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他转头望向她。
他是从不做梦的人,可是那段时日,却频繁梦见她嫁给了李元净,成为了他的儿媳。
红烛高挂,她赤身裸体,躺在李元净身下承欢,眉眼间有痛苦,更多的,是正式成为一个妇人的欢愉。
他就那么在床榻边看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抬脚要走,两只腿却似生了铅一般,一动不能动。
他抿了唇,眼神落到床榻上的两人身上,拿出腰间匕首。
然而就在匕首抽出的瞬间,她的脸却忽然转过来,眼睛望向他,神色一怔,似乎有些疑惑他怎么在这里。
然后在无尽的摇晃中。
她冲他缓缓伸出手。
醒来之后,他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头摇曳的花树,与夜色一起,陷入无尽的沉静之中。
那是他这么多年,头一回尝到失眠的滋味儿。
却是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小姑娘。
他耳边浮现起王卿感叹他被女人拴住的话,又想起梦中三人别扭且奇异的场景,在心中下了要除掉荷回的决定。
在万岁山同王卿下棋之时,他眼前是棋子,可心里全是小姑娘那张脸。
他想起他们在船上初遇时的情景,黑暗中,她一张脸娇娇怯怯,虽然害怕却竭力镇定的模样。
“等往后见着,我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他忽然很舍不得。
即便她是自己儿子的准未婚妻又如何呢,他想要她,又有什么关系。
人言可畏,虽然想彻底消灭这层关系对他们两人带来的影响,着实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荷回。”皇帝握住她的手,“朕身为皇帝,确实因为你同净儿的关系,为皇室名誉着想,想过要对你下手。”
荷回要将手抽走。
皇帝用力,攥住她的手不放。
“你因为此事怨怪朕,甚至恨朕,朕都不会说什么,这本就是朕该承受的,只是别想着离开朕,否则朕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荷回终于不动了。
她抬眼,神丝有瞬间的慌乱。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想。
明明是认错的话,却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甚至带着股难以忽视的霸道。
“您威胁我。”她控诉他。
皇帝嘴角浮起一抹清浅的微笑,“若是威胁能让你不再躲朕的话,朕不介意多用。”
荷回感觉到皇帝又回到了从前诱她同他相好的那段时日,只是彼时的他,还会用各种方法说服她,如今则变得更加直接。
她心中烦乱不堪,只能紧抱双膝,将自己脑袋埋上去当个鸵鸟。
有敲门声在外头响起,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出去,等回来后,见她还是蜷缩着身子不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道:
“你喜欢在外头,朕也不勉强你回宫,只是再如何怨怪朕都好,到底别同自己身子过不去,待会儿姚朱给你送酸梅汤,你喝了再睡。”
荷回仍旧没有动静,等她再抬眼,屋里已经没有皇帝的身影,只有窗台上的晴丝在眼前闪过。
他走了。
荷回缓缓躺下,心里忽然一阵空落落的难过。
-
皇帝坐在马车上,问王植:“皇贵妃近日都同什么人来往过。”
王植顿了顿,奉上了李元净的名字。
皇帝没有吭声,坐在那里静默良久,叫人落下了帘子。
回皇宫后,皇帝直接往慈宁宫里去。
还未来得及给太后问安,便见她双腿盘着坐在炕沿上,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手边桌上放着一本册子,整个人在默默出神。
“母后。”皇帝如寻常般同太后问安,“母后身子不适,就该歇着才是,做什么坐在这儿?”
太后像是才发现他似的,道:“皇帝回来了。”
皇帝称是。
太后将手中的册子递给皇帝,“这是皇贵妃的病历,上头记载着从进宫起太医院的太医给她开的药方。”
皇帝将册子接在手里,却并不看,道:“母后看这个做什么?”
太后冷笑一声,“幸亏是觉得不对看了这个,若是没看,只怕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她声音忽然变得冷淡,“皇贵妃根本就没有身孕,这事儿,你究竟知不知道?”
