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她低着头,默然无话。
林乔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见她还是这副模样,不解道:“我着实想不通,你为什么放着锦衣玉食的谢府千金不做,非要一个人离家出走?现在命都快没了,还不肯回家去?难不成你爹娘也为了银子要把你卖掉?”
他是前几日打探消息的时候发现了谢府的人,才得知谢仪舟是江波名门、京中权贵谢家的三小姐。
谢家当然不会缺银钱,不会为了这个卖女儿,林乔是在调侃她。
事实上,正如林乔所说,谢仪舟前十六年的人生里一直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她是在半年前的一个深夜背上包袱离家的。
原因她没说过。
有些事情自己接受不了,在别人眼中却无足轻重,解释起来反倒更像是自己在犯矫情。
总而言之,她不想回去。
“行吧。”见谢仪舟对谢家的事情只字不提,林乔不再问,打开窗缝往外瞧了瞧,催道,“时间紧迫,别磨蹭了,快点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谢仪舟性子温吞,话少,被催急了,闷闷道:“谢家是来抓我的,方震虽然恨你但更想杀我,御林军……你也说了,太子是我打晕的、是我埋的,与你没有关系,你尽管跑就是了,管我怎么选择做什么?”
林乔一哂,道:“这不是缺银子吗。”
林研是久病沉疴导致的体弱,需要长期用珍贵药材温养着,林乔买不起,林研也经受不住长时间的奔波,对他兄妹二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寻找一个靠山,安稳地住下来。
谢仪舟就是他的选择。
谢仪舟明白他的意思,面色紧绷,道:“我也没银子。”
“你现在没有,回谢家就有了。”林乔道,“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但你孤身一人,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被御林军或者方震抓到,多半是必死无疑。被谢府的人找到,你会被绑回去,不如干脆点,直接回去得了。大不了等眼下的危机过去了,重新出逃,顺便从谢家卷些银子。”
谢家祖父官居一品,三个老爷也身居要职,半年前谢家三老爷返乡祭祖,还曾协助官府治理水贼,这事整个江波府无人不知。
谢仪舟是离家出走的,高门大户要脸面,绝不会让这事外传。
谢家祖籍又在江波府,族亲也遍布在这一带,届时御林军查来,可以用诸如探望族亲的理由把行迹遮掩过去,合情合理。
而方震那等仗势欺人的无耻之辈,绝对想不到他们追杀的人能摇身一变成为谢府千金,更不敢招惹权贵人家。
如此,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谢仪舟答应回谢家。
谢仪舟垂眸,半晌,道:“跟我去京城谢府,未必就是安全的。”
“我知道,但我觉得问题不大,饿死鬼他都不记得咱们了,就是打了照面也不怕。退一步来说,哪天真的露馅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祖父你爹他们不得尽力帮忙遮掩?”
见他主意已定,谢仪舟最后一次提醒:“谢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富贵险中求。”林乔很是豪放,“再说了,你喜欢乱发善心,总捡些猫猫狗狗回家,肯定不会为了二十四两七钱银子把我妹妹卖了,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二十四两七钱,正是林家大伯从五十七岁老鳏夫那里收到的聘礼。
双方不知道砍价过多少个来回,才得到这个有零有整的价钱。
十一岁的林研只值这么点儿银子。
谢仪舟对他的评价未置一词,深吸一口气,抬头道:“回去可以,但不能便宜了谢家,你去找他们……”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惊疑不定地看向林乔。
起初林乔还装无辜,等楼下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急匆匆闯进来时,他才讪讪一笑,掏出一个钱袋推到谢仪舟手边,谄媚道:“不愧是主仆,咱俩想到一块去了……回去之前肯定得敲谢家一笔,喏,小姐,这是你那份。”
谢仪舟这时才明白,难怪林乔一直催着她做决定,敢情早就把她的藏身之处卖给了谢家人!
他获知的消息那么仔细……恐怕根本就是去和谢家人打探的消息!
她瞪着林乔,拿过钱袋,正要收起,忽然一顿,问:“还有一份呢?”
林乔满脸疑惑,“还有什么?”
谢仪舟盯着他,紧紧握拳,道:“你都确定了我一定会回谢家,会只把我的消息卖给谢家的人?都是饿死鬼玩过的把戏,你少和我装傻!”
先前为了躲避方震,谢仪舟决定搬家。
重新置业需要一大笔银子,她实在太穷,为了省钱,每日只吃两顿饭,一顿吃个半饱。
饿死鬼受不住,动起了歪心思。
他让林乔捡了几根野狗骨头,用方雄的衣服裹着,谎称找到了他的尸骨,再把消息分别卖给方震的两方手下,用一个真假掺半的消息得了两份银子。
——方震对几人穷追不舍,这事多少发挥了些许作用。
这行为让谢仪舟目瞪口呆,让林乔钦佩不已,现在相似的事情再度发生,谢仪舟不信林乔会乖乖地只赚一份银子。
她有理由怀疑对面酒馆里方震的人和楼下赶来的谢府护卫一样,都是林乔招来的!
“小姐英明!”林乔认输,但还想挣扎一下,“方震那样的三教九流比不得京中权贵,只肯出三十两银子买您的消息,这点儿小钱您肯定瞧不上……”
谢仪舟俏脸一沉,道:“还钱,一个铜板也别想少!”
林乔忍着心痛掏银子,嘴里不高兴地嘀咕:“堂堂名门千金小气成这样,难怪饿死鬼总说你抠搜……”
谢仪舟恼了,“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还喜欢动手打人?”
