问道:“像你一样嫁个好人家吗?”
李凝艳答说:“那是自然。”
李凝娆“哦”了声,随后抬手,指了指发髻的位置,说:“我可不想嫁给这样的好人家,长姐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李凝艳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春猎时发生的事,脸色立马变化,只是还没来得及再说两句,李凝娆就已经跑远。
苏明秀不清楚李凝娆话中何意,真以为是李凝艳发髻乱了,看了看,“哎呦”一声,道:“你这钗子是怎么戴的,都歪了。”
李凝艳想起秦飞白抽手的那一下,发钗应就是那时歪的,但她怎可能跟娘说这些,想也不想,就朝小玉的脸上落下一掌,恶声恶气道:“你是怎么做事的!”
她话里夹了两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