见皇帝神情未变,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太后只觉得额头突突直跳。
“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
“是朕,与她无关。”
“你——”
太后手落在炕桌上,好半日才缓过神来。
皇帝将一旁的茶水搁到太后跟前:“母后想开些,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冷笑一声,道:“想开?你身为一国之君,如此愚弄你的娘亲,倒叫我想开。”
“若母亲早接受荷回,儿子也不必行此无奈之策。”
太后奇了,“如此,倒成了我的不是?”
太后努力让心绪平复下来,道:“好了,我也不与你争论这些,你人也抢了,叛也平了,究竟何时封净儿为太子,让他入主东宫?”
皇帝没说话。
太后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你还想等着皇贵妃生下皇子,立她的儿子做太子?”
见皇帝没否认,太后一口气闷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拿过被他搁在桌上的病历本翻开,找到其中一页道 :
“她脉象又弱又涩,分明是不孕的症状,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你等她生下皇子,要等到何时去?就算她有孕,你又能保证她生的是男孩儿?”
“事在人为,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声音沉稳笃定,却听得太后哑然无语,她望着皇帝,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你魔怔了......”
为了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拿祖宗的江山做赌注。
他明明知道,拥有一个继承人对王朝的安稳有多重要,却依旧我行我素,去寻求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母后,父皇钟爱您,所以即便再喜欢二弟,也没想过要把皇位传给他,朕也是如此。”
皇帝眸光沉沉,一双好看的眉眼在日光下越发显得深邃。
“朕的江山,只能交到从朕心爱之人腹中出来的孩子手上。”
短短一句话,却如擂鼓般在太后耳边响彻不停,叫她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母后。”皇帝唤她,“儿子喜爱荷回,却并非昏聩无能,若您能支持儿子,善待荷回,儿子感激不尽。”
他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宫人捧着一张已经封了边的上好绫锦过来,跪在太后脚下。
“今日除了来看您,还有一事需要麻烦您。”
太后望向皇帝。
皇帝道:“望您能下一道懿旨。”
“什么懿旨?”
皇帝的声音平稳沉静,好似已为此刻准备多时。
“皇贵妃沈氏,原系普通宫人,同宁王并无关系,为协助皇帝铲除逆贼,以身试险,自污名声,以至有红颜祸水之名,今叛贼已除,沈氏劳苦功高,特下此诏恢复其名誉,加封其为皇后,钦此。”
第86章
亲吻
紫檀桌上,安息香从博山炉中飘然升腾至半空中,丝丝缕缕,熏得太后脑仁儿一阵又一阵地发胀。
“你在说什么?”她愣愣盯着皇帝,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中用,所以开始幻听起来。
什么‘同宁王并无关系’,什么‘自污名声’‘劳苦功高’......
他说的,是沈荷回?
然而皇帝却终究未能如她的意,神色如常,声音平静地告诉她:“是您待会儿要下的懿旨,内容儿子已然替您写好,您只需叫女官将您的印信拿来,在上头盖章
即可。”
太后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起皇帝的话,如同拨云见雾,有什么东西在心头豁然开朗。
从召安王进京,到公开同沈荷回的私情封她为皇贵妃,再到摆平安王叛乱,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是为了替沈荷回挣个好名声,将她捧成为国事忍辱负重的忠贞之女。
她从前还不明白,既然皇帝那样喜爱沈荷回,为何在面对宫里宫外对她的非议时毫无作为,不为所动,甚至隐隐有放任的趋势,如今却是懂了。
世人对沈荷回的争议越大,那么等这道懿旨公布之时,他们对她的敬佩便会越重。
他们会愧疚自己之前冤枉了她,从而对她越发敬重,将她欢欢喜喜地恭送上皇后的宝座。
这样用心繁琐的计谋,天下间,也只有她的儿子能想得出来,做得到。
“你早知安王心存谋反之心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从头到尾,为的就是眼前这一道懿旨,是也不是?”
面对太后满脸的不可置信,皇帝只是微微颔首,说:“母后聪慧。”
“你———”
太后已经被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蠕动,怔愣了好半晌,才道:“你对她究竟是有多喜爱,竟舍得这样费心思,不惜把前朝后宫都给算计了进去,但凡稍有差池———”
“母后放心。”皇帝宽慰她,“儿子既然出手,自然就提前安排好了一切,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安王造反,除了少数跟着他的叛军,其余人,尤其是百姓,无一人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