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本公主会保重的。”秦香絮摆摆手,毫不留恋地说:“走了。”
沈鹤知一动不动,良久,等那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才轻轻地叹口气。
管家这个时候从外头跑进了院中,开口道:“主子,有人求见。”
沈鹤知从他的思绪中回神,抿了抿唇,又恢复成往日淡漠冷静的模样,问道:“谁?”
管家回说:“段登达,段大人。”
“哦,他。”沈鹤知语气淡淡的,
他与秦飞白之间的事,段登达还不知晓,一来他不会说,二来秦飞白被禁足,没办法说。
所以,段登达该是得了李佩兰被贬的消息,来他这儿求仙问方了。
沈鹤知平日就少有见客的时候,何况他这会儿子还心情不佳,就更不会见段登达,很快就回道:“把他打发走。”
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面露难色道:“段大人非说,今日不见到您就不回去了......”
沈鹤知笑了声,眉眼间像是凝了层霜雪,冰冷得厉害:“他要等,是他的事,见不见,是我的事。”
他对着管家,一字一句,略带凌厉地问道:“这里是谁的地方,由谁做主,需要我告诉你吗?”
管家脸色瞬间煞白,抖着唇道:“知道了知道了,小的这就去把他赶走。”
他仓皇地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而管家刚离开没多久,外头段登达的声音就高高地响起来:“大人,大人,您见我一面,见我一面吧!我是有要事要说啊!大人——!”
闻声,沈鹤知眼底浮现出一股不耐。
李成也听见了段登达的叫唤,提议道:“主子,要不属下把他打晕了,扔回去?”
“不必,”沈鹤知说:“今天能打晕,明日后日,他不还是会一样来吗,要想不见他,得用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李成低头,俨然是准备好随时动身了。
沈鹤知抬头看了眼愈渐黑沉的天,轻声道:“没用的人,不必再留着了。”
他的嗓音仍旧是流泉般清越动听,但在深秋黄昏时听着,却有着令人颤巍的寒意。
李成:“是,属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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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秦香絮已经尽快让双儿把蓝玉从慎刑司里带出来,但蓝玉还是在里头受了不少惊吓。
她身上没伤,心口上的疤痕却不少,被带到公主府后,整个人都有些神神颠颠的,口中振振有词,不停地在默念着什么。
晴雪喊了大夫,也好好地跟她说清楚她如今已经安全,再不会有人伤害她,但蓝玉还是很警惕。
只要有人敢靠近,她就会将身边能摸到的东西,一并扔到来人身上,等没得扔了,就开始尖叫,最后是扑上来动手。
那狠辣的姿态,谁能想到她从前是个听人说话都脸红的姑娘。
老大夫也是被折腾得够呛,树皮般枯瘦的脸上布着的几道抓痕,令他有些狼狈。
他用力地叹了口气,朝秦香絮道:“公主,她连药都不肯喝,约莫是已经疯了,老朽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凭空治人啊,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吧,她的病,老朽实是无能为力了!”
秦香絮见他说得唾沫横飞,胡子都要气得翘起来,知道不好再为难他,朝晴雪使了个眼色。
晴雪心领神会地朝大夫得体笑道:“您辛苦了,我这就去库房给您拿银子去。”
大夫老实了,矜持地摸两把摸胡子,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说道:“没事没事,老朽在......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双儿看着两手环膝,紧紧抱着自己,缩在床上的蓝玉,有些为难地看向秦香絮:“公主,这......”
秦香絮摇了摇头,亦是无奈:“她今日受了那样大的惊吓,想必不会那么容易过去,且先等等吧。”
把蓝玉从慎刑司带出来,比她想象中的简单,或许是因为宫女的性命不值钱,没有人会在乎一个蝼蚁,所以当双儿提着她的令牌,跟慎刑司的人说她要亲自处置蓝玉时,几乎没花气力就把人给要了出来。
只是人虽要了出来,但蓝玉受的惊吓却是实打实的,她那样胆小腼腆的性子,如何能撑得起她在血腥凶戾的慎刑司走一遭呢。
秦香絮叹口气,吩咐着:“晚上找几个人,轮流守着她。”
她又朝双儿说:“走吧,等天亮再来看。”
秦香絮这些天为了母后提心吊胆,一直睡不安稳,今日事情一经解决,悬着的心才终于着了地,晚上是头刚沾枕头就睡着,所以醒的也就格外早。
秦香絮梳洗完,正准备去看看蓝玉的情况,有人在外头通报,说是二殿下来了。
她素日就爱偷懒睡觉,因而秦飞鸿便是来,也不会挑这样早的时候,他今日突然到访,又来得这么匆忙,秦香絮下意识便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担心母后那里又有问题,所以丫鬟一通报完,她就赶忙去了会客堂。
会客堂里头,秦飞鸿背手站在正中的位置,他今日穿了件碧玉石色的锦绣缀珠长袍,清润的脸白皙俊朗,周身气质跟春雨似的柔和,只他眉间一点愠色,将这温和破碎得彻底。
秦香絮见他如此神色,心是瞬间紧揪,步子还没迈进堂口,就已出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秦飞鸿见她来,愠色总算是收敛些,但表情还是不好,声音也跟着发沉:“沈鹤知忒不是个东西了!”
他平日待人接物总是言笑晏晏的,生气少,直接出口骂人更是少。
秦香絮听得发怔,等细细分辨了他骂的是谁,悬着的心是掉下去,但又开始好奇起来:“今日早朝,他得罪你了?”
