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满酒液,倒完后,又略微向右,想在沈鹤知的酒盏里倒上些。
但沈鹤知抬手制止,朝唐元霜冷淡道:“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酒,怕是要辜负柳夫人一番好意。”
唐元霜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只是笑道:“无碍无碍,大人以公务为重。”
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品酒来的,沈鹤知喝还是不喝,她根本毫不在意。
原先柳玄灵跟她说沈鹤知会用女儿讨巧时,唐元霜还半信半疑,等现在真看见了,心中不得不佩服两下。
宴会开席至今,公主的目光全落在他们身上,根本没多看她儿子一眼,唯一一次跟她儿子说话,话里话外也都是聊的沈鹤知的女儿。
唐元霜心感不妙,这才赶紧带着酒和柳玄灵救场。
秦香絮不擅饮酒,平日也不怎么饮酒,因而对酒的优劣如何品评,并未什么见解,但唐元霜如此热情,又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伸出雪白的手,端起那酒盏,朝唐元霜道:“那本宫尝尝便是。”
一尝,便觉这酒的味道与寻常酒水不同,寻常的酒秦香絮喝了,只会觉得入口辛辣,呛人无比,但此酒喝下去,口中却只有清淡的香味,不仅沁人心脾,还有余味悠长的回甘。
“这酒确实不一般,”秦香絮由衷道:“是什么酒?”
柳玄灵笑道:“是我娘自造的梨花酿,清新香甜,是极为适合女子饮用的清酒。”
唐元霜从柳玄灵手中将酒壶接过,放到了柳相闻桌上,状似无意地提点道:“娘跟你姐姐坐得远,不能及时招待公主,可你不一样,你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你得长点心,不能让公主觉得怠慢。”
她说着朝秦香絮皱眉:“我想着公主年轻,定是喜欢热闹,不能与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坐一处,便将犬子安排了过来,但他自幼舞刀弄枪习惯了,不懂得人情世故,要是让公主觉得不适,还请公主见谅几分。”
秦香絮摇头:“不会不会,柳公子温文尔雅,很懂礼数,本宫并未有哪里不适。”
“如此便最好了,”唐元霜临走前,还朝柳相闻扔过去一记眼神,“给我把公主招待好,听见没有。”
柳相闻不住地点头:“母亲尽可放心。”
唐元霜走的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心里不停地在叹气。
她是想让柳相闻借倒酒的机会,多跟公主说些话,但瞧她儿子这副耿直的模样,显然是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事实上,柳相闻真是没听懂,他牢记着母亲的要求,只要秦香絮的酒盏空了,他就赶忙将酒盏倒满。
秦香絮觉得酒香甜好喝,一时贪杯,而柳相闻只顾着认真倒酒,半个字没提梨花酿后劲儿足的事,等秦香絮意识到,酒已经上了头,整张脸都发热。
她是一喝酒就会脸红的体质,平日别说喝酒,就是吃碗桂花酒酿,都会上脸。
秦香絮觉得身子发热,加之宴会歌舞不绝,人声吵闹,便想出去透会儿气,从座位上起身。
因为酒的后劲儿,她刚站起来时很不稳当,差点身子一歪就要向后倒,幸好双儿把她给扶住了,问道:“公主,咱们回府吗?”
秦香絮摇摇头,她说:“我去外头吹会子风,马上就回来。”
她今天好不容易碰上沈鹤知,哪儿有不问上两句的道理,只是她现在喝多了,脑子似乎有些不清醒,很怕问话时一个不小心,反倒被套话,这才想出去吹风醒醒神。
双儿点头道:“奴婢跟您一起去。”
“不必了,”秦香絮摇头拒绝她的好意,小声道:“你留在这儿替我看着,要是有谁要走了,再去小花园里头告诉我。”
她这次出门没带多少人,也无须带多少人,因为在柳府,别的东西没有保障,安全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不谈家丁护卫,单是柳家父子,都能护在场所有人的周全了。
秦香絮不喜欢过大的排场,所以这次出门就只带了随风跟双儿,随风看着马车,双儿跟着她。
夜已经深了,天幕犹如重墨泼洒,将清白的月华遮掩其下,天地间唯独的明亮,只有那长廊内悬着的点点灯火,在黑夜中闪耀如星,暖黄色的微茫驱散夜的阒静与深幽,给人带来些许心安。
秦香絮在长廊找了个地方坐下后,便歪着身子,用手臂作枕放在栏杆上,她把头靠上去,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水面发呆。
天气虽然是往热了走,但幸而还没到时候,四月的风并不炙热,而是冷凉的,轻拂在她燥热的脸上,十分舒适宜人。
秦香絮眼睛半睁,看着极近竣工的假山,歪歪扭扭地在水面余波中晃动,颜色鲜艳的小鱼穿梭在水中,警惕十足,水面哪怕只是掉下一片花瓣,都会惹得它们如惊弓之鸟般四散。
许是夜风过于舒适,或是酒液上头惹人疲倦,秦香絮看着看着,眼睛就由半睁,完完全全地闭了起来。
廊灯温和的光照,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让她看上去有些像误入凡尘的月下仙。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秦香絮头稍稍低垂,这个动作让她猛然从睡梦中惊醒,眸子里还泛着一层迷蒙的雾气。
她抬头去看,见是一队抱着托盘的丫鬟从远处经过,许是她们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秦香絮甩甩脑袋,发现脑子确实清醒了些,不如刚才那样混沌。
她不知道在外头睡了多久,怕耽搁时辰,就理了理衣服,准备往回赶。
但刚准备往回,她又摸了摸脸,担心刚才枕的时间过长,会留下压痕,到时候有碍仪容,只是这里毕竟不是公主府,她想要一面镜子也不容易。
秦香絮想了想,觉得面前这清澈的池塘,就是上好的水镜,她往前稍微倾了倾身子,正想看看脸上有没有哪里睡出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又猛又急的脚步声,倏然在耳边放大。
秦香絮意识到不对劲时,来人的手已经用力地推上了她的后背,她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整个人瞬间没入池塘中,惊起涟漪无数,空气中跃动的水花白的像新雪,一层层地绽开,美得惊心动魄。
池水虽然不及寒冬腊月时的冰冷刺骨,但也是冷的深入人心,秦香絮原本昏沉的思绪,托池水的福,这下次是彻彻底底地清醒。
她憋着气,奋力地挥舞着手臂,努力向岸边游去。
幸好池塘不算大,幸好她会游泳,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在幽静无声的夜里,在府中宾客的欢笑中,不被人觉察地死去。
秦香絮没花多久,就摸到了岸,这让她惊慌的心神稍微安定些,开始回忆掉下池塘前的最后一眼。
推她的人穿着天青色的衣服,身材不高,体格也很瘦小,从推她时步摇的晃动声听来,推她的人无疑是个女子。
几乎是下意识的,秦香絮就想到了李凝娆,除了她,还没有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下推她入水。
但随即,秦香絮自己又否定了这个答案,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场宴席根本没有李家人的半道身影。
除了她,她在京城中还得罪过什么人吗?