“没有。”林乔摇头,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回头好奇问,“除了他‘死’的那回,其他时候你也打过他?”
谢仪舟:“……”
打过,且不止一次。
其实最早的时候,谢仪舟对饿死鬼是很温柔的,实在是他太过讨嫌。
就拿骗方震银子那事来说,谢仪舟全程被瞒着,直到看见精致发钗与奢侈佳肴才知道他背着自己做了什么。
正为银钱发愁的谢仪舟十分恼怒,把饿死鬼狠狠捶了一顿。
即便事情过去许久,现在想起,谢仪舟依然十分气恼。
林乔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结果,拱手赞叹:“小姐英勇,小的敬佩!”
话音落地,客栈房门被人从外叩响,有人道:“老奴奉命来接小姐回家!小姐,快回去吧!”
第5章
启程“换做饿死鬼,他肯定夸我做的好……
为了找回离家出走的三小姐,谢家来了许多护卫,领头的是老宅的
申管家。
好不容易将人找到,申管家几乎要喜极而泣,为防意外再让人丢失,命丫鬟护卫将客栈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这日傍晚,他快步上楼,到房门前停下,提着一口气问:“还在里面吧?”
门外守着的丫鬟低声回道:“在的,奴婢才送了汤药进去,小姐与乔家兄妹都在里面。”
申管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客栈被他安排得密不透风,但他还是一宿没敢闭眼,隔不久就得过来看看,非得亲耳听见人还在才能安心。
申管家理了理仪容,站定,轻轻扣门。
开门的是那个叫林乔的小伙子。
申管家记得他,就是他与自己透漏了小姐的踪迹,否则他们没那么容易将人找回。
申管家看不上这种卖主求财的行径,谢仪舟却十分亲近这对兄妹,说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将他们带回京城。
只要谢仪舟乖乖的不再乱跑,别说是带上这对兄妹,就是把这家客栈拆开带着都行。
加之申管家怕谢仪舟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想着在她身边安插个能通风报信的内奸也不错,便对林乔卖主的事只字不提,只当从未见过他。
眼下,谢仪舟坐在桌边,面前放着空了的药碗,身后站着那个名叫林研的小丫头。
申管家亲眼确定了人还在,宽慰极了,走近了,将手中药方递给谢仪舟,道:“药都照着方子买好了,只这地儿的药铺太小,人参虫草成色都不够好,待到了京城,府中有更好的呢。”
谢仪舟习惯了申管家见缝插针哄骗自己回京城谢家的说辞,轻轻点头,问:“糖葫芦送去了吗?”
“送去了。”申管家道,“医馆把药包好,老奴立刻就让人送去了。”
谢仪舟是申管家看着长大的,性情内敛,柔和寡言,这么多年来不曾惹出一丝乱来,谁能想到这么乖巧的姑娘会一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呢?
申管家怕了,不懂谢仪舟为什么让他在买好药之后,以答谢之名往药铺送那么多糖葫芦,也不敢问,照做就是了。
回了谢仪舟在意的事情,他再小心翼翼道:“老奴就与御林军说小姐是来宜城探望表姑婆的,因与表姑婆家的姑娘起了口角,赌气住进了客栈……小姐您看?”
谢家在宜城有个偏远旁支,这家客栈就是他们的产业。
申管家是代表家主来的,他说什么,旁支都会尽力配合。
这法子正在谢仪舟与林乔的意料之内,谢仪舟轻颔首答应了这个说法。
“好、好……”
在申管家眼中,这法子对谢仪舟的名声有些不利,谢仪舟二话不说就答应,让他很是欣慰。
欣慰过后,他看向立在一旁的乔家兄妹,威严道:“都记住该怎么说了?”
在两人低眉顺眼说记住后,申管家转回向谢仪舟,道:“小姐放心,客栈和表姑婆那边老奴都提点好了,不会有错,咱家太爷、老爷又都是股肱之臣,御林军多少会给点面子,查证后不会加以为难的。等他们查完,咱们就回启程京城……”
谢仪舟没吭声,低着眼,神色是一贯的娴静。
申管家习惯了她的寡言,与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无需应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老奴已让人往京城那边送了信,等咱们到了,夫人该把一切都备好了。”
“……自小姐离家,夫人日夜难安,怕小姐遇见坏人,又怕小姐冻着饿着,若非恐外人知晓毁了小姐清誉,夫人早就亲自来找了……”
“小姐较之前轻减了许多,这些日子可得好好养养,不然等夫人见着这清瘦模样,得多心疼……”
“没有必要。”谢仪舟突然开口。
声音不大,申管家没听清,问:“小姐说什么?”
谢仪舟抿了抿唇,重复道:“不必这样。”
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关切的话,也不必苦苦寻她、一定要她回去。
申管家听出她抗拒的态度,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最后看向谢仪舟放在膝上的双手。
谢仪舟已换回权贵千金的着装,身上是流光溢彩的苏绣云纱锦裙,乌黑发间坠着玛瑙发钗与金玉珍珠的步摇,不论是颈上璎珞还是腕间玉镯,都价值连城。
她本就容颜昳丽、身姿窈窕,精心装扮后更显娇艳耀眼,怎么看都是千娇百宠的名门贵女,唯有那双带着细小伤痕的手,暴露了她这几个月来的清苦生活。
申管家看着她手指上的划痕,神情复杂地说道:“家总是比外面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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