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里春
“是害怕别人知道,还是想着敷衍朕,亦或者......”
他停顿片刻,视线与荷回对视,像是能轻易将她拆肉削骨,看穿她胸膛里的那颗心。
“是期盼着万一朕哪天发现了,能对你淡了心思,将你撂开手,提前结束约定的三月期限?”
荷回的手将衣袍攥紧,下意识否认,“没有,民女不曾这样想过。”
皇帝松开她的下巴,“是么,那就是朕想多了?”
他目光直直望着她。
荷回的一双小腿彻底没有知觉,指尖微微发凉。
她想再次否认,可一张嘴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她确实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才绣了一模一样的汗巾子,可要避免这个问题,她有千万种解决方式。
比如绣的时候栓上门,不叫别人发现,再比如将手弄伤,告诉皇帝自己绣不了,以此来推辞,即便皇帝再想要,也不会让她伤着手去做这种事,日久天长,她再拖一拖,皇帝兴许就将此事忘了。
可她,偏偏选了这样一种法子。
或许,在最开始,她心底深处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想用这个小小的举动让他将自己撂开手。
毕竟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一点都不喜欢。
只是她没想过,他会对自己这样好,叫她在将那条汗巾子送给他之前,便隐隐生有后悔之意,只是当她想将东西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
她更没想过,皇帝会发现的这样快。
荷回垂下眼,默然无声,过了好半晌,才终于对皇帝开口:“皇爷要如何处置民女。”
皇帝重新坐回去,说,“朕还没想好。”
她这是大罪,他需得好好思量思量,该如何才能叫她长记性。
闻听这话,荷回点头,“那在皇爷想好之前,可否开个恩,叫民女起来。”
皇帝垂眼瞥向她的双膝,“腿麻了?”
荷回说是。
皇帝:“起吧。”
荷回扶着地板想要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双腿近乎失去知觉,像万千虫蚁撕咬,起身后,瞬间的酸麻叫她无力正常站立,就在要摔倒时 ,被皇帝一把揽过去,随即跌坐在他腿上。
双腿离地,更剧烈的酸麻铺天盖地袭来,叫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皇帝声音低沉:“活该。”
手却忍不住替她捏起一双小腿来。
他的手很大,手指白净纤长,骨节分明,一点都不会叫人想起,这双手曾经在战场上拿起刀杀过那么多人。
以两人目前的关系,荷回本以为他一定会用力,好用来惩戒她对他所犯的‘错误’,却没成想他手指的力道十分适中,既不轻也不重,最初的酸麻渐渐化成酥痒,从小腿肚一路往上爬,钻入五脏六腑。
她受不住,忍不住微微将小腿往上缩。
“......多谢皇爷。”
察觉到她的动作,皇帝没有继续,将手收回来,问:“好了?”
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他说话时,荷回能清楚感受到他胸腔内发出的轻微震动,贴近他的那只手臂有些发麻。
“好了。”说着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李元净和众位嫔妃、宫人都在外头,虽然定然瞧不见,可她仍旧不敢这么大咧咧的坐在皇帝怀里。
像什么样子。
然而刚要起身,腰间便一沉,却是皇帝的手将她按了回去,荷回一惊,“皇爷?”
皇帝垂眼瞧她,语气中带着责怪:“好容易叫你同朕亲近些,如今一转眼却又跑得飞快,怎么,担心朕会吃了你?”
他语气虽冷,话却说得极含混,他一这样,荷回便没了法子,摇头道:“不是,皇爷想多了,民女只是觉得咱们这样不好。”
“小没良心的。”
皇帝轻斥她:“带你给你祖母做法事时,你对朕有多热乎,刚过不去不过半日,便换了一张画皮,不认账了?”
“不,不是,民女感念皇爷的好。”
“嘴上说的千般好,心里却不这么想。”皇帝冷声道。
这可冤枉荷回了,她赶忙摇头:“不是,民女说的是心里话。”
她一双倩目波光莹莹,“除了还在世的亲人,民女最牵挂的就是祖母和母亲,今日是祖母的忌日,若无皇爷帮忙,民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祭祀祖母,还有之前两次,小爷拒婚、马球会上民女所骑的马发疯,都是皇爷救民女于危难,民女不敢忘。”
她说的是实话,从入宫之后,她便如履薄冰,为了在宫里活下去,她学会了伪装、冷心冷肠,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她对宫中的一切人和物,都充满戒备,深怕一个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皇帝与她的三月之约,在她看来,不过是帝王对他所感兴趣的女人的一场逼迫罢了。
她迫于太后的权势入宫,将她配给李元净,又迫于皇帝的权势妥协,成为他不见天日的一份私情。
前路茫茫,她寻不到破解之法。
本想着同皇帝周旋三个月,过后便与他断绝这份随时会要了她命的关系,即便她将来嫁不了李元净,也不能再同皇帝这样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
可皇帝却待她这样好,叫她无形之中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一点温暖。
若不是这场不恰当的关系在中间挡着,她愿将他看做是自己的父亲那样,去敬他,拥戴他。
可惜......
