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之一漾
她撑着口气,“我会跳舞,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
薛窈夭是会跳舞的,但是她根本不打算跳舞。
“能不能快一点?”
北境王府依山傍水,占地面积极广,从东到西至少得走两刻钟以上。
亲自领路的玄伦回头看她一眼,“薛姑娘,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正经过一处水榭廊桥,薛窈夭提着裙摆,很轻又很快地笑了一声,“你没有经历我正在经历的苦难,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察觉自己竟又如从前一般“目中无人”。
薛窈夭赶忙转了话锋,“对不起。请问还有多远?”
...
半刻钟后。
玄伦:“到了。”
澜台大殿灯火辉煌,风灯摇曳。
原本商定好的是一曲《朝阳赋》,玄伦作为江揽州的随侍、亲信、兼谋士,为给萧夙打补丁,也给擅自做主的穆言“将功补过”,他还体贴地安排了伴舞女子,以及临时召来的乐师。
然而。
才刚踏进大殿门槛。
不待玄伦说话,薛窈夭自顾一把摘了面纱。
在觥筹交错、庞大而不具体的嘈杂喧嚣*下,她几乎没怎么刻意去找——只瞬息顾盼,便对上上首王座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江揽州正在跟面前一位老将象征性走酒,余光中有白影晃过,他随意朝殿门一扫,手中酒盏刹那顿住。
少女一身素色白裙,裙裾在夜风中翩跹飞扬。
那一瞬间。
即便距离很远,隔着杯盏人潮,其实不大能看得清人的五官。但视线撞上的刹那,薛窈夭还是在江揽州眼中感受到一瞬短暂的错愕,清晰且如有实质。
她没有犹豫,当即提着裙摆朝他奔去。
“这、这就被献上的美人?”
“美是真美啊!不是说要献舞么,怎么突然跑起来了?”
“她这是跑到……殿下跟前去么?!”
脚下踩着地墁,顶着大殿两侧宾客席投来的各种目光,仿如夜色下翩跹的蝶翼,薛窈夭穿过墨池大道,踏上层层玉阶,在不知是谁吼出的“大胆”声中,一口气奔至王座面前。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少女的裙摆沾染尘埃。
“江揽州……”
她不知何时已满脸的泪,仰头望他时,神色再没有从前那骄傲不可一世,“求您救救薛家老幼!”
…
从她出现在殿门口的那一刻开始,江揽州突然明白,为何一惯稳重的玄伦会派人传话为他献上“美人”。
玄伦和萧夙最擅察言观色,一向最能揣度他的心思,且向来揣得八九不离十,否则也谈不上“亲信”或“心腹”二字。
可笑。
他们却凭什么都认为,他会对眼前这个女人抱有善意?
短暂的四目相望,耳边充斥着满殿哗然。显然所有人都被薛窈夭的突然出现,以及她奔至王座的举动惊了一跳。
一只手捻着酒盏,江揽州对那还有一箩筐话要说的老将摆了摆手,老将很有眼力见地退下去了。
他这才垂眸。
视线扫向跪在他脚下的女人。
无需问为什么,必然是穆川穆言那边出了问题,她才会出现在此。他视线在她面上逡巡。
瘦了。
比起京郊原野那场大雨。
她又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
记忆里三年前的狩猎大赛,她肌肤吹弹可破,一颦一笑千娇百媚,周身丰腴而盈满少女**……那时她香汗淋漓,口中溢出呢喃,正在半山腰的亭子里跟傅廷渊接吻。
于王座上岿然不动,江揽州声线沁凉,“怎么救?”
许是眼中盈满泪水,薛窈夭看不清男人眉眼,一切都不甚清晰,像是在天旋地转。但仅有的理智又告诉她,这的确就是江揽州。
“求您庇佑薛家……”
她不受控制地,又往前膝行了两步,口中喘着气,伸手拽住他华袍的下摆,“求求你,江揽州,求求你!”
