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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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盏青灯如豆。
沈鹤知端坐于桌前,垂眸思量着什么。
房内夜色浓重,他的脸色却如雪一样朦胧清朗,长发松散,如瀑滑落,衬得他冷淡的眉眼更显几分绝色。
李成想不通主子从小姐房间回来后,怎么就突然要沐浴,还是冷水浴。
受了伤的肩头不能碰水,主子几次三番地沐浴下来,伤口肯定要出问题,就算主子运气好,伤口无碍,但他还泡了这么久的冷水,怎能不着凉呢。
李成想都没想,就让张禀山去请令狐率。
等他吩咐完回到房中,沈鹤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用食指抵在唇瓣,边思考边缓缓摩挲着。
他眼帘低垂,像在看桌面,又像不是。
李成见他丝毫没有要就寝的意思,正想开口劝两句。
沈鹤知在他前头出声,低语道:“很像,真的很像......”
李成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很像?”
沈鹤知收回食指,舔了舔苍白的唇,将这个话题毫无痕迹地揭过,问道:“段登达今日送来了什么?”
李成的心思被转移,回答道:“就是些上好的伤药而已,没别的。”
“没别的?”沈鹤知轻笑一声:“你觉得他为何要送我伤药?”
李成努力想了想,回答道:“是想报主子当年的知遇之恩?”
段登达当年科举时的主考官,正是沈鹤知。
科举第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但二三甲的人数可就多了,少则一百,多则数百。
这些人数众多的二三甲参加殿试,被选中的可能渺茫无比,但沈鹤知无意中提了段登达一嘴,秦景就特地将他的卷子抽出来看,并直接改为第三名,让段登达进了翰林院。
段登达正是因为在仕途上有了一个绝佳的起点,才能早早地做上大理寺少卿。
可以说若不是沈鹤知的提携,只怕他读书读破了天,也只能在个穷乡僻壤混个知府道员做做,哪能有如今的气派。
李成会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
沈鹤知反问:“要报恩早有机会报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报?”
李成明白了,“您是想说他另有所图?”
沈鹤知抬眸,看着外头黑沉的天:“是他有所图,还是他背后的人有所图,谁知道呢。”
李成皱眉苦思:“属下不曾听闻段登达与哪位皇子有往来。”
他犹豫着问道:“要不......属下派人去查探一番?”
“不必了。”沈鹤知略一抬手,熄灭了烛火,室内顿时昏暗,只剩下床边那一汪清冷的月霜。
他定定地朝床边走去,慢慢地脱着衣服。
李成知道主子这是要睡下的意思,躬身退出去,替沈鹤知阖门。
第二天天还没亮,令狐率就被张禀山给架过来了。
令狐率的山羊胡子抖个不停,眼睛也一直在朝上看,大有要翻白眼的架势,他连忙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清醒过来。
李成从沈鹤知的房间里走出,朝气还没喘匀的令狐率道:“进去吧。”
于是令狐率只能擦擦额头的汗,然后大吸一口气,迈步进去。
房内,沈鹤知靠着床皱眉坐着,白衣凌乱,也丝毫不减他凛然的气势。
令狐率战战兢兢地查看伤口,又开了药方,才被李成领着出门。
李成不放心:“主子一早便说头疼,想必是昨夜感了风寒,你可开了治风寒的药?”
令狐率点头如捣蒜:“开了开了,自然是开了,不过......”
李成皱眉:“怎么了,可是主子的身体有哪儿出了问题?”
令狐率摆手:“倒不是出了问题,只是这头疼,似乎不仅是风寒引起的。”
李成不解:“还有旁的由头?”
令狐率承认道:“是啊,沈大人除了风寒,还有些血气上涌,他是遇着心情难以平复的事了吗?”
第20章 不许哭。
李成一想就明白,边叹气边朝令狐率摆手。
令狐率了然:“到底发生什么了?”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我家小姐,”李成说,“我们家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话的时候要多招人稀罕有多招人稀罕,但是倔脾气一上来,谁都劝不住,主子这两日没少为小姐操心。”
沈玲珑的脾气,令狐率是知晓的,当下不疑有他,捋了捋胡须道:“那便没办法了。”
要他说,孩子还是得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了就老实,但是这法子沈鹤知显然不会用,他就是自己挨刀子也舍不得女儿掉根头发。
李成显然也知道这点,无奈道:“我也就只能劝主子多宽心了。”
令狐率补充:“还得提醒他按时喝药。”
李成点点头。
说话间,黎明的曙色愈盛,日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令狐率抱紧医箱,告辞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欲走,只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肩膀就被人用手把住了。
令狐率回头,看向拦他的李成,问道:“怎么?”
