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沈鹤知未作解释,朝她招了招手,说:“过来扶我。”
秦香絮坐在原地没动。
他一没缺胳膊二没少腿的,突然要她扶,能安什么好心。
李成见两人僵持,叹口气,解释道:“寻常丫鬟自然是进不去国库,但主子若是抱恙在身,没人扶就走不了路的话,可不就得把公主您带进去了?”
秦香絮了然道:“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沈鹤知颔首,再一次朝她伸手。
秦香絮走过去,稍微比画两下,尝试性地托住沈鹤知的腰,问道:“这样行吗?”
沈鹤知的手默不作声往下,等他也揽到秦香絮的腰后,才面色如常地开口:“现在行了。”
秦香絮将懂未懂地点两下头,又装模作样地扶着沈鹤知练了几遍,问了李成,确保没什么破绽后,才动身去国库。
国库在皇宫北进一千米的地方,四层四重檐的庞然大物,高耸入云,挺拔危峻,老远就能看到色彩辉煌的琉璃黄瓦,在丽日中天下闪着粼粼华光,朱色墙围与之相得益彰,是何等的壮丽磅礴。
通往国库的大道两侧,翁仲静峙,身披甲胄,有麒麟伏卧,称望天吼,神圣威严的气势,似乎能令天地为之一颤。
大道正中,则有面容沉肃的兵士,来来往往的巡走,个个荷枪执刃,黑压压地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风到这儿都得绕路。
秦香絮托着沈鹤知,低着头,朝大门所在去,或许是因为心急,她步子迈得有些快。
沈鹤知紧了紧手中的力道,曼声提醒道:“我是抱恙在身的人,走不快。”
秦香絮“哦”了一声,缓下速度,带着他,一点点挪到
国库的大门口。
魏方海领着那几个官员,早候着了,见沈鹤知来,先是拱手作揖行礼,然后才有些困惑地朝秦香絮一指,问道:“这丫鬟是?”
“我家主子有伤在身,得有人扶着才能走。”虽然这些官员很少见过她,对她不大熟悉,但以防万一,秦香絮还是垂着脑袋,把嗓音压得厚重。
她这作态,很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碰着大官就开始畏缩,倒是没惹人怀疑什么。
魏方海出于关心,多问了两句:“沈大人是伤在哪儿,严重否?”
秦香絮顿住。
沈鹤知适时替她开口,淡声道:“伤在腰,还好。”
魏方海抚了下胡须,慨然道:“腰确实重要,大人要好好保养才是啊。”
沈鹤知难得有耐心地应声:“会的。”
魏方海跟他又简单寒暄两句,这才掏出金光灿灿的几把钥匙,准备开库门。
秦香絮朝他手的方向看去两眼,很快收回视线。
国库大门厚重巍峨,其上有用于显示帝王威仪的庄严浮雕。
紫气临阙下,神兽跃云中,说不出的气派。
魏方海将第一道门打开了。
原先站在外头,只觉得门宏阔,等进来了,才发现厚度亦超然,说得夸张些,有若天堑般不可跨越,若没钥匙,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等三道门接连打开,国库的内里,终于显露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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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秦飞白的府邸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凝艳用力地捏着手头的信封,指尖都在发颤。
她红着眼,近乎歇斯底里地说道:“你是觉着你稳坐太子之位了,再用不着我,所以就要将我休弃是不是?!”
与她的绝望崩溃相比,秦飞白端坐在椅上,尽是从容,面对她的质问,他端起茶盅,轻啜一口,缓缓说:“随你怎么想,反正都与我无关。”
“谁说无关!”李凝艳伸手,将那休书撕得粉碎,零零散散的纸花,雪似的落下来,衬得她那双眼更加红:“你得来的一切,全都是靠我父亲,你以为仅凭你就能将二皇子拉下马吗?笑话!天大的笑话!”
到最后,她声音大得几乎是在吼。
秦飞白冷凉的视线,在休书碎片上停留一瞬,他起身,不愿再跟失去理智的李凝艳纠缠。
“你去哪儿!你别走,你不许走,你把话跟我说清楚!”李凝艳眼看着就要扑上去拦他,但两个突然出现的护卫,沉着脸用出鞘的剑刃将她挡住了。
小玉想要上前扶李凝艳,却被她一把甩开。
李凝艳注视着他,流着泪,慢慢地笑起来,像是被气得失去理智,也像是在自讽她的人生。
她用力地盯着秦飞白,恨恨道:“我告诉你,你想休我没这么容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绝不会!”
对此,秦飞白的回应,只是一个毫无波澜的侧颜。
纵然李凝艳哭到眼睛红肿,喊到嗓子沙哑,他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她身上。
哪怕一刻。
直至秦飞白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李凝艳的哭声才渐渐小起来。
她愣愣地盯着某个方向,看得出神,因为唇边还含着笑,整个人看上去既狼狈,又有些疯癫。
小玉这个时候才扶住李凝艳,问道:“您......没事儿吧?”
她生怕“大皇妃”的字眼再刺激到她什么,便压下未说。
李凝艳保持疯傻的神态,维持好一阵,才回过神,像抓救命稻草那样,不停地念道:“爹爹,对,我要回去找爹爹,爹爹一定有办法的,我要回去找他!”
