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第69章 今夜留下吧?
沈鹤知用的力气实在是大,大到秦香絮甚至以为她的手腕被铁钳给扼住,她尝试挣脱,但使了两下力,腕子依旧被抓着,只能放弃地开口道:“好端端的,抓着我做什么?”
“你——”沈鹤知似乎想说什么,但等看到秦香絮轻轻皱起的眉头后,那些未尽的话就化为一声低到快要听不见的叹息。
他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往后小撤半步,侧着光洁的脸,不看秦香絮。
纤密的睫毛缓缓下垂,挡住了他眼底万般情绪。
过了一小会儿,沈鹤知才再次开口问道:“公主突然碰臣,是为什么?”
秦香絮有些吃痛地摸了摸手腕,低头看了眼,果然见白皙的腕骨边缘像是戴了枚绯色镯子般,浮着一圈浅淡的红痕,这足以见得沈鹤知抓她的力度有多么大。
“你以前不是替我拂灰吗?那本公主礼尚往来,给你摘落叶就不可以了?”秦香絮扭了扭僵硬的手腕,语气不算好:“没想到你看上去文弱,力气倒真是不小啊。”
沈鹤知抿了抿唇,依旧是那副垂眼的姿态,看上去很是恭顺,问道:“只是如此?”
秦香絮觉得他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呛声道:“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难不成是我贪图你美色吗?”
她承认沈鹤知是有那么点美色傍身,但她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色魔,还不至于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就做些令人不齿的事。
再者说了,就算她真想做,就凭他的力气,她能得逞?
简直就是笑话。
她觉得沈鹤知根本是在小题大做,她只是轻轻碰他一下而已,都没有用力,他至于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这么大的反应?
在他们二人对峙间,那原本落在沈鹤知肩头的落叶,已悄无声息地落在冷硬的石砖地面上,青灰色的砖石,颜色浅淡,使得原本黯然无光的枯黄色落叶,也变得亮丽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沈鹤知看见落叶后,有些迟钝地抬头,等看清秦香絮那截泛红的手腕,向她略微伸了伸手。
秦香絮见他如此动作,却是立马有些后怕地往旁边避开,眼神乃至语气,处处都是防备地问道:“你刚才抓我没抓够,现在还要再抓我吗?”
沈鹤知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莹润的指尖蜷了蜷。
“都是臣不好。”他很快将手收回,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歉疚:“是臣冒犯公主了,还望公主恕罪。”
秦香絮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见他道歉如此之快,心中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但起码气已经消散了大半,就很是慷慨地说:“下次不要这样突然抓我,知道了?”
沈鹤知轻轻颔首,顿了顿才说:“......臣遵命。”
秦香絮“嗯”了声,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揭
过了,但对方又倏然开口道:“请公主以后不要再这样突然碰臣了。”
诚然秦香絮没有想碰他的念头,但沈鹤知这么说,她出于那点好奇,还是问道:“为什么?”
沈鹤知抿了抿唇,语意不明道:“会出事的。”
“出事?”秦香絮听得更加困惑,眨了眨眼,问道:“能出什么事?”
她问题问出口,沈鹤知却不再作答,只沉默着,像是成了个哑巴。
秦香絮小小地“嘁”了声,不再在这问题上纠结,问着沈玲珑:“今日的功课做好没有?”
虽然沈鹤知只是让她帮忙看管女儿,但秦香絮扪心自问,她也是尽心尽力了的,沈玲珑在她府上的这几日,功课是一日也没有落下过,只不过从前是沈鹤知查,如今是她查而已。
今日秦香絮不在,沈玲珑顾着玩儿,便没主动做功课,而府里其他的下人也没谁催着她去做,所以,她自然是一笔未动。
原本她见到沈鹤知还兴奋异常,眼睛发亮,这会儿突然被问到功课,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立马低下了脑袋,嘴巴也跟着嘟起来。
秦香絮跟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哪儿还能不明白沈玲珑这举动的含义,当即就深吸口气道:“玩儿也玩儿了大半天,功课是时候做了。”
沈玲珑看了眼沈鹤知,想让他替自己求情,央求道:“爹爹,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不想让女儿再多陪你一会儿吗?”
