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她乌睫半敛成温顺的暗影,体态大方得体,轻柔的语气充满了关切:“陈嬷嬷怎的忽然来迦南寺了,可是母亲身体有碍?”
不怪她这般想,而是大夫人之前便时不时用身体不好为由头,三番两次想让她从花轿转进棺椁陪葬,即使她进了迦南寺也还是没有放弃。
此刻陈嬷嬷无端前来,她只能是这般想。
陈嬷嬷闻言脸色大变,盯着眼前的女人连呸了几声,阴阳怪气地道:“夫人因郎君娶妻后被克死,这半年来身体确有不适,这不,又听了些传闻,夫人病又发作了,特地让奴婢抬着轿撵来请少夫人回一趟府上。”
这半年来,谢观怜还从未回过一趟,因为她还未曾进门便被冠上克夫的名头,李府的人不允许她进府。
如此一反常态的请她回去,谢观怜自不会以为是好事,而且她让小雾去送的书信,现在还攥在这老嬷嬷的手中。
恐怕是场鸿门宴。
谢观怜并不慌张,毕竟早就算到这一日迟早会来。
她看着陈嬷嬷温婉一笑,温声应下:“好。”
顿了顿,她又似想起什么,秀丽的细眉蹙起道:“不过昨儿我与法师约了下午的法会,不能去了,我让小雾带句话过去,这应该可以吧。”
法会?
陈嬷嬷怀疑地看着眼前柔情绰态的美貌女人,暗忖事到临头了,还要装作一心为郎君祈福。
陈嬷嬷冷笑,吊斜着眼,觑了眼垂着头瑟瑟发抖的小雾。
“嗯,去吧。”陈嬷嬷眼神轻慢,“不过夫人这边可等不了,家主与诸位老爷都在祠堂等着娘子呢。”
谢观怜微笑,“省得。”
她转头看向小雾,当着陈嬷嬷的面柔声嘱咐:“小雾,你去找悟因法师,就与他说今日我欲归家,今日的禅悟我便不去了,代我向他赔礼道歉。”
小雾悄悄抬眼,怯怯地点头:“奴婢晓得,一定会帮娘子将话带到的。”
谢观怜颔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嗯,去吧。”
小雾犹豫地看了眼陈嬷嬷,似在等她同意。
陈嬷嬷被小雾的眼神看得心中畅快,抬着下巴,从鼻子里‘嗯’了声,轻慢之意跃然眼底。
小雾得到首肯,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
陈嬷嬷看着小雾紧张得手脚并用的跑姿,脸上露出讥诮。
果然真是破落户里出来的,连个小丫头都怯怯生生的。
陈嬷嬷转过头,对正在穿衣的谢观怜催促道:“少夫人快些,再等下去,只怕是天都要黑了。”
闻言谢观怜将单薄的外裳系上,连避寒的大氅都没有穿,便急急的随她出了明德园,坐上撵车从大门往寺外行驶。
第34章 白雾粉
迦南寺位于山上,却属丹阳的中央地带。
李府为丹阳氏族末端,地处稍远,坐马车需花上两个时辰。
如嫁来的当日一样,撵轿连李府的正门都进不去,直接拐着弯儿去祠堂。
祠堂外站着不少下人,皆穿着穿白衣戴孝巾,甚至还有吹着唢呐哭戏的声音。
陈嬷嬷撩开轿子:“少夫人,下轿罢。”
谢观怜从里面探出头,掀眸望了眼眼前方正又高的祠堂,再盖下鸦羽似的眼睫,艳丽的眉宇将沾上些丧夫的悲情。
她执起素白的绢帕,沾了沾眼底,弱不禁风地往前蹒跚两步,被身后的人扶着。
“走罢。”
高悬陈旧牌匾像古旧的一座山,乌压压地悬在头顶,周围摆满了碑,刻满了字,沉重的如同有人在悸动地抽泣。
祠堂挤满了人,族中长老与家主坐在上首,下首分为两拨人,坐在椅子上享受尊荣的本家,跪坐的旁支,
谢观怜从外面走进来,瞬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
有惊艳,有唏嘘,也有幸灾乐祸看戏的。
而一旁还有跪着本应在家的李婆。
“跪下。”
上首的老者严肃着脸开口。
谢观怜面不改色的在一众目光之下,跪坐在蒲垫上。
“都是你这女人害死了我的儿。”
穿着灰白袄子的妇人哭的声嘶力竭,原本的容颜满是丧气,坐在上首恶狠狠地盯着跪在中央,穿着素色的女子。
周围的人都在劝说。
“罢了罢了,当时算命的先生都说过,三郎病入膏肓多年,娶一凶煞命格的女子回来能震慑他身上的邪祟,若不能也是他命里有此劫,如今新娘还没有与他拜堂,也没有入祠堂,但也算是三郎的未亡人。”
大夫人姚氏掩面哭:“我儿身体虽一直不好,这么多年也未曾有事,唯独她一来,我的儿便两眼一闭地去了,就是她克死了我儿,族长,您应过我,让她去陪葬的。”
姚氏期期艾艾地看向老者,双眼充血,指甲扣得桌面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刺耳音。
李家主见妻子如此执着,眉头紧皱,不免后悔当初给儿子娶妻,原是想留个后,谁知新妇还没进门儿子先一步咽气。
姚氏咬着牙,转头瞪下首的谢观怜,道:“今儿将各位叔伯唤来便是想将这件事彻底落定,这女人不能再留在寺庙中,之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刚将人撤走,她便在寺中勾搭男子,只会给李氏蒙羞。”
谢观怜闻言抬起头,望向她,语嫣藏着悲戚的颤意:“我……并未。”
姚氏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头对李婆斥道:“李婆还不重实招来,她这半年来都吩咐你做过那些事。”
谢观怜柔眸落在李婆身上,“李婆,你可告知夫人,我这半年来都在迦南寺做什么。”
