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缓和胃里不适,谢观怜抬起呕红的眼,这才看清身边的女人。
女人身姿纤细,细眉微蹙,是一张极尽柔弱无害的脸。
是许久未见的月娘,如今的陈王妃。
“没事罢,药是有些苦。”
月娘见她神态茫然,连微翘的眼尾都泛上了湿红,以为是药效还没有起,侧首又吩咐身边的小雪端蜜饯。
一旁的小雪赶忙递过来:“娘娘,蜜饯。”
月娘接过玉盘,用箸夹起一块蜜饯,递在她的唇边,柔声道:“压压味儿。”
谢观怜侧首避开蜜饯,靠在床架边虚弱地摇头:“不用。”
见她拒绝,月娘也未曾勉强,放下盛装蜜饯的玉瓷盘,温柔的替她捻了捻被角,“怜娘身体可有不适?”
“还好。”谢观怜现在浑身虚软,抬眼都很费劲,“我怎会这里?”
她记得正随拓跋呈的人离开雁门,中途忽感疲软便靠着马车睡下,孰料睁眼竟看见了月娘。
月娘抬眸,轻叹道:“是陈王让人带你出来的,而带你回来的李副将下手也不知轻重,让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陈王?”谢观怜闻言眨着酸涩的眸,疑惑看着月娘。
月娘颔首:“嗯,陈王知你是被拓跋呈关在营帐中,打着岩王之女的身份来造反,所以陈王便折了所有潜伏在反军营帐中的探子,只为了救下了你。”
这段时日,周围全是守着她的人,去何处几乎都有人跟着,陈王为了能将她带出来,折了不少人在里面,潜伏在里面的探子几乎全军覆没。
“陈王为何会救我?”谢观怜不解地问月娘。
如今两军交战,陈王已经丢了好几座城池,此刻陈王倾尽所有的探子,只为了救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她并不是傻子。
月娘见她竟会直接问,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又转头看着谢观怜踌躇地抿着唇,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因为是我求殿下救你的。”
听后,谢观怜余光扫到不远处竖立的画屏,后面似乎有一道黑影。
画屏后面有人。
她早就留意到月娘从一开始就频频看向画屏,里面人或许是陈王。
月娘见她沉默,心中有愧疚亦有心虚,想到夫君不久前让她问的话。
陈王让她用旧情,从怜娘口中套出敌军的消息。
月娘虽不情愿,但还是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问出来:“怜娘,这段时日你一直在反军中,可知晓些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谢观怜静默须臾,抿唇道:“我不知情。”
虽然拓跋呈待她特殊,但远没有达到能带她去议事。
月娘又问了一些旁的,最后她都一一摇头道不知。
见她什么也不知情,月娘问了会子没再问,柔声道:“怜娘好生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谢观怜头正晕着,便点了点头。
月娘站起身,看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色雪白的女人,转身出了房门。
刚一踏出去,抬首便看见不远处的陈王对她招手。
月娘脚步微滞,随后如常地朝陈王走去。
“殿下。”她朝陈王欠身。
陈王越过她看向紧阖的门,略显感叹地道:“难怪能让这些人情愿反目也要独占的女人,的确生得极美。”
月娘安静地听着,垂下眼,没讲话。
待陈王感叹之后,温柔地牵起月娘的手,低声问:“虽然她是极美,但在本王心中,王妃仍旧最重要,旁人抵不得。”
闻言,月娘眼尾轻弯,柔言细语道:“殿下,她什么也不知道。”
方才在里面已经听见了,但他不信谢观怜什么都不知道。
陈王温柔颔首,道:“本王知道,王妃是想要她留在这里陪你,日后她就交给王妃了。”
月娘听他同意,眼尾霎时露出难掩明亮的光,主动靠近他的怀里,怯生生的声线也染上明媚:“多谢殿下。”
陈王拥住月娘,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房门。
月娘天真,又因与那女子有旧情,所以很容易相信她的话,他却觉得谢观怜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可是被拓跋呈提前派人送出雁门的,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
而且他听说岩王遗孤便在拓跋呈那里,极有可能便是谢观怜。
他虽然娶了月娘,但月娘的父亲当年虽然是藩王,但远没有得到岩王遗孤作用大。
如此想着,陈王低头松开月娘。
月娘不解地抬起眼看着他。
陈王被她那双天真无害的眼神看着,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偏头避开她的眼道:“王妃先回去,我有事单独与她聊一聊。”