她说着,还抓着沈鹤知的手臂轻轻晃了两下,开始动用她的撒娇大法,往常她用这法子的时候,爹爹多半都会心软,遂了她的心愿。
但今日不同,今日的爹爹心硬如铁,即便面对像她这样可爱动人的小美人撒娇,也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弯着唇角,眼底万分柔和,语气却强硬:“去做。”
沈玲珑知道逃不脱功课,轻哼一声,鼓着腮帮子,跟只松鼠似的,气呼呼地走了。
晴雪朝秦香絮跟沈鹤知欠了欠身子,就带着一群丫鬟,忙不迭地跟在那小人后头。
秦香絮见她听话,松了口气,正想跟沈鹤知说“怎么样,我将你女儿教导得不错”之类的话时,他遽然伸手,又朝她递来一个玉瓶。
她如今对这玉瓶是再熟悉不过了,接来的动作也十分顺畅,问道:“给母后治头痛的?”
“不是,”沈鹤知轻摇了摇头,说:“是调理身子用的。”
秦香絮知道母后除了头疼之外,身子在生她的时候也遭了极大的损伤,所以才会这么些年来动不动生病。
她握紧玉瓶,难得地开口,朝沈鹤知说:“多谢。”
“应当的。”
“应当?”秦香絮举了举瓶子,问:“这是我替你照顾女儿的谢礼?”
“不是,是臣有愧于公主,想要弥补。”沈鹤知说。
秦香絮见着他这么懂分寸的模样,有个问题很想问,但她抬头看着环在四周的仆从,想了想,还是把这个问题压下,打算等来日再问。
“本公主知道了,”秦香絮朝他摆摆手:“总归女儿你见过了,你该走了。”
沈鹤知低头:“是,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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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秦香絮为了让沈玲珑乖乖听话待在公主府,还不得不答应她的条件,但那日查沈玲珑功课的事,倒是给了她提醒。
她可以趁着玲珑做功课的时候外出,玲珑做功课的时候,必得是待在公主府,哪儿都不能去的。
所以今日,秦香絮故意冷着脸,跟沈玲珑说回来要查她功课后,进宫去见了姚文心。
姚文心从前不是卧病在床,就是待在屋里看书消磨时间,如今身子好了,就想着多出去走走,恰逢秦景又送了那许多菊花来,所以她这些日子,就没让那些太监宫女帮忙,而是自己亲自料理那些花。
秦香絮刚迈步进了长春宫的大门,姚文心一眼就瞧见她,忙撂下摸菊花的手,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女儿能来,她自然是高兴,但秦香絮从前就是来得再勤,也没有像如今这样,一来就是连来三天的,姚文心不得不感到意外。
秦香絮也知道她这两天来的次数多,但好在每次来都可以说是事出有因,不至于惹人怀疑,她吩咐双儿拿出玉瓶交给杜鹃。
姚文心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担忧:“你为母后求药,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那令狐大夫可有为难你?”
纵然她深知令狐率一介草民,就是医术再高超,也做不出为难当朝公主的事,但她总是放心不下女儿,总是要多此一问。
秦香絮笑道:“有母后替女儿撑腰,谁敢为难我呢?”
姚文心叹了口气,说:“劳烦你为母后费这许多心,辛苦了。”
秦香絮觉得,有些功劳,她大抵是不能抢人家的,出声解释道:“费心的不是我,这药是旁人替母后求来的,我只是代为相送而已。”
“哦?是这样吗?”姚文心接着问道:“那你倒是跟说说,是谁为本宫做了这许多事?”
“......先别提这个,”秦香絮把这个话题翻过去,问道:“母后最近还头疼吗,身体可有好些?”
