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明月 第3章

作者:木泥土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重生 复仇虐渣 古代言情

  瑞兽铜炉中泛起点点梅香,他冷白指腹间捻着一片半红半粉的海棠花瓣。

  那双黑如深渊的眸子中逐渐透出冷寒。

  ——

  后来在芍药园,谢嫣没再特意避开桃漾远些。

  她虽对‘晦气之人’有些忌讳,可她瞧着桃漾举止大方,样貌也并非丑陋不堪,实在是对她厌恶不起来,况且,桃漾与她说话时眉眼间总是含着清浅的笑,如阳春三月里的风,让人觉得舒畅。

  谢嫣觉得桃漾很好。

  最初有意避开,是时下‘玄学’与‘佛学’兴盛,晦气之人多是命中带煞,她近来身体又有些弱,怕被桃漾给冲撞了。

  后来,二哥哥都没再说什么,她也不想特意冷待人,显得她很坏一样。

  入夜,桃漾自桓馥那里回到自己的屋内,有些疲惫的掩手打了个小哈欠,杏枝见状,与她道:“热水备好了,姑娘可要沐浴么?”桃漾对她点点头,卸了首饰径直往净室里去。

  轻衣落,水花起。

  桃漾半阖眼眸倚在桶壁,任凭杏枝在身后侍奉。

  杏枝是头一回跟着来淮阳谢氏本家,今儿她也算是跟着桃漾长了颇多见识,此次来淮阳谢氏,桃漾只带了她一个来,她有再多的欢喜也没人去说,憋得怪难受的。

  桃漾依旧闭眸,嗓音轻轻的,问她:“今儿你和九姑娘的婢女都去了哪儿?”她闭眸听着杏枝在身后叭叭说个不停,偶尔会浅笑下,觉得杏枝说的极为有趣。

  说到最后,杏枝忍不住感慨:“谢氏本家真是太豪奢富丽了,我做梦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地方,姑娘你说,皇宫会比这里更繁华么?”桃漾先是回她:“再富丽的地方待久了怕也会腻,”她微微侧首,又严肃道:“在这里说话要当心,莫再拿谢氏与皇宫作比。”

  杏枝忙认真起来,连连点头。

  待桃漾沐浴

  后更衣,回到卧榻上,吩咐杏枝:“去把妆奁前的梨木盒取来。”梨木盒里装着的是她父亲谢澜送给她的那枚黄色玛瑙石,她自盒内取出递给杏枝:“我记得明儿是你的生辰,如今在这里也没什么礼物可送给你,这枚玛瑙你可喜欢么?”

  杏枝闻言颇为受宠若惊,在她心里,玛瑙可是上好的东西,虽然她不懂得品鉴,也不知这红的黄的蓝的有何区别,可瞧着这色泽质地定是好物,她有些不敢收。

  桃漾塞进她手中:“收好了,”她眉目温和,莞尔道:“去点香吧,我困了。”杏枝战战兢兢给她落了床帐,心中滋味万千,暗自懊恼,适才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该在姑娘面前说起谢氏本家的婢女是如何的体面。

  天上明月洒落清辉,透过枝叶折进窗牖,已是深夜子时,桃漾睡得不安稳,似梦似醒,清丽眉眼皱成一团,到最后,却是猛然惊醒过来,躺在枕上再无半分睡意。

  她这些年未再来过淮阳谢氏,是怕见到他,更怕会再次冒犯到他。

  士族名门,最忌邪秽。

  她早就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可纵使她再让自己平静,听到谢嫣唤那声‘二哥哥’,她站在他面前时,依旧如同面对无边黑夜般生畏又紧张。

  虽已时隔多年,桃漾依旧记得那个面容清冷的矜傲少年,高高在上,俾你傲物。那时尚年少,她或许是真的冲撞了他,惹了他不悦,可如今,他已成年,身躯健硕,她再是不祥怕是也冲撞不了他。

  他身份贵重,气度亦沉稳,还会如年少时一般不容她么?

  若贵人只是嫌她碍眼,她见了他躲开就是。

  可今日,他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又是何意呢?

