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飞飞
孟长盈眨眨眼睛,手掌贴上他的脸。骨骼硬朗,眉目锋锐,浅瞳如蜜色琥珀,泛着酒液似的醉人光泽。
她指尖抚上万俟望上扬的长眉:“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还生气呢?”
“……你只会欺负人。”
万俟望捉住那只手,捏了捏,像握了一朵温凉的云在手里,哪里舍得用力。
于是他又低头亲了亲那朵云,似乎只有他的唇,才配得上孟长盈身上的每一处骨节皮肤。
他怎么会不忙呢?胡汉对抗,亲王造反……孟长盈布的局,哪里是轻易就能破得了的。
他不恨她,只是想她。
再忙也想她。时时刻刻,每时每刻,都想见到她。
他彻彻底底地败给她,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这样的心情,孟长盈怎么会懂呢?
她不懂。
无情又可恶的坏女人,只会欺负人。
“只会……”孟长盈抬起下巴,温热气息一点点靠近他的左耳,轻轻碰了下他珠子,“……欺负人吗?”
珠子一晃,万俟望本就潮红的脸,腾地一下,从胸膛到脖颈到脸庞,处处通红,筋络乱跳,呼吸粗沉,眼底浓云翻滚。
他低下头,按住孟长盈的后脑,深深地吻她,要吻红那点柔软唇珠,吻湿那双沉静眼眸。
“盈盈,我的盈盈,别欺负我了……”
再蓬勃热烈的欲念,也不是这种时候能乱来的。
孟长盈的身体撑不住,这破败道观万俟望也嫌弃,还有那么些碍眼的烦人鬼在,真是要命。
后半夜,胡狗儿和褚巍换了班,褚巍给火堆添了些柴,侧对他们而坐。
万俟望也挪一挪,不让孟长盈的视线投向褚巍。
他擦去孟长盈头上的细汗,低声道:“盈盈,跟我回北朔吧。”
上一次他没问,因为他知道孟长盈绝不会同意。可如今不一样了,局势逆转,此时离开南雍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孟长盈困意深重,垂落的睫毛在面上投下一片淡青阴影,倏尔一动,像是暗处振翅的蝴蝶。
“不去。”
她嗓音淡淡,回得简短又随意。
似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万俟望手指梳理着她的鬓发,冰凉丝滑如绸缎掠过指尖,就像她这个人。
可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一手掀起北朝风云乱世,却在南朝处处掣肘,被逼得仓皇西逃。
狼狈至此,为何不离开?
“盈盈,你不会不知道,不论是褚巍还是褚家军,如今都岌岌可危。别说北伐,自保都难,他们会把你也拖下水的。”
孟长盈眼睛并未睁开,长睫只微微一抖,随即轻轻笑了,淡漠中洒脱又随性。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这种话怎么会从孟长盈口中说出来呢?
原来最清醒理智的人,也会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一天。
万俟望半晌无言,再次直白地感受到,他从来就不在天平两端,没有叫她斟酌的资格。
孟长盈对他有多无情,如今的一切,都是他拼了命舍了傲气求来的。
她的一腔热血,尽数洒向了别处,留给他的只有那一点点余温,依叫他珍惜不已。
他知道,从来都知道。
可那又如何。
人皆以为孟长盈是一块冰,可他知晓,孟长盈是一团幽幽野火。
他从来都不怕被灼伤。
他要她烧得热烈,也要如飞蛾扑火,做了薪柴也好,烧成灰烬也好。
得她一个侧目,一切都值得。
万俟望没有再言语,只是垂首虔诚吻上她的发:“睡吧。”
翌日天蒙蒙亮,有人惊呼:“大师和道长不见了!”
众人皆惊醒,坐着闭眼休憩的褚巍按上腰间宝剑,迅速起身,来回巡查一遍,并无异常。
轮值和换班的人都尽职尽责,可无一人知晓慈道和尚和小道士是何时离去的。
众人不免惊叹,心中更加敬畏,同时也信心倍增,觉得褚巍得高人相助,褚家军必定也能逢凶化吉。
经此一事,褚巍索性吩咐下去,收拾整队,接着出发。
孟长盈昨日由褚巍带着,今日已然全交给了万俟望。他虽看似大开大合,却细心地连孟长盈的脚都护在怀里,不叫山间晨露沾染分毫。
众人离开,有人回头,又是一声惊呼。
昨日入观时已是黄昏时分,道观牌匾上又爬了许多藤蔓苔藓,叫人看不清上面的字。
清晨万物明亮,一束光正打在牌匾之上,依稀可辩认出两个字——
紫磐。
有兵卫悄声道:“昨日我听道长说,这道观建在巨石之上,巨石稳稳坐落百年,东望建安。瞧这名字,紫气东来,是大祥兆,你听见昨天道长说的龙……”
“上路!”
