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刑
秦飞鸿不高兴地嘟了下嘴,什么也没说,只轻哼声,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
风饕雪急,苍冥下满是清雅的银装,积雪厚厚堆高后,有人踏过便沙沙作响。
琉璃碧瓦下的檐角也悬着未化的冰凌,冰凌清透干净,在日头下闪闪发光,看来苍凉。
秋天渐远,已是许久前的事儿,秦香絮呵了口气,觉得天真是越来越冷,都快把她的手给冻掉了。
这样冷的冬日,若非真有什么事儿,按往年她的做法,一定是让双儿在房内烧上好几盆炭,然后她就会待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一直躲到天气转暖。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她多了个出门的由头,沈玲珑的生辰到了。
虽然在室外受冷风吹是难受了点,但幸好,沈玲珑的房里头,有着足够多的炭火。
秦香絮一进门,感到扑面的热意,浑身冻僵的血液,才重新活络起来。
或许是岁末年关过生辰的缘故,沈玲珑穿了一身红,跟年画娃娃似的,不过红色在身,倒不显得她俗气。
她的肌肤本就白,因这大红一衬,外头的雪都要逊色三分,精致的眉眼依旧是漂亮,隐约可见日后的风华绝代,唇瓣也粉嫩嫩的,比桃花都娇艳。
见着秦香絮来,沈玲珑忙不迭地又是倒茶,又是搬凳子,像是生怕怠慢人。
秦香絮见她小胳膊小腿的,还干得这么卖力,没忍住笑出声说:“您老今日过寿辰,我哪儿敢劳烦您为我搬凳子呀,快快歇着吧。”
双儿从沈玲珑手里接过凳子,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秦香絮吩咐着人,把给沈玲珑准备的东西都捧到了桌面上,一一介绍说:“一品楼的点心,御膳房的点心,我不知你喜欢吃哪个,就都带了来,然后这个是你之前想要的万华镜,这个你不是也喜欢吗,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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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知忙完事务的时候,听管家说公主到了,大氅也来不及披,就朝沈玲珑的房间去。
到房门口的时候,抬着清玉似的手,正欲敲门,里头两人的谈话声就传出来。
“你一直看着我,是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吗?”
“不是不是,都喜欢的,只是我想,不能光公主知道我喜欢什么,我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秦香絮笑了笑,问:“你是想给我送礼?”
“对呀,所以公主喜欢什么呀?”
“跟你一样,只要是漂亮的,好吃的,好玩儿的,就喜欢。”
沈玲珑“哦”了声,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爹爹呀?”
沈鹤知敲门的手,顿住了。
第75章 他明明不爱落泪
沈玲珑用两只手支着下巴,睁圆了葡萄似的黑眼睛,任谁看了都知晓她在好奇。
秦香絮失笑,明媚的眼睛弯了弯,问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玲珑坐在凳子上,凌空晃着两条小短腿,很是轻松地说:“我爹爹也很漂亮不是吗,那公主说喜欢漂亮的东西,我不就觉着,公主肯定喜欢我爹爹呀!”
“你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你爹爹,不然他听着怕是要不高兴,”秦香絮先是纠正她用词的错误,然后开口:“还有......我不喜欢你爹爹。”
沈玲珑昂起脑袋,正问道:“为什么?”
门口遽然传来道敲门声,李成饱含歉意的声音随后响起:“小姐,主子的事务还未处理完,今儿怕是不能陪您用午膳了。”
沈玲珑才遭了秦香絮的言语打击没多时,她亲爹又给她来一下,当即就从凳子上跳下去,几步跑到门口,打开门,瞧着外头一脸尴尬的李成,脆声质问道:“往年爹爹都会陪我的,今年怎么能不陪呢?!”
李成摸了摸后脖颈,眼神躲闪,就是不敢直视沈玲珑,虚着声音道:“年关将至,事务也就跟着一齐来了,主子也想陪小姐,但......但这不是实在没办法吗?”
