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庆嫔心中波涛汹涌,却勉力镇定,望向御座上的皇帝,他却好似没听见方才那话一般,视线望向不知名的方向。
她顺着皇帝目光望过去,却发现他看的人,不是哪个嫔妃,而是最后排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沈氏正低着头,盯着地上移动的日光瞧,丝毫没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庆嫔忽然心头咯噔一声。
被人注视的荷回并没发现旁人的目光,此刻正全神贯注看着太阳光发呆,不期然瞧见视线中出现一双云履鞋,抬头。
她即刻回过神来,站起行了个礼:“道长。”
太虚道长颔首,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八字,一双眼睛忽然微微睁圆,怔愣半晌,复又重看一遍八字,察觉到自己没有看错,方才将那张写着八字的帖子放回托盘上。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仔细端详起荷回的面相。
眼前的人虽然年迈,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好似能看透人心,被他这般盯着,荷回原本沉静的心也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他不会看出自己和皇帝的事儿来了吧,竟这般神奇?
太虚道长没吭声,只是抬了手,请她坐下。
众人见他如此,不免面面相觑,这老道士,方才对她们都没有如此恭敬,莫不是年纪大了耳聋眼花,将那小妮子认成了哪个得宠的妃嫔?
“到底如何?”有人不免催促。
太虚道长缕着胡须道:“这位姑娘将来怕是——”
“贵不可言。”
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
宫里出来的人,太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纷纷望向李元净。
看来这沈氏,命中注定是要成为宁王妃的了。
将来宁王当太子,当皇帝,她也就跟着成为太子妃、皇后,甚至是太后,可不就是贵不可言么。
李元净闻听此言,亦是有些震惊,他望着荷回的粉面,呆呆地想。
看来他命中注定,要同眼前这人结为夫妻。
可......司司怎么办?
众人都在忙着窃窃私语,因此无人注意到,此刻端坐在上位的皇帝,嘴角泛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来,沈姑娘注定是我们李家的人,这下,太后可以放心了,皇爷,您说是不是?”
有嫔妃望向皇帝,皇帝微微抬眼,与荷回对视,乌沉的眼珠泛着一丝从外头照进来的光亮,好像要将人吸进去。
“说的没错。”皇帝缓缓开口,“确实是我——李家的人。”
荷回连忙将脑袋垂下。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皇帝想说的,其实是‘我的人’,并不带李家二字。
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样看着,说出这样的话来,荷回有些受不住,便只能装傻。
众人的八字都算过,太虚道长行礼告退,众人也都站起,向皇帝行礼,等着一会儿回宫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李元净不小心,那方汗巾子竟在此时从他袖中掉落,飘落在不远处一个妃嫔脚下。
那妃嫔捡起,‘呀’了一声,羞红了脸。
皇帝注意到动静,抬了眼。
那妃嫔跪下谢罪:“皇爷恕罪,只是捡到小爷掉落的东西,有些惊着了。”
皇帝抬了抬手。
王植看清那是什么,心里直道不好,想掩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也没了法子,只能按照皇帝的命令将东西呈上来。
皇帝见是方汗巾子,微微一愣,拿在手里展开,很快便瞧见右下角几颗同自己那方汗巾上一模一样的枣子,绣工相同,只是枣子的位置有些不一样。
两方汗巾子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皇帝将那汗巾子攥在手心里,指尖微微泛白。
半晌,终于抬眼,问:“你说,这是谁掉的?”
那嫔妃见皇帝声音这样冷,察觉到不对,颤颤巍巍道:“回皇爷,是......是小爷。”
皇帝的目光直直落在李元净身上。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荷回正一副吓坏的模样,悄然往他身后躲。
皇帝下颚绷紧,只觉得手中的汗巾子犹如一巴掌,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第40章
这是要一刀两断了?……
厅内一阵诡异的安静。
只见皇帝端坐在上首,一双视线正紧紧落在手中的汗巾子上,一动不动。
皇爷这是.....生气了?