她着急忙慌回到国公府,但见到的只有她娘,爹爹一直不曾露面。
苏明秀听小玉简短地交代完来事情来龙去脉,眼泪跟着流出来,举着手就拍打胸膛,喊道:“造孽啊,真是造孽,要是早知今日,我当初何必费那么多功夫,将你嫁给他呢!”
李凝艳是什么话都听不见,抓着娘的肩就问道:“爹爹呢,爹爹去哪儿了?!”
提到李启源,苏明秀脸上忧色更甚:“你爹自那日找了孔亮喝酒,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有时沉丧着脸,有时又突然大笑,跟......跟疯了似的。”
她说着紧抓住李凝艳的手,道:“你爹爹近日情况也不好,你的事儿,就暂且别与他说了吧,好吗?”
“可是......可是......”李凝艳嘴张了又张,显得有些无措:“我该怎么办?”
苏明秀长叹口气,道:“这些时日,你就暂在府里住着,等你爹情况好了,这休书的事儿,你还愁他想不着主意吗?”
李凝艳慌乱不安的心,因这句话稍有好转。
是啊,爹爹总有办法。
她肯定不会被休弃的。
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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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门刚打开时,里头耀目的亮光快把人的眼睛闪瞎,各式各样的珠宝文玩像是不要钱似的堆积,连夜明珠都有碗大。金银是更不用说了,亮得快要把太阳比下来。
那几个官员眼睛立马一直。
魏方海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把他们几人的神智给唤了回来:“还请各位大人抓紧查看,看嫌凶有未有在哪处留下痕迹吧。”
那些个官员互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边走边看,至于看的是什么,那便只有他们心中清楚。
秦香絮听到魏方海这句,就领着沈鹤知往角落钻。
她想若这里真有地道,贼人肯定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挖在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只能是选在没人的犄角旮旯里。
所以要找,必须得从边角找起。
她扶着沈鹤知,边走边低头看着地面,想看看有没有哪里的砖块,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只是看着看着,秦香絮就有点不乐意,压低声音问道:“你不能走快点吗?”
沈鹤知也学着她,小声说:“我要是健步如飞,旁人看了会怎么想?”
“没让你健步如飞,我就是想让你稍微走快点儿,”秦香絮仰着头说:“咱们又不是来玩儿的,悠哉游哉地走路像什么话,我皇兄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全指望我——”
她话说到一半,都察院的御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对面的架子,看了眼沈鹤知,笑了笑,谦让说道:“原来这里已有大人您在,那下官就到别处去瞧瞧好了。”
他走后,沈鹤知垂眼,看着整个缩在他怀里的秦香絮,唇角弯出弧度,曼声道:“所以我才说走不快。”
秦香絮从他怀里慢慢退出来,看着御史离去的背影,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只能维持现状,继续跟沈鹤知磨磨蹭蹭地走着。
就是这个时候,秦香絮眼尖地看到点什么,干脆地要松开沈鹤知跑过去瞧,只是她松手了,沈鹤知没松。
他手还落在她腰上,轻轻用力就能把人捞回来。
秦香絮回头问道:“干吗不让我走?”
沈鹤知望着她:“你要扔下我吗?”
他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如常,但可能是秦香絮心中那点责任感作祟的缘故,她竟然觉得被扔下的他看起来有点委屈。
但再委屈,也比不上她皇兄的命重要。
秦香絮抓着他的手,放到一边的架子上,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骗道:“谁说我不要你了,我就是去看两眼,马上回来,所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听见了吗?”
她让沈鹤知扶着架子站稳,这样那些官员看见了也不会怀疑,他能继续装腰有伤,而她则能暂时离开。
说完,秦香絮生怕沈鹤知拒绝,飞过跑到不远处,然后蹲下,看着眼前的地面。
地砖没有损坏,是平直光滑的,但上头却不知怎的,覆了层浅浅的黄粉。
国库里跟黄色沾点边的,只有金子。
可这黄跟金黄,还是有区分,它是暗沉的、灰蒙的,而非金子那样明亮耀眼。
秦香絮不知粉末究竟是什么,但她也没有傻到用手去摸,以防是毒粉。
她打算喊沈鹤知来看看。
他读的书多,辨认的本事应该比她强些。
秦香絮站起身,因着蹲在地上观察有些久,血液流通不畅,腿麻了,就想着扶着手边的架子站稳。
她扶的力度有些重,乃至于架子轻轻晃动两下,连带着上头的东西也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动静其实不大,放在硕大的国库里,就像雨水落海,几不可闻,但步子晃到这儿的刑部尚书霍林听见了,立马怒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霍林是个窄脸淡眉毛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细长得像是有人拿刀在他脸上开了缝,不过眼睛细归细,里头精光是一点没少,这会儿横眉冷视起来,便显出骨子里的自傲跟凶戾了,很有刑部尚书的架势。
秦香絮不想被他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就老实地把头垂低,秉着尽快息事宁人的念头,迭声道:“
奴婢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霍林听了她的话,瞪眼道:“我告诉你,别说架子上的东西了,就是架子,你把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卖也赔不起!”
秦香絮心想她挨训也就算了,哪儿能容得下他连着父皇母后一齐骂,就小小地反驳句:“那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