  桃漾想不明白,清澈澈的眸子盯着帐顶,兀自神游。

第3章

  莲子的清香

  此次桃漾前来淮阳,是有她的私心。

  她想摘下自年少时起就有的‘恶名’,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几年她的亲事一直不顺,如今虽与竹陵桓氏定下亲事,可婚期却迟迟未定,这其中缘由,她心中如明镜,若只是一味地等待,只会尽失所有,她总得为自己做些打算。

  ——

  端午节前一日,收到谢氏本家递帖子的各分支皆来到淮阳。

  这几个分支中的妇人,当属桓馥最为体面。

  谢澜此人相貌称不上好,他们阳夏谢氏几房也皆资质平庸,都没什么大的造化,谢澜也只是在阳夏任九品主簿一职,往前追溯三十余年,与淮阳谢氏本家都是断了联系的,就连谢澜本人也从未想过。

  他能娶到竹陵桓氏一族出身的嫡女。

  自桓馥嫁给他后,阳夏谢氏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边受着竹陵桓氏的关照,淮阳谢氏这边对他也多为看重,是以,他们阳夏谢氏这几年才逐渐兴盛起来。

  竹陵桓氏虽比不得淮阳谢氏底蕴深厚,却也是经久不衰的门阀士族,以桓馥的身份不止在谢氏几房妇人中有脸面,在谢老夫人跟前也是足够被看重的。

  这几日桓馥时常陪在谢老夫人身边,有时见谢老夫人心情愉悦,也会明里暗里的在她跟前提上几句桃漾,当年那件糟心窝子的事桓馥想起来就气不顺,可奈何又说不得。

  自阳夏来淮阳那日的马车内,桃漾困的倚在车壁上小憩了会儿,还喃喃的呓语了几句,桓馥听的最清晰的那句便是:“娘,怎样才能让他们不要再说我晦气——我没有——没有——”

  桓馥当时听着也是心痛,身为母亲,自是要为她做打算。

  桃漾与桓恒的亲事已定下,不出岔子很快就要嫁进桓氏一族,她可不愿桃漾日后一直背负着‘晦气’的名头,这让她日后在夫家如何能过的体面?世家大族中龌龊多,难免不会再被人以此为由欺辱。

  她是想着,当年的事,既是因那人而起。

  不如让那人再开口说上句别的。

  或是,让谢老夫人帮帮桃漾。

  端午这日,在玉兰园过节设宴。

  谢氏二房三房已与昨日自建康赶回淮阳,陪着谢老夫人一道热闹,这玉兰园里除却谢氏本家中人,剩余的便是几个分支,左右不过谢氏的一大家子人。

  倒也是其乐融融。

  端午宴张罗的丰盛,还请了戏台子在园中热闹,酒酣饭足,用了各种口味的粽子,有五六岁大的孩童贪食,一连吃了两三个,热热闹闹一番后,谢老夫人的目光搜寻了好大一会儿。

  才看到坐于宴席最左侧的桃漾。

  她慈和的对着桃漾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漾丫头,过来。”她抬手朝桃漾招了招手。

  这一大桌子人面上的笑意都微有凝滞,带着狐疑静默不语,目光都落在谢老夫人处。

  桃漾起身来到谢老夫人身前,乖巧见礼,谢老夫人让她在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将她打量:“漾丫头自幼就生的好,听你母亲说,正与竹陵桓氏的四郎君商议大婚日呢?”

  桃漾垂下眼眸,众目睽睽下,面容羞涩,对谢老夫人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抬手自手腕间取下一只质地细腻洁白如凝脂的羊脂玉玉镯,未等桃漾反应,就已戴在了她纤细腕间,桃漾神色不安,被谢老夫人按住手腕,笑道:“这是祖母给你添的嫁妆。”

  桃漾已经十一年未来过谢氏本家了。

  当年那件事也早已在淮阳消散。

  只是八仙桌前在座的几位夫人以及府中的姑娘多少都是知道些的。这羊脂玉玉镯跟了谢老夫人几十年,向来珍视,如今谢老夫人忽然变了态度,还把这镯子给了桃漾。

  谁又能不明白是何意呢。

  谢氏家主谢蕴的夫人王氏抬眸打量了眼桃漾。

  昨个谢怀砚去她那里问安时,她就与他说过:“前段时日我身体不好,你祖母的寿宴就交到了四房手中去筹备,”谢夫人面露不满:“她是知道那丫头的命格冲撞你的,怎还把她给请来了。”

  “既来了咱们淮阳就是客,她母亲又出身竹陵桓氏,也不好说什么,你这些日子离得她远些。”