“派人去桫州好不好?有人想对薛家赶尽杀绝,不止一方势力,他们有备而来无孔不入,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求你救救她们……”
明明从未刻意去记得,当然也没有刻意去忘记。
话出口时,眼前却还是不合时宜地闪过久远一幕。
六岁?还是七岁?
记不太清了。
那年冬天,京都连日大雪,住在偏院的江氏生病了,具体生的什么病,有多严重,薛窈夭不在意也不关心。
只记得后来,江揽州一把鼻涕一把泪。
跪在她院子里一遍遍哀求,“求求姐姐,求求姐姐,求求你,准许医师去看看我阿娘吧!求求你!”
“阿娘快死了,姐姐,姐姐……”
有那么一瞬,薛窈夭觉得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了。
或许她应该跟曹顺走的,那样的确也可以活下来,成为的却是什么?是薛家原本上百口人中的其中一个。
往后她会无名无姓,又或改头换面,永远不会再是薛窈夭了。真到了那个地步,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恍恍惚惚中,她开始给江揽州磕头。
求人自是该行叩拜之礼,这无可厚非。
然而身体才刚倾覆下去,一只大手抵在她额上。江揽州双腿微微岔开,附身,深挺的眉眼寸寸逼近。
近在咫尺时,薛窈夭看到他牵起嘴角。
跃动的灯影打在他脸上,照出一片几近乖戾的沉鸷之色,他忽然拽着她的襟领将她拉近,带得她身子匍匐在他两腿之间,是个不大体面的姿势。
而后掐着她下颌,迫使她仰头。
男人看她的目光,仿佛盯着这世上最憎恶之人。
他问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你?”
“……”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觉得他会救她,又哪来的自信和勇气?
“因为……”
因为那场滂沱大雨,他曾说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买下姐姐做个妾室。又或因为,穆川穆言一路随行,几度在她性命攸关之时挺身而出,至少在理清楚“江揽州的人在保护我”的那一刻,薛窈夭的确曾隐而微妙地以为——
“我以为,以为你对我......对我......”
江揽州:“什么?”
撑在他膝上的手,指节根根泛白,少女眼泪又一次落下,一滴滴坠落他袍摆之上。
说不出以为之后该说的话,毕竟那太羞耻了。
她尝试着委婉:“我愿意,愿意做你的、你的……”
“妾。”
有风卷来,携着夏日独有的燥热,袭入人潮喁喁的澜台大殿,扬起少女鬓边发丝。
其中一缕搭在她湿润的眼睫上,睫羽之下,覆着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此刻眼尾泛红,眼底写的全都是求救。
寻常人的短短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于薛窈夭来说,摧残的却不仅仅是身体,更还有心志和精神。也仅仅一个月,昔日光鲜的大小姐失去尊严、骄傲、一切张扬与明媚色彩。
这朵落魄娇花,此刻就跪在自己面前。
澜台大殿内置有冰鉴,其实算不得热,她额间却盈满细密汗珠,衣襟里更散出一种极淡的香气。
嗅着这抹香,江揽州眼前闪过的,是他阿娘江氏死去时的样子。
江氏死在他们被赶出薛家那年。
他左手缺了一根手指,被她的马车车轮生生碾碎。
右手手腕的陈年烫伤,疤痕狰狞,一直蜿蜒到虎口位置。外加身上诸多不可逆的细碎创伤,全都是拜眼前人所赐。
于是眸色沉凉空乏,江揽州又一次撩唇笑了,“你也配?”
与之伴随的。他修长指节寸寸下移,扼住她纤弱莹白的颈项。
是个只要稍一用力。
就能随时扼断她咽喉的姿势。
第7章
感受到扼在自己颈上的大手开始用力,薛窈夭一颗心瞬间凉了大半。
可事已至此,仿佛一场偏离预期的豪赌,她已经没有退路。
在江揽州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她窥见自己卑微的影子。他眸中森冷的漠然,狠戾,更仿佛锐利的刀锋挑在她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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