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族长看去,淡声道:“发生何事了,没看见此时正忙于正事吗?”
下人脚下绊了一下,蓦然跪趴在地上,连膝盖都来不及捂,忙不迭将手中之物呈上,“回族长,有贵客来访。”
贵客?
族长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信物,定睛一看,倏然从椅子上站起身,问向下人:“贵客可有说自己是谁?”
下人答道:“是迦南寺的悟因法师。”
悟因……谁不知乃是秦河沈氏的嫡长子,又自幼在君王的亲兄长,荣王身边长大,而李氏如今正倚着沈氏,此刻沈氏唯一的嫡子来访可不就是贵人。
这些年机会从未听闻过他下山上过旁人府邸,这还是头一遭。
族长当即道:“你先过去,我随后便来。”
虽他也急着面见贵客,但眼前之事也要尽快处理了。
“快些将绳子挂上。”族长吩咐人尽快动手。
李家主站起身,整着衣襟,面露欣喜地随着下人往外而去,侧首问了句:“沈郎君前来,可有说是为何?”
下人疾步跟在他身边,恭敬答道:“奴记得沈郎君说是此前少夫人与陈王妃一起相约了一场禅悟,而少夫人却没有来,所以前来问一问。”
“原是这般啊。”李家主露出了然,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反应过来,沈听肆在此刻前来,只怕不是因为禅悟之事,倒像是特地来救人的。
沈听肆乃迦南寺佛子,大慈大悲,曾点化不少人,若是此刻杀了谢观怜,不就犯了佛门弟子的杀忌。
而且谢观怜与陈王妃也相熟……
万一也将陈王妃得罪了。
李家主脚步骤然止住,转过头便看见绳索已经挂在房梁上,几个力道大的婆子正捂着谢观怜口鼻,捆住手脚欲将人挂上去。
他登时头皮发麻,急忙阻止:“且慢,先将人放下。”
就连正要挂在谢观怜梁上的下人停下来。
姚氏眼看着谢观怜就要被挂上去了,此刻却被人出言阻止,还是一向同意这女人给儿子陪葬的丈夫。
“夫君?”
李家主顾不得看夫人,阔步上前让人赶紧将谢观怜放下来。
一旁的族长见此,亦是不解:“何缘故?”
李家主上前在族长耳畔低声说道:“大伯,佛门面前不宜犯忌,等人离去后再做决断。”
一旁的姚氏听此话,自是不愿,还欲讲话却被李家主淡瞥一眼,吩咐下人:“将夫人带回去。”
“是。”李嬷嬷站在姚氏身边,躬身垂头:“夫人。”
姚氏即便再不愿,也碍于丈夫的吩咐拂袖离去,临走之前恶狠狠地盯了眼谢观怜。
谢观怜紧绷的双肩蓦然松力,双颊晕红,雾面上贴着几缕湿发,浑身无力地倒在婆子的身上,唇角缓缓上扬。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被吊死了。
大厅的光线柔和,院中上方镂空。
李家主从门廊外走进来,看见坐在前方的人的并非是那位年轻的佛子,而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哥儿。
小岳从椅上站起身,微微一笑:“见过李家主。”
“不知小哥是?”李家主疑惑坐上主位,乜斜下方的小岳。
小岳坐下道:“我家郎君名唤沈沈听肆。”
李家主露出恍然神色,“不知悟因法师造访,有失远迎。”
说完转眼看向周围,不禁问道:“你家郎君呢?”
小岳答道:“郎君今日受人所托不便再会家主,遂让我前来。”
沈氏乃当今世家之首,李府便是靠着沈府才能安稳渡至如今,所以李家主不会因为来的是一下人便心生怠慢,反而暗自揣摩今日前来是为何意。
李家主拂着胡子问:“不是沈郎君派小哥前来是?”
小岳笑了笑:“其实我家郎君派我前来无甚事,只是尊府少夫人此前与陈王妃相约今日要诵经,为亡灵超度,度化众生却迟迟未至,故而受陈王妃之托,前来问一问尊府少夫人还会来?”
受陈王妃之托?
李家主一时拿不准其意,斟酌后脸上露出悲跄:“不瞒法师,怜娘日后许不会再在迦南寺了,怜娘是个好孩子,有心要去陪吾儿,现在正在祠堂与族中之人议论良辰吉日好将当时尚未完成的礼完了……”
话说完,李家主悄然留意对面的小岳。
小岳了然:“原是这般啊。”
李家主还来不及点头,小岳嬉笑地抬起头望着他,“可我家郎君说过,贵府郎君不是早已经死了吗?如何完礼?”