秦香絮真不大想得起来,眉毛就跟着皱了皱。
思考间,有谁的步子靠近。
秦香絮只以为是贼人故地重游,忙抬头去看,但她只看到沈鹤知站在不远处,低头打量着她。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势,语气平淡地点评道:“公主夜半游水的喜好,真是异于常人。”
秦香絮这才意识到她还泡在水里,想要上岸,但她刚借着岸边做支撑,身子刚往上几分,就顿住,重新陷回水里去。
日子还没到热的时候,她衣服自然也穿的轻薄,如今沾了水,可不就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身子,现在要是从水里出来,定然是十分不雅的。
秦香絮有些郁闷。
怎么每次碰到沈鹤知都没什么好事儿,不是火烧就是水淹的,她次次狼狈,他倒是清风明月似的高高在上了。
沈鹤知见她久未有动作,又
问:“公主没有力气,要臣帮吗?”
他很少有这样主动帮忙的时候,秦香絮下意识觉得不对,低头看了看胸口,确保没有乍泄的春光,才否认道:“不是。”
沈鹤知:“那公主为何不上来?”
秦香絮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只道:“大人离开就是,本宫自己会上来的。”
沈鹤知沉默会,在秦香絮以为他就要这样静默着离去时,他继续道:“公主是放不下身段求人?”
“我不是,”秦香絮否认完,就见他迈着坚决的步子过来,俨然一副要拉她的模样,忙拒绝:“我都说了,我不要你——”
她因为着急,连本宫都忘了说,一门心思只想让沈鹤知赶紧离开,但沈鹤知还是朝她过来了。
秦香絮着急间正在想要不要干脆潜到水下去,但沈鹤知的手已经摸上了她。
离得近了,秦香絮甚至都能数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沈鹤知用纤长的食指,勾起秦香絮的下巴,令她抬头。
他则半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看。
第29章 弄痛
沈鹤知有着一双黑到极致的眸子,以至于他冷下脸时,那股子威压能寒到人心里去,叫人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但也是这样的一双眼,凝神仔细地看人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就仿佛天下尽在眼,他只独要你一般。
秦香絮当然不觉得他会对她深情,她只能将她的感受归结于沈鹤知的眼睛生得太漂亮。
这样漂亮的眼睛,也许看狗都深情。
秦香絮很快回过神,灵活地抬起下巴,脱离对她浸了水的肌肤而言、有些滚烫的食指。
她用光洁的侧脸对着他,直来直往道:“沈大人不想帮可以不帮,摊开说就是,不必这样羞辱本宫。”
沈鹤知眸眉撵了撵濡湿的指尖,反问道:“羞辱?”
听他话语中丝毫未有歉疚,秦香絮索性就挑明了讲:“沈大人方才所作所为,在百姓眼中,是泼皮无赖在调戏姑娘时才会用的,正经人不会这样。”
沈鹤知淡然解释:“我本意并非调戏你。”
秦香絮听着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只觉得他脑子肯定有什么问题。
他们现在讨论的是调戏的事吗?
秦香絮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平稳的语气,和缓道:“不论大人本意如何,但男女大防犹如天堑,不可无,不可不遵守,大人的举措不合适,更不该有。”
“这样啊,”沈鹤知收回手,听完她的话,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我原先只是想看公主有无伤处,没想到令公主感到冒犯了,确实是臣之过。”
秦香絮难得见他服软,心情好了点,但余光中见到他转身欲走,又立马问道:“你去哪儿?”
沈鹤知回眸解释:“臣已惹公主不快,自是得尽快离去,免得再碍着公主的眼。”
“你先别急着走,你去帮我喊人,把双儿给我喊过来。”
沈鹤知眉头轻皱,很快又松开:“还是不了。”
秦香絮疑惑:“为什么?”
“男女大妨,”沈鹤知说的一脸坦然:“由臣去喊公主的下人,不合规矩。”
他说完就抬步,但身后水声突然哗啦作响,等回过神,一只白嫩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小腿。
沈鹤知并未转身,只是目视着前方空寂的长廊,问道:“公主方才说过的话,公主已忘记了吗?”
秦香絮脸不红气不喘:“你摸我一下,我摸你一下,咱们扯平。”
“这样的事居然也能扯平,臣倒是不曾听闻,今日托公主的福,算是长见识了。”
秦香絮被他说的脸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咬着牙继续道:“帮我喊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