李成面露犹豫地说:“要不你还是留下吧。”
公主还要在这儿待两天,小姐肯定巴巴地跟在公主后头,直觉告诉李成,主子肯定还会为小姐的事儿头疼。
既如此,不如干脆把令狐率留下,这样真出什么事,也能及时唤他过来医治。
令狐率在心里默数了这几日爬山的次数,很快就同意道:“好,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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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玲珑今天不要玩风筝了。
这让秦香絮松了口气,毕竟她今早睡醒就发现手臂跟腿一阵一阵的酸痛,别说抱了,就是动作的起伏稍微大些,都要龇牙咧嘴。
幸好她的脸挡在幕篱之下,没人能知道她怕痛到这个程度。
沈玲珑坐在椅子上,不着地的两条小短腿凌空晃荡着,突然大声道:“我要玩躲猫猫!”
秦香絮心想躲猫猫好,躲猫猫不用跑不用跳的,找个地方一藏就是,人也不累。
就问道:“你想在哪里躲?”
反正不能去放着佛像的宝殿,不然被人瞧见了要说她亵渎神灵。
也不能在寮房,被沈鹤知看见又要被讽刺带坏女儿,虽然她好像一直在带坏就是了。
沈玲珑比寻常小孩聪明,估计是也想到了这点,就提议道:“咱们去后山吧!”
后山人少,且树木丛生,确实很适合躲猫猫,但张禀山还是立马叫道:“不可以!”
他从昨夜开始,就被派到这里来负责沈玲珑的安危,在他眼中,后山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正是贼人动手的绝妙地点。
让沈玲珑去那里躲猫猫,就等于是违背沈鹤知的命令,把小姐置于危险之地,所以他如何也不能同意。
沈玲珑拿剔透的大眼睛瞪他,“我就要去!”
张禀山哭丧着脸:“您不能去,主子说了,我......”
沈玲珑丝毫没被他这话给吓到,“爹爹跟你说的,又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骗我。你去把爹爹喊来,他要是亲口跟我说不许去,我便不去了。”
张禀山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色。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沈鹤知的命令,小姐明明知道,还是拿这理由来堵他,就是看在沈鹤知早早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的缘故。
沈鹤知不在,沈玲珑就是最大,谁敢跟这小祖宗过不去。
沈玲珑见张禀山不吭声,有些得意道:“你快去喊爹爹呀,喊过来我就不去了。”
张禀山情急之下,只能搬出另一个办法,“小姐,您两日都未曾练字,待主子回来查,您可想好怎么交代了?”
沈玲珑原本每日都要练字,但因着秦香絮在,她玩得开心,便浑忘了,再加上没有人提醒,更加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张禀山突然说,她还真忘了自己两天没练字。
沈玲珑嘴硬道:“我玩回来就练,一定会把昨日的补上。”
爹爹查她练字虽然勤,但也不是每天,比如昨夜就没查,往好处想,说不定今日也不查呢。
张禀山见这招也拿不下沈玲珑,只能朝秦香絮道:“公主,您不能带小姐去后山啊,不然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主子交代啊。”
这话说得机灵,表面上是在跟秦
香絮诉苦,求她别带沈玲珑去后山,实际上也暗暗含了威胁,意思要是沈玲珑受伤,不光他交代不了,秦香絮也没法交代。
沈玲珑没听懂张禀山的弦外之音,只兴奋地扯着秦香絮的袖子道:“走走走,我们快走!”
秦香絮朝张禀山投去个歉意的眼神,只可惜隔着幕篱,他看不着。
她如今能住在寮房,全是靠沈玲珑,沈鹤知本来就不待见她,要是这个时候再得罪沈玲珑,她肯定会被沈鹤知找借口赶出去。
秦香絮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陪沈玲珑去后山躲猫猫。
这里可是安华寺,怎样丧心病狂的贼人才会选在这里刺杀,而且目标还是沈鹤知的女儿。
那跟找死有什么分别。
秦香絮根本不担心会有刺杀事件,完全就是张禀山的杞人忧天而已。
但她也能理解,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沈玲珑真出了什么事,沈鹤知第一个要砍的人就是张禀山,他这么谨小慎微没什么错。
所以牵着沈玲珑朝外走的时候,秦香絮跟他说:“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你家小姐的,而且你不也跟着我们吗,你武艺那般高强,若真有贼人,想必不出几招就能拿下,没事的。”
与她的轻松相比,张禀山紧张到手都不肯从佩剑上放下,一路上都死死地观察着四周,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
秦香絮叹了口气,选择蹲下来,跟沈玲珑商讨道:“我们俩一起躲,叫别人来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