月娘怔了下,嘴角的笑淡了几分,似失落般地垂下头,乖顺的小声地同意。
小雪在一旁扶着她离开。
陈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随后在原地徘徊片刻,待到时辰差不多后才前去推开房门。
进去后,他原以为谢观怜在休息,却见她正倚坐在窗边,像在等着他来。
“陈王殿下。”谢观怜看见他,起身行礼。
陈王对她抬手作罢:“起身罢。”
谢观怜站起身。
陈王撩袍坐下,转眼睨她道:“本王听王妃说起过你,道当时与你在迦南寺中相交甚好,故而这才听闻你被人关在敌营中,她便求着我救下你。”
谢观怜低头盯着靴尖,“多谢殿下。”
陈王乜斜面前低眉颔首的女子,乌发如云,肌似白瓷,身着素裳立在四周封闭的房中都似怀珠韫玉,饶是他见贯美色也觉眼前乍然一亮。
是值得枭雄争相抢夺的女子。
男人打量的目光直白落在谢观怜身上,她微微蹙眉,不
喜这般明目张胆的窥视。
陈王打量须臾,漫不经心地捻着腰间玉佩,“听说拓跋呈将你当成岩王之女,还欲强行纳你。”
谢观怜听他如此说,眼中闪过了然,陈王似乎也听信了外面传道的谣言,以为她真的是岩王之女。
“嗯?”陈王见她低垂着头只言不发,不悦地执着玉佩敲了敲。
谢观怜回道:“回殿下,只是谣言,我并非是岩王之女。”
那只是当时为了想从小岳手中逃出去,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她并非是岩王之女。
原以为此话一出,陈王会多问几句,甚至是对她的身份迟疑。
陈王却只冷淡地‘嗯’了声,道:“你究竟是不是岩王的女儿,此事本王另有定夺,日后也不要再让本王听见你说此话。”
听他如此说,谢观怜便猜到陈王的意思。
他要的只是她在世人眼中的身份,而并不需要知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岩王之女,只要外面的人传言她是,哪怕她真不是,也得是。
“可听清楚本王的话了?”陈王睥睨她,语气隐含上位者的威仪。
“是。”谢观怜垂首应下。
如此陈王方才满意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稍有缓和:“现在你先跟在王妃身边,陪她,关于你日后的身份与去处,本王都会为你安排妥当的,旁的无需多想。”
谢观怜品出陈王话中暗含之意,心中微惊。
陈王的看似安抚她实则敲打,向她表明她日后的归宿,极有可能与月娘一直在一起。
陈王打算纳她。
哪怕知晓了陈王的意思,谢观怜只得当做未曾听出来,对他盈身拜礼:“怜娘多谢殿下与王妃相救之恩。”
陈王满意她的识趣,“嗯,先好生休息,本王就不打扰你了,晚些时候王妃许是会来看你,本王相信你知道有些话该不该给王妃说。”
谢观怜颔首,目送着陈王渐渐远去的背影。
陈王离去后她倚靠在门罩柱上,缓缓垂下眼,灰暗的睫影坠在脸颊上,拉出长长的虚影让神色难辨。
陈王说月娘晚些时候会来,果真没过多久便来了。
晚上。
小雪提着食盒放在外间的桌上,月娘则踅步过立屏,往里而去。
女子衿裳倾鬟,素裙绣襦,容色娥冶自若,正身姿斜斜地假寐,膝盖摆着一本竹简书长长地垂与地面。
月娘轻止步,还是惊醒了房中的人。
谢观怜睁眼看见立在屏风前的月娘,一瞬间似看见了和素日不同的神态。
月娘面露愧色,“可是我吵醒你了?”
谢观怜再定睛一看,并未在月娘眼中看见方才的神情,只有愧疚,许是许是房中昏暗,所以看错了。
“没有。”谢观怜摇摇头,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书。
月娘走至她的面前,帮她捡:“我让小雪带了饭菜过来,用些饭吧。”
谢观怜将竹简书籍放回原位,随月娘撩帘去了外间。
小雪已经将饭菜摆放好,站在一旁候着。
两人如同在迦南寺,亲昵的一同用饭,一同说着近来发生之事。
月娘庆幸轻叹:“当时我听人说你坠落山崖而亡,我本是不信的,但听闻那些人在滑坡的掩埋的马车中找到一具骸骨,我又不得不信,没想到我们还能再相见。”
她的死,只是沈听肆为了想要独占她,而编造的谎言。
谢观怜看着满桌的饭菜,不知为何忽然没了胃口,心中再度浮起她这段时日拼命压下的画面。
被摆在桌上被人瞩目、打量,甚至是当成随处可见的猪牛羊般肆意剖解。
她眼眶骤然泛酸,有什么滚烫的雾珠似要夺眶而出。
月娘没察觉她的不对,继续道:“后来听说你还活着,问了殿下后才知道前应后果。”
说罢,又小声嘀咕:“没想到看似风光霁月的悟因法师,竟然会做出这等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妄为慈悲人,好在他现在已经死了。”
听见死字,谢观怜下意识抬头想要反驳月娘的话,可话至唇边蠕动半晌,喉咙仿佛被黏泥厚厚地敷上一层,连同鼻子也似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