荷回看着到他落在自己腰间的手,垂下了眼帘。
“既然朕在你嘴里这样好,那你还要这样待朕。”想起汗巾子的事儿,皇帝还是有些在意。
若是旁人敢这般对自己,早下阎罗殿去了,哪里还能好好待在这儿同他说话。
荷回知道此事做的不对,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叹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喟叹道:“荷回。”
“嗯?”
“你喜欢朕吧。”
不曾想皇帝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荷回整个人为之一震。
皇帝与她对视,声音轻柔:“喜欢朕,陪在朕身边,否则朕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从小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到后来登基称帝,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也从不习惯身边有人。
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孤独。
可自从遇见他,不知怎么的,他就跟着了魔似的,忽然很想她在身边,陪自己说说话。
即便不说话,坐着各自做自己的事,只要待在一处,也很好。
可是很明显荷回却不认可他这个说法,反驳他:“皇爷想找人说话,身边有的是人上赶着。”
皇帝道:“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他也说不明白,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想要她。
荷回叹气:“皇爷,这也许是您的错觉,错把占有当成了喜欢。”
她开始向皇帝讲述自己的故事。
“幼时,家里很穷,连件瞧得过去的衣裳都穿不起,都是母亲和祖母把自己的旧衣裳改小了给民女穿,那时候,民女最期望的,便是拥有一条自己的衣裙。”
皇帝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她。
“后来爹爹教书,挣了点钱,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娘亲便给民女买来布料,裁制了一条罗裙,民女清楚记得那条罗裙是藕荷色的,上头还绣着几片荷叶。”
“喜欢吗?”皇帝问。
荷回点头:“喜欢。”随即话锋一转,道:“可是很快,民女发现得到手之后,那裙子并没我想象中的好看,在有更多裙子之后,加之民女越长越大,那裙子便不再合我心意。”
“民女小时候还想吃酥油泡螺,瞧见邻居家吃,馋得不得了,可是后来吃过一次之后,却觉得也不过如此。”
她说罢,望向皇帝,希望他懂自己的意思。
却没成想,皇帝只是静静望着她,随即抬手整理她有些歪掉的纱帽。
“你这是告诉朕,你对朕来说,就只是一件罗裙,一道酥油泡螺?”
荷回不吭声,别过脸去。
“看着朕。”皇帝捧起她的脸,淡淡道:“你这般想,太小瞧你自己,也太过低看朕。”
荷回心头一震,抬眼与他对视,望见他眼神中那睥睨一切的从容与冷静。
“朕想要你,只因为你是沈荷回,无论是占有,还是喜欢,对朕来说,没有分别。”
“懂吗?”
荷回被他这一番霸道又全然不讲理的话语给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开口,可又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嗓子眼像是东西堵住,发不出半分声响。
她只能将视线移开,逃避内心那不知是触动,还是害怕的情绪。
“皇爷,民女该走了。”
她到御撵上来本就不合规矩,长久不在外头,难保不被人发现。
皇帝这回没拦她,只是在她临走前对她道:“等回去,朕去找你。”
“别。”储秀宫并不是多么隐秘的地方,上回他过去时便将她吓出一身冷汗。
皇帝抿了唇。
荷回这才磕磕绊绊吐出一句:“......您叫底下人来叫民女就成,我,我去您那里。”
能说出这句话,皇帝知道,她心里的排斥之意已经没有从前那般强烈,虽还没有说到喜欢他的地步,但到底愿意真心实意同自己好,不再是同从前那般满心无奈,全然被迫了。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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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岳庙回来后,皇帝便再次投入朝政之中,虽说他在外头时也一直在处理内阁呈上来的奏章
,但还是有几件事,要他回宫之后,亲自问过几位阁老之后再办。
处理朝务后,还要进行日讲,跟着日讲官听课,课后赐饭。
日讲过后,才有空到太后那里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