他摊了摊手,笑得勉强。
沈玲珑本以为今日能三人待在一起,昨夜开心激动得觉都睡不踏实,结果沈鹤知突然派人来说这么一声,她真是想不难过都不行,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爹爹真不来陪我吗?”
李成见她两眼泛红,顿时如临大敌,面色紧张,说话的语速也快得跟倒豆子似的,人都快听不清:“谁说的,主子只是白天没工夫,等到了晚上,他就来了!”
“真的吗?”沈玲珑眨巴两下朦胧的眼,就有滚珠似的眼泪啪嗒掉下来,重重地砸在衣襟上。
“小的哪儿敢骗您呢,主子就是这么说的!”李成忙不迭地接话道。
沈玲珑瘪了瘪嘴,总算是没那么难过,妥协道:“那......好吧。”
李成刚长舒一口气,她一句“不过”,让他的心就又悬起来,紧忙问道:“小姐您还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尽管说,小的一定都给您办了!”
沈玲珑摇头:“你记得叫爹爹一忙完就来,不然我要不高兴。”
“准的准的,包在小的身上。”李成说完这句,后头跟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脚下的步子迈得飞快,就差起烟。
沈玲珑回到她的椅子上,兴致没方才浓了,嘴角跟眼睛都耷拉着,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蔫里蔫气的。
秦香絮拿着绣帕,给她擦了擦脸,为安抚沈玲珑不佳的心情,难得为沈鹤知说了句好话:“到了年关,人多一热闹,心怀不轨之辈就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了,别说你爹,就是郡县的九品芝麻官,现今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沈玲珑还陷在沈鹤知不来的失落情绪里,秦香絮安慰,她也只是灰心丧气地“哦”了一声,连稍微长点的话都不想说。
秦香絮见状,问着一旁的下人:“午膳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早好了,就等主子来呢。”下人回答说。
“李成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家主子一时半会儿的过不来,就把菜上了吧。”秦香絮吩咐道。
“好,那奴婢这就去喊人上菜。”
沈玲珑原先还噘着嘴,只顾着伤心,但等菜上来,眼睛就不耷拉着,开始盯着盘子看了。
秦香絮给她舀了一碗花菇炖乳鸽汤,说道:“吃吧。”
沈玲珑忙着吃,果然就顾不上伤心,原本颓丧的小脸,因着热气熏蒸,加上室内炭火给得足,马上就变得红扑扑的,像是个熟透的苹果。
秦香絮见她吃得畅意,也跟在后头拿起筷子。
在桌上粗略一扫,跟上次一样,都是她喜欢吃的,但今日是沈玲珑的生辰,菜自然是挑着沈玲珑喜欢的来。
秦香絮摇摇头,无奈地想,她跟沈玲珑的口味,还真是别无二致。
吃完饭,沈玲珑困了,想要睡会儿,秦香絮本来是拍着她的背,想要将人哄睡的,可是哄着哄着,她自个儿也跟着睡过去。
再睁眼,外头天都黑了,她暗道声不好,连忙坐起来。
沈玲珑本还睡着,因
她动作,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很是乖巧地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丫鬟恭声回道:“小姐,是酉时了。”
“那爹爹是不是要来了?!”不似秦香絮的懊恼,沈玲珑很快从床上跳下,跑到柜子边,拿了封信,说道:“过会儿就要放天灯了,我可得提前准备好。”
“放天灯?”秦香絮没听说过,问道:“那是什么?你们绥青人过生辰的风俗吗?”
