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空余法师找她作何?
莫不是与他之间的事被空余法师发现了,先缉拿他诘问,然后再找她?
谢观怜心跳一滞,有瞬间颇有些慌乱,但很快见眼前的小岳面容带笑,不像是私情被人发现的模样。
她眼尾低垂,犹豫要不要去罗汉塔。
虽然她与空余法师没见过几面,但沈听肆却是自幼在空余法师身边长大的,这也致使她每每见到空余法师便很心虚。
现在过去,万一……
她在心中乱想一番,最后还是随小岳过去了。
空余法师腿脚不便,没有住在禅院,而是常年住在罗汉塔中,方便出门打坐念经。
谢观怜来时,发现今儿罗汉塔里没有僧人,像是专门为了她,而将其余僧人遣散。
偌大的佛塔很空荡,罗汉佛们眉目慈悲,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而台上屈膝跪坐的老法师佝偻身子,手持木鱼,袈裟上的金线似隐约折射着佛光,令人不自觉心生敬畏之情。
而他对面的青年指尖轻拈佛珠,长腿盘坐,面如冠玉,周身透出温泽世人的清雅。
小和尚将谢观怜带进来便退了出去。
谢观怜局促地屈身跪坐在蒲垫上,双手搭于膝上,姿势乖巧地垂着头。
空余法师掀开浑浊的眼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女郎身上,面上露出回忆往事的空。
他与岩王自幼一起长大,只是后来他坠入空门,而岩王却选择争夺王位,最后不仅败了,连唯一的子嗣也被人偷盗走,至今才有消息。
空余想到岩王弥留之际,口中还神志不清地念叨尚未见过的孩子,看向谢观怜的眼神越发柔和。
“孩子过来些。”他开口传唤。
听闻法师如此慈祥的传唤,谢观怜讶然地抬起头。
老法师神情悲悯,空寂的眸中似有因情绪波动出的水光。
而他身边的青年也侧首,眉眼含柔地望着她,两道如出一辙的视线落在身上很是古怪。
虽然不解其意,谢观怜还是起身,上前跪坐在空余法师的面前。
空余凝着她的脸,企图从中找故人的影子,问道:“谢檀越今年多大了?”
谢观怜如实道:“年方二十。”
空余捻指算,颔首道:“是也,你不知道自己年岁,理应该按照谢氏赐予的。”
什么她不知?
谢观怜
听得云里雾里,启唇正欲问,空余缓缓开口将她打断。
“孩子,可否唤我一句叔伯吗?”
叔……叔伯?
谢观怜怔愣,下意识看向一旁事不关己,唇边噙笑的青年。
空余法师让她这般叫,难道是因为他真的坦白了,甚至空余法师还同意了。
但是……如何就能同意呢?
谢观怜心中微弱的情意霎如遇上了苍茫的大雪,被覆在皑皑白雪下,称呼压在喉咙如何都出不来,脑中此时一片空白。
空余见眼前的女郎露出复杂之色,心中顿感失落,面上仍笑道:“抱歉,只是檀越有几分故人之女的相貌,僧无意冒犯。”
原是如此。
谢观怜闻言松口气,面上重新拾笑,双手合十道:“无碍,能有几分像法师的故人,是怜娘的福气。”
未了,她顿了顿,干巴地唤了一声:“叔伯。”
空余闻声苍老的面上露出几分神采,将怀中的用藏青绸缎裹着的木匣,递至她的手中:“世间缘难得,此物赠送与檀越。”
谢观怜没想到唤一句还能拿礼,忙不迭推拒。
空余却坚持送予她:“并非贵重之物,只是一串珠子。”
谢观怜推拒不得,最后只得一脸愧疚地收下。
见她收下,空余阖眸念经。
事发突然,谢观怜随着沈听肆一起出来后,都还有几分恍惚的茫然。
两人往无人的小道走了几步。
谢观怜忽而侧首看向他,问道:“听小岳说,你不日要回秦河了对吗?”
“嗯。”沈听肆颔首,望向她的目光很温柔。
真要走了。
谢观怜垂着头看鞋上轻晃的珍珠,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格格青石板,轻声问:“何时出发?”
沈听肆默了片刻,蹙眉道:“明日。”
信传得急,他需得尽快回去,或许才能见上一面沈家主,明日已是最迟。
“这般快?”谢观怜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中划过诧异,但想到许是沈家主大限将至,他需得提前回秦河料理。
她惊讶后,温顺地敛目道:“那一路顺风。”
话音一落,青年掌心的佛珠发出刺耳的声音,又蓦然止住。
沈听肆面上却仍如常般平静,漆黑的眼瞳定落在她的身上,没说话。
谢观怜想了想,又将手中的东西还给他:“这个给你。”
青年并未接过,眉骨微扬,含笑与她对视:“何意?”