秦飞鸿来的时间,刚刚好好,正是早朝结束没多久。
“他哪里会得罪我,他怎么敢!”秦飞鸿伸手在桌案上拍了一下,说:“段登达可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算是他半个门生,他怎能如此绝情呢?!”
秦香絮问:“究竟发生何事了?”
秦飞鸿解释说:“段登达前些日子误判案子抓错了人,那人恰有癫痫,在狱中猝然发作,窒息死了。”
“要我说,事情不就是意外,谁能想到抓错人不说,那人还会有癫痫呢,段登达一没用刑,二没恐吓的,那人就算死了,他顶多落个致仕退隐的下场,可沈鹤知倒好。”
秦飞鸿说着冷笑两声,问道:“你知道他跟父皇说什么吗?”
秦香絮:“什么?”
“他说段登达知情不报,便是欺君,合该砍头!”
秦飞鸿替段登达愤愤不平:“沈鹤知的血莫不是冷的?当初他受伤,段登达可又是送药,又是嘘寒问暖的,今儿可好,轮到段登达落难,他不谈出手助一助门生,反倒是将刀拿过,要砍下去啊!”
秦飞鸿滔滔而言好片刻,要不是丫鬟端着茶水上来,他估摸着还要再念叨沈鹤知一阵儿。
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一盅茶水,喘了口大气,问道:“你说,这究竟算不算欺君之罪?”
提到欺君之罪,秦香絮干巴地笑了两声,一时间没有接言。
她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说罢了,可落到秦飞鸿眼里,就全然变了个味道。
他蓦地将茶盅往桌上一拍,走到秦香絮跟前,用力地抓着她双肩,不满道:“你不是想替沈鹤知说好话吧?”
秦香絮微怔:“我没有这意思,你怎会这样想?”
秦飞鸿暂不愿信她,长眉紧皱,双眉间跟山峰似的奇崛不平,语气也充满警告的意味:“他的女儿许是冰雪可爱,得了你青眼,但你若要将沈鹤知也看作那样单纯的人,可就是大错特错了,他此等年纪身居高位,而又久经不落,你真以为只靠点读书习文的本事就够了?”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继续道:“靠的是脑子,靠的是他阴沉不定的心思。”
“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样,有副好皮囊,就有好心肠的,”秦飞鸿不放心地提醒道:“沈鹤知这样诡谲心计的人,一朝变起脸来,真是谁也不认,你现在是觉着他好,可等到他哪天觉得你无用了,不要你了,动起手来,可是比谁都狠。”
秦香絮沉默着,一言不发。
秦飞鸿见她不回话,摇了她两下肩膀,问道:“妹妹,哥哥跟你说的话,你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听见了。”秦香絮平静地回答道。
“听见了你还如此态度?”秦飞鸿说:“你就不怕,他哪天朝你捅刀子吗?”
秦香絮摇头:“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
“你怎么敢断定他不会与你动手?”秦飞鸿似乎是被她天真的回答给逗乐,嗤笑了声:“天下哪个敢保证,哪个能保证?”
秦香絮说:“我。”
“你?”秦飞鸿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他向我捅刀子之前,”秦香絮抬起头,眼神既冷静又从容:“我,会先动手。”
她抬起手,用力地把秦飞鸿扒在肩膀上的大掌给摁了下去。
秦飞鸿被她的回答惊到,手上的力气也就不自知地小了些。
秦香絮问他:“你今日来,就是为了骂骂沈鹤知,然后再与我说这些?”
秦飞鸿很老实地点头。
“就这些,再没有旁的了?”秦香絮又问。
“这些不够吗,还得发生多大的事儿,我才能来见你?”秦飞鸿两只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秦香絮说:“只是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你去哪里?”秦飞鸿问:“不是去找沈鹤知吧?”
他说着焦急起来:“我是让你提防他,不是让你上赶着去人家脸上骂的。”
秦香絮叹了口气,问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秦飞鸿问道:“你什么意思?”
秦香絮觉得她还是别将心中的想法说出为好,指了指她迈步的方向,问道:“公主府的大门,是在这儿吗?”
秦飞鸿见她指着后院,登时明白了,说:“你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的确,平日这个时辰,秦香絮都还在床上未醒,但今天属实是个意外,她是因为昨夜睡得早,所以今日才醒得早。
至于秦飞鸿说的睡回笼觉一事,若她否认,他肯定又要婆婆妈妈地追问个中细节,秦香絮连敷衍他都省得,索性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知道是最好不过了。”
秦飞鸿丝毫没怀疑她说谎,毕竟他这个妹妹素来随性,往日他来得比现今晚的多得多,都不一定能瞅见她人,今儿秦香絮肯起床露面,算是吃大苦,给他几分薄面了。
他也不好再拖着她多说什么,只是又补充两句,提醒道:“你别太把沈鹤知当个人了,他没你想象中那样好!”
秦香絮反问:“你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如何面貌吗?”
“......不知道。”秦飞鸿又问:“他在你心中是什么模样?”
秦香絮真不知他凡事刨根问底的习惯是打哪儿学来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跟父皇母后尽不像。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有这老学究的态度,不如多用些在上书房读书,还有骑射处练武上,别光看着我,你也顾顾你自己。”
秦飞鸿脸色一红,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倒像我不学无术了,我哪里是你说的
这样?!”
“你说不是,便不是吧。”秦香絮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揉了揉眼睛,糯着声音道:“哥哥还不走吗,我困了,好困好困的。”
秦飞鸿一被喊哥哥,就是有脾气也发不出,他啧了声,随后伸手指着秦香絮,咬牙切齿道:“你呀你,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秦香絮微微一笑,温声道:“哥哥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