  谢怀砚坐于椅上,用了口白玉盏中清茶,声线平淡:“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冲撞了我,早已是年少时的事。”谢夫人不以为意:“这种事怎可大意,净空大师早就说过,轻则影响运,重则还能伤身。”

  此时,谢夫人亦面色柔和的与桃漾说了几句话。

  桃漾施礼,神色谦谨乖顺,谢过谢老夫人,又对谢夫人莞尔。

  宴席已结束,玉兰园里有聚在一处玩投壶的,也有在手臂上缠绕五彩丝线,以祈求平安康健的,谢怀砚在不远处的石桌前姿态闲散的指导两位小郎君做纸鸢,清风拂过,他漫不经心抬眸朝八仙桌处望了眼。

  在玉兰园再待了会儿,谢嫣主动上前来扯住桃漾的手,目含笑意:“桃漾姐姐,我们刚商量了个乐子,曲水流觞,以玉盘替杯盏,粽子停在谁面前,就要粽子的主人来出题。”

  昨个午后,府中的妇人姑娘们都各自包了两只粽子,图个吉利,适才膳房里说还剩了好些,就有人提出了这么个玩法,桃漾对谢嫣颔首,随着她们去了。

  谢老夫人午后要休憩,玉兰园这里很快也就散了,谢怀砚另设了一桌酒席给他的两位叔伯接风洗尘,琼华园内,谢氏二爷一连用了几盏酒水,不由叹息:“自今岁以来,高坐明台那位便有意行科举制。”

  谢氏三爷放下杯盏看他一眼:“无论如何折腾,这官员选拔之权始终在士族手中,何须为此感叹。”

  他们二人近几年来政见常有不合,谢怀砚抬手让水榭里正作《拂舞》的舞娘们退下,举杯与谢二爷谢三爷共饮,神色平和:“陛下既有此心,二位叔伯不如顺了他的意。”

  “我在豫州招揽了不少有学之士,此次可与二叔三叔同往建康。”

  几人饮酒,直至申时方散。

  谢怀砚离开水榭回他的墨园,行至莲池假山后耳边传来阵阵笑语声,他眉心微凝,转了步子朝着莲池边行去,此时,莲池边正围坐了一圈碧玉年华的少女,玩的正不亦乐乎。

  谢嫣用了几盏酒,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刚作了一句有情人终成眷侣的诗,随后便又是一句悼念亡夫的词,谢沅远远的瞧见谢怀砚朝这边走过来,急

  忙扯了扯谢嫣的衣袖。

  “二哥哥,你也来陪我们作诗么?”

  谢怀砚敛眸瞧了眼玉盘水中流,薄唇勾笑:“你们玩便是,我来讨颗粽子吃。”在一侧负责往玉盘中搁置粽子的婢女急忙走近,行礼:“二公子要食何口味的粽子,奴婢新包了给二公子送去。”

  谢怀砚的目光依旧是在流水中,申时的日光渐弱,他的面庞半明半昧,瞧不出是何情绪,片刻,他道:“不用。”他抬手往水中指了指:“就那颗,送去墨园。”

  桃漾看着水中玉盘上他指的那颗粽子,心间一紧。

  “这颗粽子好像是桃漾姐姐包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桃漾垂眸闭了闭眼。

  随后起身,依旧未抬眸看他,行礼道:“桃漾手艺不佳,怕这颗粽子不合二公子口味——”她的话被谢怀砚打断,他眸光温润,在她面上扫过,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原来是桃漾妹妹包的,尝尝何妨。”

  桃漾不知他是何意,抬起眸来。

  当年他让她避他而行,让她不可直视他的眼眸。

  此时两双眸子相对,一个清亮,一个深邃。

  桃漾并未在他眸中再看到当年的寒光,这一刻她终于敢想,经年已去,在她心上留下长刺的人怕是早已忘记,于他而言,当年不过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真正该记住的人,是她。

  谢怀砚回到墨园时,下人已将那颗粽子送去,就搁在他书房的金丝楠木书案上。

  他撩袍落座,因饮了酒而有些潋滟的眸子盯着那颗粽子瞧了片刻,阳夏虽隶属于淮阳,可阳夏人的包粽手法却略有不同,六棱五面双彩绳,谢怀砚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修长指节捻起甜粽,停在鼻息间。

  是甜粽。

  莲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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