果然是为了救人才来的,李家主悄然在背后对不远处的下人打了手势。
李家主忙道:“误会了,只是让怜娘在祠堂拜堂,并非是活人祭祀。”
立在角落的下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小岳轻叹:“郎君与我说过,欺蔽阴私本就有违伦理,不是便好,若是的话恐怕会报应到自己身上的。”
李家主赔笑:“自然。”
……
这边大厅如履薄冰,另一边的谢观怜仍旧跪在祠堂。
直到从外面走进来一下人覆在族长的耳畔低语一番。
族长望向下方的女子,神色思索,最后挥手让人将谢观怜扶起来:“先送少夫人回迦南寺。”
跪得较久,她的双膝无力,只能靠在婆子的身上,步履蹒跚地离去。
谢观怜原以为会被人扶进轿撵,孰料刚走出祠堂,姚氏身边的李嬷嬷却守在外面将她拦下了 。
“少夫人,夫人有请。”
谢观怜撩起湿红的眸望着她,“不知夫人都找我何事?”
李嬷嬷神情冷漠,并未与她多言,直接挥手让人将她接过来。
谢观怜用力挣扎了一下,却被人用力地按住手腕威胁:“少夫人应当不想被动粗罢,夫人只是与少夫人叙旧罢了,又不会作甚。”
谢观怜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嬷嬷,对她说的话一字也不信。
姚氏想让她陪葬不是一两日,而这一次眼看就要成了却被人打断,只怕现在将她半路劫下不单单是许久这般简单。
她虽不想去,但眼前这些人显然是,她不想去,哪怕打晕了也要带过去。
谢观怜默了默,湿眸瞥向被扣得泛红的手腕,柔声道:“夫人请,我自当时要去的,不用这般扣着我。”
李嬷嬷见她识相面露满意,嘱咐架住谢观怜的婆子:“松开些少夫人。”
她们嘴上道‘是’,动作却仍旧如此。
谢观怜恹懒地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李嬷嬷带着她从通往祠堂的另外一条小道,然后停在一间小佛室中。
周围都是香炉,姚氏坐在上首,灰素色的袄子让她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冷漠感。
里面并没有多余的椅子,只有蒲垫摆在中央,而正对着上方的乃是李府三郎君的木碑。
她们将谢观怜扣押在地上,使她整个身子都贴在冰凉的地上。
谢观怜抬着头,看向姚氏的平静目光如似对她充满了怜悯。
一个死了儿子的疯女人。
李嬷嬷走至她的身边,低声道:“夫人,少夫人带来了。”
“嗯。”姚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低头呷茶,热腾腾的茶雾萦绕在她的面容上阴郁出疯狂的癫意。
姚氏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隔了好会儿才掀开眼,轻慢地乜向下面被压得无法动弹的谢观怜,眼底浮起阴色。
美。
这个女人是很美的,所以当时她的儿子才会在一众画像中挑选了谢观怜。
他也曾因要娶妻而面色好转,甚至有时还能下床走上几步,去看为妻子绣鸳鸯枕的绣娘,去看布置的婚房,去看大婚当日要穿的婚服。
明明一切都好转了,可却在大婚当日却无端病发作了。
姚氏至今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儿子临死前的不甘心,以及他说的话。
“母亲,儿不愿死,儿喜欢怜娘,想与她天长地久……”
他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撒手人寰来了。
姚氏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千疼万惜,自然不能让儿子的遗愿落空。
大庆律法规定,寡妇可再嫁,更何况是这种连祠堂都没进,连堂都没拜的人,即便是再嫁也无人多嘴,所以她用尽一切手段也要让谢观怜给儿子陪葬。
丈夫死,作为妻子,理应相陪,不应该独活,天理便是如此。
可谢观怜却偏生不愿,甚至可能同意去迦南寺也只是缓兵之计,为日后再嫁而夺个好名声。
她绝不允许谢观怜再嫁,即便是想也不能。
姚氏压下心中的怨恨,放下茶杯,眼神犹如冷尸:“我再问你一遍,可愿去陪吾儿?”
谢观怜下颌有气无力地抵在蒲垫上,凌乱的发髻松散,长发逶迤在地上,未施粉黛的脸在暗黑的佛室中白艳得柔媚,不妥协的语气却透着冷漠:“不愿,凭什么要活着的人去陪葬?”
姚氏得到她的肯定回应,也觉不意外,毕竟她早就看出来了,这女人对她的儿子没有半分感情。
姚氏轻慢地乜着下方卑微伏跪在儿子木碑前的女人,再不愿又如何,她这次是绝对不会让谢观怜再回迦南寺的。
“既然你不愿,那便怪不得我了。”姚氏眼皮耷拉,指尖捻着佛珠,本应是祥和的瘦骨脸上阴出寒意,在满堂檀香之中形成鲜明对比。
“李嬷嬷将东西喂给她。”
李嬷嬷闻声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一步步走向被压在蒲垫上的女人。
谢观怜见此虽不知是何物,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脚并用地挣扎。
但身边的两个嬷嬷力道大得惊人,她半分都挣扎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嬷嬷拿着药朝自己走来。
李嬷嬷吩咐两边的人将她抬起来,然后掰开她的唇齿,一边将药打开,一边虚情假意地说着:“少夫人,怪不得奴婢,要怪也只能是怪你自己,好生生去陪郎君不就好了,偏生不愿意。”
谢观怜的下巴被掰着,恶狠狠地瞪着前方的姚氏。
姚氏睁开眼,与她对望的眼神中透出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