他目光中笑像是用尺丈量过,淡得看似含有暖意,实则细看便会发现无一丝笑意。
谢观怜解释道:“空余法师送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担忧持不住,先放在你这里。”
其实她是害怕空余法师早就发现她与沈听肆的关系,这串珠子是给她的见面礼。
她的确是喜欢沈听肆,可这种喜欢犹如喜欢一幅画,一件漂亮的玉簪、衫裙是一样的,太淡薄了。
她喜欢的只是眼前的一切,是悟因,是慈悲为怀的佛子,而不是日后的沈家主,沈听肆。
有相识,便有分离,此乃人生常态,她不想再将自己拘泥于其中,也不想让分离有不舍与悲情。
所以谢观怜已将话说得很委婉了。
沈听肆却只是凝视她半晌,从她手中接过木匣子,在她的目光下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串雪白的玉珠子,侧面刻着暗色的经文。
他敛目,温柔执起她的手,将木匣中的珠子一点点缠绕在她的手腕上,低声道:“此乃师傅送予你的,我无权拿在手中。”
雪白的珠子像是白色的铃兰花,在女人白皙的腕上恰到好处的漂亮。
他眼含欣赏地打量两眼,掀眸浅笑:“很好看,晚上戴着来见我。”
谢观怜盯着手腕上的珠子,没再坚持取下来,抬头对他弯眸璀璨一笑。
因明日走得急,沈听肆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去忙,谢观怜体贴,并未像往常那般缠着他:“你快去忙罢,晚上我来找你。”
青年眼含歉意,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
谢观怜下意识推开他,转头打量周围。
好在这条道路向来人少,现在没有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他大胆的行为吓到了,以往清冷自持的青年,在还没有脱去身上那件僧袍,竟然就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
她只顾着探看周围,并未发现被推开的青年嘴角的弧度落下一层,眸中没有笑意,也不算冷淡,明显是不高兴她逃避般的行径。
“我走了。”他瞳仁不动地凝着她道。
谢观怜因他方才忽然的亲近,脸颊还在发烫,点了点头,没有发现他眼中的深意,善解人意道:“好,快去吧,我今日也正巧有事。”
她说罢,原是想等他先走,可见他立在面前,并未有先走之意。
以为他是要等自己走,谢观怜便转身离去了。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过。
直到她轻盈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沈听肆脸上的浅笑彻底消散,思虑凝结于冷淡的眸中。
她今日很古怪,从进罗汉塔的第一眼,他便发觉她似有不对之处,尤其方才说完他暂时要去回一趟秦河,便更古怪了。
若是寻常他说要去何处,她那双眸子中会流露出不舍,会无论场合地抱他,会踮脚勾住他的脖颈索吻,会说今夜等她……
然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做,甚至连离开也头也未曾回过。
是因为因为忽然成为“岩王遗孤”吗?
可她并不知自己现如今成了岩王遗孤,那为何还会这般反常?
沈听肆垂下乌睫,指尖拂过轻跳的眼皮,回忆她从头至尾的所有神态,以及每一句,逐字拆卸理解。
明明她每句话都无差错,可他还是无端有种握住了风,而那阵风还在从指缝中流逝。
他心中浮起难言的躁意,甚至产生想要杀了她的慾望。
此次离开,短则几日、多则数月。
而日后像此次这样的事,或许还会发生更多这样,他每每都得要与她分开,而她本性是如此的放荡,万一分离时与旁人胎珠暗结呢?
就像沈月白所言的,等他走了,她或许也会被其他人勾搭走,或者是不甘寂寞,和旁人行欢解闷。
白云蒸腾,熙熙攘攘的树叶在金灿灿的冷阳下,摇晃出张牙舞爪的阴冷。
青年立在原地,血色褪去的惨白脸上划过一丝顿悟,唇角缓缓扬起温柔地浅笑。
既然她改变不了本性的霪意,那若是真出现了旁人,其实他杀了另外的人就是,并非是什么难事。
总能让旁人不敢接近她。
……
谢观怜疾步回到明德园,失力地坐在院中的大树下,仰头透过树叶,受虐般地盯着几束金光。
分明是柔和的光,她却觉得很冷。
那股冷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像是甩不掉的阴森鬼魅,如同梦魇般缠绕在她的脖颈,攀附她的手脚将寒意死死地贴至骨头缝隙之中,还疯狂地勒紧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