也是,如此贴身的物件儿,宁王随时带在身上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这样轻易将它大庭广众掉出来,也太有失体统了些。
虽然他这个年纪,有些关于床帏的隐秘私情再正常不过,只是如今这样大咧咧忽然被搬到台面上,到底有些不好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不知皇爷会如何处置。
再抬眼时,却见皇帝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好似并不在乎一般,朝李元净道:“丢三落四的,像什么样子。”
李元净赶忙跪下,“父皇教训的是。”
不过须臾,皇帝便将东西交给王植,叫他还给李元净。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这样看似平静地过去。
然而,当真如此么?
站在李元净身后的荷回,小心望向皇帝,只见他视线随意地扫过众人,在轮到她时,
眼睛里透出来的冰凉叫她心头为之一颤。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皇帝便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荷回的心一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然而很明显是她想多了,皇帝并没有瞧她一眼,而是直直路过她,走向门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荷回瞬间如释重负,抬手去擦额上细密的汗珠。
众人散去,庆嫔被宫人搀扶着往外走,路过荷回时,忽然停脚,对她道:“原来那日你绣的汗巾子,是给小爷的,只是我记得,那日最底下那颗枣子,是用红线所绣,怎么如今却变成了青线?”
庆嫔的眼睛也太尖了些,那日荷回做针线活时,她忽然造访储秀宫,说是闲着没事儿要找她说话,正遇上她绣汗巾子。
当时荷回心中还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真如她所料,在宫中不比在西苑,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即便绣个小东西,也随时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索性她的两条汗巾子几乎一样,绣其中一条时另一条便被藏起来,这样他们便会以为自己从头到尾只绣了一条汗巾子,就是送给宁王的那条。
旁人身上的,与她无关。
若被人发现绣了东西,而这件东西只出现在皇帝身上,那才要命。
“大约是娘娘事忙,所以记错了。”荷回一副被发现心事的模样,道:“还请娘娘保守秘密,莫要告诉旁人小爷的汗巾子是民女所赠,民女感激不尽。”
庆嫔上下打量她两眼,不知在想什么,末了,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唇角,“自然,事关姑娘声誉,我自然不会多言。”
“多谢娘娘。”
庆嫔没再言语,扶着宫人走了。
正厅内空无一人,荷回想到皇帝方才的神色,心中莫名纷乱。
皇帝费心费力帮她给奶奶做法事,一转头便发现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不知要如何生气。
但瞧他方才出去时的神情,又并不像对此事有多在乎的样子。
荷回在原地来回踱步,神丝错杂,转头瞧见李元净在不远的拐角处不知做什么,提裙走了过去。
雪白的墙面上竹影晃动,风一吹,竹叶飒飒作响。
这里清净,若非特意找,没人注意。
荷回心里带着气,走至李元净身侧,“小爷在等妾?”
早在她过来之前,李元净便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如今见着她来,便更说不出话来,使劲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在里头磨蹭什么呢,还不走。”
“在想方才的事。”
李元净眼睛瞥向别处,“......有什么好想的。”
荷回不吭声。
李元净自觉理亏,道:“好了,方才之事,也不是我故意所为,今日的袖子宽了些,所以不小心掉了出来,往后我多注意就是了。”
他也没想到,好好的,那东西会从他袖中掉出来,当众丢那么大个人,他还没处说理去呢。
“姑娘别生气了,旁人也不知道那汗巾子是你送的,你怕什么。”
荷回自然不能将其中缘由告诉他,只是这汗巾子原本是贴身之物,她当真没想到李元净会这样轻易被人发现,还是当着皇帝的面。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皇帝那样的人,大抵也不会因为一块汗巾子就对她要打要杀。
而她,也不能在宁王面前太过拿乔,惹恼了他,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便道:“妾怎能不怕,若是叫旁人知晓,妾如何安生,小爷可怜可怜妾吧。”
一番话说的李元净心中那一点微末的气性也没了,连连点头:“知道了,往后绝不再犯就是了。”
他本对这方汗巾子并不在意,但看到荷回如此紧张的模样,忽然不知脑袋里抽错了哪根筋,问:“......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送给我这个,究竟是何意?”
总不能当真是脑袋一热,硬塞给他的吧。
荷回心里没好气,嘴上却语气放软,道:“小爷何必明知故问,这话从前早对小爷说过。”
李元净想起很早之前,他们在太后宫外那次,荷回对自己说的话,耳朵有些发红。
“我怎知道当日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想确认一下,有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