姚文心的注意力果然被带走,回答道:“没再头疼过了,那药还是有用的。”
秦香絮点点头:“那便最好不过了。”
她挽起姚文心的手臂,又说:“母后,女儿有话要跟您说,咱们进去吧。”
姚文心答应说:“好。”
杜鹃带着小宫女跟在姚文心后头,但在她们要进门的时候,秦香絮却转身道:“本公主要跟母后说些体己话,你们就在外头候着,不要许任何人进来。”
杜鹃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称是。
她先是令那些小宫女退下,再将门关上,最后独自一人站在了门口。
姚文心看着杜鹃倒映在门上的身影,转头看向秦香絮,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她见秦香絮兴师动众地把这么多人赶出去,就知道接下来要听的不是什么随意的玩笑话,眸子里就带了点认真,握着秦香絮的手,也稍稍用了点力气。
秦香絮安抚地反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才谨慎地开口,问道:“母后,最近长春宫,你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姚文心深呼口气,语气显得凝重些:“你的意思是......”
秦香絮点点头,跟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李贵妃突然的病重,绝不只是从母后这里抢得父皇的宠爱这么简单,她的儿子失势,而皇兄却被父皇要求主持祭祀,试问以她的个性,她会如此安然地坐以待毙吗?”
这么多年来,她实在是太清楚李佩兰的本性了,肯定道:“宠爱那样虚华无实的东西,哪有握在手中的权柄分量重,她为之病重的东西,怎么可能只是小小的宠爱?”
“秦飞白势颓,她本该为他的崛起煞费苦心才对,可她只是病重,病重,再病重,根本什么也未做,母后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姚文心皱眉:“那日蓝玉说的话,本宫记在心上,随后派人去未央宫打探了一番,她确实是病笃不错,并不是装的。”
秦香絮摇摇头,语气严肃:“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姚文心说:“也许,她真只是因为怀孕而身子不适呢,一切还未可知,你不可擅作论断。”
“母后,你不要把旁人想得太好了,她们不都如您一般心善的,”秦香絮叹了口气,继续道:“原先我还在想,她明知儿子失势,为何未有行动,如今我却是想明白了。”
姚文心看着她那双湛然清亮的眸子,不禁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了?”
秦香絮轻笑了声后,慢悠悠道:“我的儿子犯错又怎样,只要旁人的儿子犯的错更大,
更不可弥补,那不就——”
姚文心红唇微张,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她盯准了飞鸿?”
秦香絮:“是。”
“不可能,”姚文心很快摇头:“飞鸿在宫外,她在后宫,她的手便是再长,也落不到飞鸿身上。”
她此话说出,久久地得不到回应,不由得看向秦香絮,但秦香絮未发一言,只是神色笃定地看着她。
姚文心怔愣片刻,眉头轻皱,犹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也盯上了本宫。”
“不错,”秦香絮承认道:“皇兄是不在宫中,可母后您在啊,她只要对您动手就可以了。”
姚文心不解:“可是本宫犯错,如何能与飞鸿扯上干系——”
“那是她要考虑的东西,我们要做的,是防患于未然。”秦香絮又问:“长春宫的人,母后都清楚他们的背景底细吗?”
姚文心叹息道:“本宫明白你的担忧,但你所想的这些,是否太过空中楼阁,长春宫的人都是母后用了许多年的老人了,他们素来忠心,本宫不信李贵妃能使出什么诡谲法子,令他们背离本宫。”
“母后,女儿知道说这些话不应该,但人心终究是隔着肚皮,看不透也摸不着的东西,”秦香絮说,“即使一时看清楚又如何呢,您不是清楚,人心是这世上最易变的东西吗?”
闻言,姚文心哑声半晌,终究是妥协道:“那你想怎么做?”
“我们不自造祸患,但耐不住祸患有上门的时候,既然知道李贵妃心思不纯,咱们就必得把身边先摸干净。”
秦香絮朝姚文心微微一笑:“就是要辛苦母后您演一出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