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沈鹤知听完她的话,没有动作,只是毫无头尾地问了句:“你厌恶我?”
秦香絮不明白他怎会有这样的疑问。
她只是想从他怀里脱身而已,在沈鹤知看来,这难道是表示厌恶的行径吗?
她的沉默,引来沈鹤知的一声长叹,他低声,似在自语:“果然厌恶啊......”
“我不厌恶你。”秦香絮想好后,立马回道:“我若是厌恶你,怎会选择与你成婚?”
她不希望两人牢固的同盟关系发生什么裂痕,天知道她光为沈鹤知与皇兄的关系上就已经疲惫不堪了,要是她再跟沈鹤知闹出什么嫌隙,日子还怎么过。
话似乎起了点作用。
沈鹤知淡淡地回了句:“是吗,那就好。”
秦香絮被沈鹤知抱在怀里,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大抵没方才那样失落。
她悬着的心刚要落下去。
沈鹤知又接着问道:“那你钟情于我吗?”
秦香絮回得比刚才更快:“什么钟情不钟情,你在说些什么胡——”
她话才至一半,沈鹤知突然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秦香絮以为这是要松开她的意思,但下一瞬,沈鹤知却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微微俯身,两人之间便近得不能再近。
她可以感受到他睫毛的每一次轻颤,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铺洒在她额头。
热热的。
秦香絮怔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鹤知,一时间忘了言语。
沈鹤知也低眉敛目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问道:“你听见了吗?”
秦香絮困惑地眨了两下眼:“听见什么?”
“心、跳、声。”
沈鹤知的视线下落,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般,秦香絮感受到她的心,正不安而躁动地狂跳着,仿佛下一瞬就要
跃出胸膛。
她霎时忆起玲珑曾说过的话。
不,怎么会,她怎么会——
秦香絮疯狂地否定自己的想法,想要从过往去寻找她对沈鹤知无感的证据。
但在寂静的车厢中,在沈鹤知的注视下,她那颗吵闹的心,告诉了她一切的答案。
秦香絮心神震颤,她猛地推开沈鹤知,朝外头道:“我要下去!”
双儿掀开帘子,问道:“公主您是打算——”
秦香絮未待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起身,俨然要下马车的模样。
沈鹤知轻轻地揪住她裙摆,想要挽留。
但秦香絮却毅然决然地甩开他,沉着脸下了马车。
沈鹤知看着他被甩开的手,长叹口气,眉头轻蹙:“还是追得太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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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香絮下了马车后,一声不吭地就往街上最热闹的地方走。
双儿跟在她身旁,边走边说道:“随风已经派人回去驾马车了,很快就到,公主您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不然您这样走回去,累着可怎么是好。”
秦香絮却不听,还是我行我素地在街上乱逛,只有吹冷风,听街上喧闹的动静,她才能把遗落在沈鹤知身上的心思收回,暂时地喘口气。
她早该意识到的,早该及时改正的,她对沈鹤知的感情,根本不该有。
他们二人只是同盟关系,纵然有婚约加身,也改变不了这段关系的实质。
沈鹤知有他爱重的亡妻,而她,有要扶持上位的兄长,他们二人,单纯是为了达到他们各自的利益,才有所联合。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演戏罢了,这点,提出要求的她,不是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吗,她怎么能戏演着演着,就真陷进沈鹤知的温柔里去。
而今的她,与过往那些狂热追赶他的女子比起,有什么分别?
沈鹤知从前如何待那些女子,日后就会怎样待她,一旦被他察觉她的情愫,他们的合作关系,就会戛然而止。
单纯的利益同盟,不该牵扯进任何情愫,不然对沈鹤知而言,只会是负累。
秦香絮深吸口气,握紧双拳。
没关系,好在时候还不晚,一切都来得及,她有改正的机会。
她会放下对沈鹤知的感情,专心顾到正事上去。
“诶,公主?”
一道熟悉的声音,成功让秦香絮从她的思绪中回神,她转身看向柳玄灵。
柳玄灵迎上来,先是行礼,而后才问道:“公主怎会在此?”
“随便走走罢了。”秦香絮说完,又问道:“你呢,你也是出来走走?”
柳玄灵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替母亲出门买药材的。”
“买药材?”秦香絮关心道:“柳夫人病了?病得可重?”