李婆抬起头,看了眼谢观怜,然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夫人,奴婢这半年跟在少夫人身边,少夫人用钱财买通奴婢,给上寺中的男子送私物,光是这半年便私会了十三位男子。”
此话一出,祠堂众人皆是一片哗然,鄙夷地看着跪在中央的貌美女人。
“我就说,这女人生得这般祸水,不可能是个安生的。”
“是啊,如此水性杨花,也亏得是大嫂嫂能容忍至今,要是我,早就将这女人浸猪笼了。”
随着李婆的话,周围交头接耳地响起窃窃私语。
原本抽泣的姚氏居高临下地盯谢观怜,也坐直了身,执着帕子拭着眼角。
李婆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看向跪在中央的谢观怜,边说边浑身颤栗。
这副作态像是长久亏心事,一遭被揭发而生出的惧怕。
只有李婆自己知晓,这些话都是她收了夫人的银钱,所以刻意编造出的谎言。
也不能怪她没有良知,大夫人拿住她全家的卖身契,若是她不顺着说,大夫人就要将她的儿子、女儿都卖去贫苦之地。
要怪也只能怪少夫人嫁得不好,还不愿给少爷陪葬,早些陪葬的话就不会落得一身的污名还要下去陪葬。
李婆看着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怜悯:“两月前,少夫人还让奴婢回去给之前与少夫人有过露水情缘的男子送口信,道是很喜欢他,问他何时再来迦南寺……”
谢观怜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打断,而是耐心地等着李婆说完,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你可有十几人的名单,我何时让你去的,去的时候让你带了什么私密物?”
李婆一噎,望向姚氏。
姚氏冷笑:“怎的,没听见吗?李婆方已经说过了,都是口信,而且你给的什么连自己都记不住,更遑论李婆了。”
得到这样的话,谢观怜也不意外,毕竟从一开始,姚氏就想要她活祭,这半年来一面让人对她严加看管,以免她真的玷污了身子,一面又在找人让身边的人伪造假证。
谢观怜抿唇一笑,眼尾的水光映着摇曳的烛光,乌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姚氏,“夫人比李婆好似都要清楚些呢。”
但凡是有耳的人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姚氏不欲与她多争口舌,悲戚地望着李家主:“现在应当如何处理,她与这般多人私会,定是不能再留在迦南寺中,我如今也不嫌弃,不替吾儿休弃她,只让她陪葬便是。”
李家主望向族长,道:“大伯,不如就让她陪葬罢了,本就是命格凶煞之人。”
族长的烟杆敲了敲桌面,没说话。
姚氏红着眼瞪着下方的女子,打定主意要这女人去陪儿子。
都已经过去半年了,还未曾放下。
谢观怜看了眼
又扇下乌睫,好似丝毫不在意那些人在议论,究竟是用绳子勒死她,还是绑着石头沉河。
周围的人都在劝,一旁的族长没有吭声,摸着山羊胡蹙眉打量跪在中央受众人揣度的女子。
这女子是从外地嫁来的,命格极其凶,听说克死了爹娘,然后家中嫂子容不下便被送来这里。
长嫂如母,按理说不会有人背着容不下府中妹妹,一年前送来时众人才恍然大悟。
此女生得实在祸水。
如今她体态柔媚地跪在蒲垫上,安静地垂着白皙的颈子,身上素色,却衬得绛红点朱唇,肤如一段凝脂的雪色,白出艳色。
在听见李氏的人绞尽脑汁地劝着上首的人,她轻撩眼皮,微翘的狐媚眼中更是如一汪春水,眉尖似蹙非蹙,活似从壁画上走出的狐狸,还带着可怜的楚楚动人之姿。
这幅面容若是不嫁出去,只怕府宅难安,但……
族长抬头望了眼堂上悬挂的牌匾,李氏比不得其他氏族,不仅人丁稀少,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牌匾都没有。
若是李氏也能有一块君王亲赐的牌匾,那将是如何光耀门楣之事,可偏生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也只能让她保持清白身去陪葬了。
耳边的人还在吵闹,族长手中的铜杆敲在桌上,威严呵斥:“安静。”
众人霎时噤声。
族长睨了眼下方的谢观怜,开口吩咐:“来人去取绳索来。”
这是审也不审就要直接将她勒死了。
谢观怜闻声抬头,搭在膝上的手指蜷紧,竭力忍着情绪。
即便早有预料,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生出怨怼。
他们根本没有人问过她是否要给人陪葬,是否愿意死,兀自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凭什么要她嫁给不认识的男人,给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陪葬。
谢观怜冷眼盯着朝自己逼近的绳索,还有摆放在上面的木牌,眼中泌出雾泪,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怯意。
“家主……”
下人神色匆匆的从长廊外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