“不算生辰风俗,是习惯。我每年生辰都放天灯的,放了天灯,我娘在天上看着,才知道我想她。”
沈玲珑说:“我爹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每次我都会写信,告诉我娘我今年吃了什么好吃的,有了什么好玩儿的。”
她说着朝秦香絮笑笑,说:“我今年最高兴的事儿就是认识公主啦,所以我把公主也写进了信里头,准备告诉我娘呢。”
生死之话题,到底沉重,秦香絮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与沈玲珑听,但见她似乎只以为亡母是在天上远远陪着他们父女俩,很期待放天灯的模样。
内心那些打磨好的说辞,在此刻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顿了顿,她终究是没开口。
沈鹤知在昏沉的天色下,来到了沈玲珑房门前。
他今日穿着一袭深竹月缂丝深衣,袖子边角还绣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白梅,很衬他的气质,姿态是一如往日的从容优雅、芝兰玉树。
许是忙碌了整天太过疲倦,长眉下压着的那双眼带了点恹,这令他从来都疏离清冷的脸上,多了分一触即碎的脆弱。
沈鹤知默不作声地朝她行礼。
秦香絮多看了两眼,琢磨着父皇该是给他派了怎样艰苦困难的任务,竟叫那个从来都淡然的人,都变得有些颓丧。
沈玲珑只顾着为爹爹的到来高兴,一股脑地扑到他怀中,也没仔细分辨他的情绪,就高举着手头的信说:“我要放在天灯里的信早写好了,就等今日呢。”
沈鹤知垂着眼睫,看着他活泼可爱的女儿,眼中的恹恹神色总算是淡去,摸着她柔软的小脸,轻声说:“今年......不放了。”
“为什么?”沈玲珑想不明白,问道:“我瞧外头也没下雨跟下雪啊,为什么不能放?而且往年就算下雪,爹爹不也会背着我偷偷去放吗,今日的天这样好,怎么就放不了了。”
沈鹤知没直接回答她这问题,只是又说:“不光今年......以后每一年,都不放了。”
沈玲珑眉头紧皱着,漂亮的小脸蛋上满是困惑,她又大声地把方才的问题问出:“为什么,爹爹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呀?!”
沈鹤知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秦香絮,旋即收回视线,叹口气说:“事出有因,但讲来复杂,爹爹以后再说与你听,好不好?”
沈玲珑嘴巴翘得都快能挂茶壶了,她不依不饶地问道:“难道就我想娘亲,爹爹不想了吗?”
沈鹤知亦无奈,还是尝试着安抚道:“爹爹自然是想的,但——”
“都是借口,爹爹分明就是不想放天灯,尽说些话来糊弄我!”
沈玲珑一跺脚,干脆地转身,利落地爬上床,拿被子把整个人闷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背过身去,俨然是生气到不想看见她爹了。
沈鹤知朝她伸了伸手,但手只是停在半空,他又很快收回。
父女俩闹矛盾,她一个外人待在这里实是不像话,秦香絮想了想,说:“你二人之间想必还有话要说,我便先走了。”
沈鹤知抿了抿唇,说:“臣送公主一程。”
秦香絮默许他跟上。
此时天已擦黑,晚风盘旋呼啸,呜呜的风声哭得凄烈,拍打完檐下悬着的灯笼,就幽暗地朝着更冷更黑处去。
万事万物都隐没于夜色中,唯独落雪积深,白得显眼,秦香絮耳畔除了风声、脚步声,便再没有其他了。
她察觉到沈鹤知情况不对,往日他总东扯西地同她讲话,现今却安静,沉默得好似个哑巴。
秦香絮想,无外乎是放天灯那点事,沈鹤知爱重亡妻,不放天灯定然是有他的打算,但沈玲珑年纪小,就算再聪明,也没大人想得多,很容易误解他去。
她不想玲珑为着此事跟她爹起了嫌隙,开口道:“玲珑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你好好与她说清楚,她会体谅你的。”
“我知道。”沈鹤知说。
秦香絮“嗯”了声,后知后觉她的话有些多余,沈鹤知是玲珑的亲爹,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女儿的秉性了。
意识到这点,秦香絮就再没有开口,他们二人就一直沉默着,直到走到大门。
在要迈下台阶之时,秦香絮侧身与他道:“大人送到这里便可以了。”
沈鹤知疏冷的眼睛还看着前方,似乎在想什么,对她的话无所回应。
秦香絮又喊了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