“不不不,我娘可精神着呢,她叫我买药材,是想用药材制药酒,”柳玄灵笑了笑,语气中满含期待:“我爹与我弟弟不是马上就回京了吗,我娘便想着给他们喝些药酒,养养身体。”
“哦,原是这样,”秦香絮说:“柳夫人身体康健便好。”
柳玄灵一拍手,“啊!这样吧!待我娘将药酒制成,给公主送两坛如何?”
她还没等秦香絮回答,就接着道:“公主别小瞧我母亲,我母亲制的药酒可是一绝,我爹的部下喝了都赞不绝口呢!”
闻言,秦香絮顿了顿,语气平和道:“这药酒如此好,想必你爹的部下也不是随便能喝的吧。”
“那是,只有立了功的人,我爹才会赏他们。”柳玄灵说着,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也有例外。”
秦香絮:“什么例外?”
“哦,就是我顾叔叔带的人。”柳玄灵与她解释:“我爹手下曾有一队骁勇善战的轻骑兵,他们战功显著,不是寻常兵士能比的,因而每次我娘准备药酒,我爹都会先给他们留份。”
“轻骑兵?”秦香絮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关键,神色稍凝。
牢中魏方海手臂上刺着的轻字,正是轻骑兵的意思。
柳玄灵见她神色突然肃穆,不免有些无措起来:“是、是轻骑兵有哪里不好吗?”
秦香絮意识到她的表情让柳玄灵产生了误解,很快将脸上的凝重收好,重换上大方得体的笑,解释道:“我只是没听过轻骑兵这样的兵种,有些好奇而已。”
“公主是女儿家,不懂这些实属正常,”柳玄灵耐心地跟她讲解:“行兵打仗,总会遇到地势险阻的地方,兵士轻易不得过,便总会派人探路,一要胆大心细毫不畏死,二要能在敌军觉察前及时撤退,因而便有了这轻骑,相应的重骑相应也好解释,是在后方......”
柳玄灵后来说了什么,秦香絮听得不大仔细,她注意力放在轻骑上,一待柳玄灵说完,便问道:“那些轻骑中,可有近三四年死去的人?”
柳玄灵讶异:“公主怎会有此一问?”
秦香絮想她问的许是有些突兀,但话既然问出,要后悔也晚了,便笑着想要掩饰过去:“随口一问而已,你不说也无事。”
柳玄灵摇头,叹了口气:“倒不是说不说的事儿,而是......”
她说到这儿,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哀伤来。
秦香絮眯了眯眼,“怎么,这队轻骑发生何事了?”
“尽数死了。”柳玄灵道。
“死,且还是尽数?”秦香絮有些不可置信。
“是啊,”柳玄灵语气中不无遗憾:“顾叔叔那样有勇有谋之人,竟也会落入敌军圈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实是可叹。”
秦香絮在听到“尸骨无存”四个字时,忽然间好像意识到什么,连忙问道:“他们是哪一年死的?”
柳玄灵老老实实答道:“元和四年。”
元和四年秦香絮并不陌生。
她是这一年,被父皇跟母后找回来的。
绥青县的山匪案......
轻骑......
元和四年......
秦香絮觉得好像有什么画面倏地击中她的脑袋,让她的头开始剧烈疼痛。
她捂着头,额头上遍布冷汗,脸色也瞬间苍白,毫无血色。
双儿见状,被吓了狠狠一大跳,忙搀起公主,迭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您没事儿吧,公主,您醒醒——!”
秦香絮在潮水般袭来的头疼中,彻底晕厥,她觉得好像做了个梦,又好像没有。
现实与梦境开始交触融合,眼前的画面渐渐扭曲。
她开始分不清她的身份。
她记得她明明是公主,明明被父皇与母后找了回去,但梦里,总有人喊着央央。
谁是央央?
谁?
......
“夫人呢,夫人跟小姐呢?!”秋云从那些尖叫而散的家仆中,拦了个抱着玉瓶的丫鬟,
“好像、好像还在房中!”丫鬟飞速说完,开始劝她:“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管夫人跟小姐,还是保命要紧,顺点银钱就跑吧!不然等匪徒头子一来,说什么都晚了!”
丫鬟见她不为所动,叹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秋云不顾她的话,径直往里冲,在燃得正旺的正屋,找到了她要找的人,眼睛一亮,大喊道:“夫人!”
一个抱着孩子,身姿纤弱的女子,抬头看向了她。
女子生得绝世艳丽,纵然形容狼狈,也难掩风姿,此刻眼尾垂泪,更加清弱动人。
“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