褚巍沉声一喝,喝断兵士中的窃窃私语。见褚巍高坐马上,眉目威严,再无人敢多嘴多舌,皆默默赶路。
一行人避开城镇,在乡野山林中穿梭,但也不免听到些传闻。
南雍皇帝崩,太子太子妃死于东宫纵火。六皇子荣锦即位,四公主荣瑛封为长公主,位阶正一品。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同时发布檄文下达诸州郡,声讨火烧东宫的逆贼褚巍。檄文中同时申明,若褚巍愿归顺认罪,新帝或网开一面,饶他小命。
从前在北朝褚家被冤杀,褚巍可以逃往南雍,逃到汉人的地盘。可现下他在南雍、在汉人的地盘被摁上了逆贼的名头,誉满寰中的百胜将军终被千夫所指。
他还能逃吗?
他又能往哪逃?
南北东西,已无处可去了。
这个冤名绝不能认,死也不能认。
褚巍面色沉寂,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的银竹,忽而又想到那张助他出城的文书,上面盖的是雍帝皇印。
建安一行,从头到尾他都不曾见过雍帝。若算起来,两人已有五年未见了。以后更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也是他老迈的舅舅,更是父亲和风远兄曾并肩作战的至交好友。
多疑、猜忌、隔阂,以及无数纷乱的朝局政事间,五年未见的舅舅,性命垂危之际,还是赐了他一封出城的文书。
这份文书写的是信任还是托付?
无数人说起雍帝被磨灭的锐气,说起他偏向南派的昏聩,林阔甚至不肯提起他,躲进竹山醉生梦死,绝不出山为将。可那双年老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的会不会是北伐军厮杀的影子?
所以他才递出了这封文书,将猜忌多年的亲外甥,声望斐然的大将军送出了泥沼囚笼。
建安一行有太多事出乎意料,结局更是一塌糊涂。
可有一件事褚巍没猜错,舅舅不会杀他。
褚巍笑了下,慢慢地,笑里又渗进怅然和苦涩。
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呢?
临州城不日便达,孟长盈早已不发热了。可身体底子太薄,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大多数时间都昏睡在万俟望怀里。
“盈盈,醒一醒。”
万俟望用脸去蹭孟长盈的脸,他的胡渣早刮干净了,不扎人,只热乎乎地挤人。
孟长盈困倦着,被挤得下意识往他怀里钻,脸埋进他胸膛躲避。
万俟望心头酸软,又吻一吻她的发顶,轻轻去捏她的后颈。
“盈盈,起来吃些东西,临州城快到了。”
临州城三个字唤醒了孟长盈,她慢慢睁开眼,点了下头。
万俟望环抱着孟长盈,将面汤舀起一勺吹凉,喂给她。孟长盈张口吃下,可睡了许久没喝过水,喉咙干涩,突然吃下一口粘稠面汤,顿觉不适。
可又不好吐出来,便勉力咽下去。只一瞬,孟长盈猛地捂住嘴,咳嗽起来,单薄肩膀抖得厉害。
万俟望一惊,赶紧放下碗勺,去顺孟长盈的后背,可手掌几乎不敢落到她弓起振颤的脊骨。
人一直都在他怀里,何时竟瘦成这样了?
褚巍也忙过来扶住她,急道:“阿盈,快把东西吐出来!别咽了!”
孟长盈终于不再压制,一口呕出来,指间竟有斑斑血迹。
万俟望手一抖,瞳孔震动,如遭雷劈,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褚巍眼中一湿,面有痛色,涩声道:“阿盈……”
胡狗儿快速拿来温水,递到孟长盈嘴边,漆黑的眼微红:“主子,喝水。”
孟长盈就着他的手,漱过口,又一连喝了几口水,呼吸才慢慢平复,无力倒回万俟望怀里。
万俟望眼珠滞涩地转过来,拳头紧握:“你的身子从何时开始……”
第100章 甘愿“你这么乖,要叫人舍不得了。”……
孟长盈微微喘着气,万俟望很难说清楚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抚孟长盈的心口,艰难地说:“一呼一吸,慢些,别急……”
好一会,孟长盈胸口的起伏才回归到最开始的微弱,眼底带着生理性的水色,对上三双忧心的眼睛。
孟长盈苍白的薄唇带起个淡笑,轻声道:“别担心,一时半会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