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18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江落梅眼睫微垂,似有所悟,良久道:“心思再巧,也不过是为挽回负心人的奉承之作,殿下何等人物,无须为此可惜。”

  “奉承之作?”辛湄反问一声,旋即笑道,“也是,窦滔见异思迁,弃妻不顾,整日与宠妾恩爱他乡,这样的负心人,当然不值得苏蕙为他费尽才情。一幅《璇玑图》说是爱意缠绵,背后或许只是为坐稳那夫人位置的奉承之语,谁叫这世道不公,女子再有才华,也只能仰仗着男人过活?”

  辛湄走下来,拿起江落梅手里的绣作,缓缓展开:“但,区区奉承之语都能流芳百年,岂不是更见苏蕙才高?一代女杰留下的孤篇,我欲一睹,有何不可?”

  江落梅张口结舌,自知辩不过她,道:“非是微臣不愿,此诗作统共八百四十一言,微臣不才,记不住。”

  “缀玉联珠,不算难事,你自行斟酌,将残缺的字句填上即可。”

  “所以,殿下究竟是想一睹《璇玑图》原作,还是想效法苏蕙,求人回心转意呢?”

  辛湄对上江落梅微红的眼眸,再次从那双瞳眸里看出压抑、隐忍的悲愤与委屈,她移开手,收起绣作走回座上,无情道:“是你硬要猜出来的,我可没想叫你伤心。”

  江落梅心中更痛,他猜的果然不错,辛湄拐弯抹角提起《璇玑图》,不过是想叫他补上残缺的诗句,以让她葫芦依样,挽回谢不渝。

  这自然不是第一次了,比这残忍得多的事情有的是,可是这一次为何如此令人伤心?

  江落梅转开头,发红的眸子里泛着湿意,他深吸一口气,道:“恕难从命。”

  辛湄听得出那语气的愤慨,哄道:“不肯就不肯,生什么气。”

  江落梅忍耐道:“圣上会同意吗?”

  辛湄意外,心想他倒是操得好心,竟关心起辛桓同不同意她与谢不渝在一起来,散漫道:“有什么关系?”

  江落梅看她良久,神色越发复杂:“殿下不打算与他修成正果?”

  辛湄眸里的光冷下来,提醒他:“江相公,敏于事,慎于言——这是君子之道,也是为官的基本道理。”

  江落梅如鲠在喉。

  “圣上登基已有一年,入秋围猎,要下榻行宫,扩建宫室迫在眉睫。你若有想法,尽快拿出方案,要是可行,我会替你引荐的。”

  送走江落梅,辛湄无声一叹,她拿开搁在小几上的《璇玑图》绣作,看见被压在底下的锦盒,想起那里头盛放的木雕,倏然走神。

  果儿走过来,收起绣作,困惑道:“殿下,那这《璇玑图》还绣吗?”

  辛湄敛眸,道:“不绣了。”

  “那这锦盒……”果儿看向江落梅送来的谢礼。

  辛湄瞥一眼,起身离开:“收起来吧。”

  *

  辰时,东华门外,孔屏揣着封信倚在车门上,等候谢不渝出来。

  大夏朝律,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上朝的资格,孔屏身居从六品校尉,又因是英王府的幕僚,自然没法入朝。如今朔风军主力奉旨班师,他留在京师里无事可做,每日便是充当马夫,来接谢不渝下朝回府。

  日头高攀,一拨接一拨的朝臣从宫门后走出来,官服花花绿绿,看得人眼花缭乱。孔屏翘首以盼,却没瞧见谢不渝,等到人来,已是临近正午。

  “二哥,圣上又留你了?”孔屏跳下车,前去迎人。

  谢不渝淡淡“嗯”一声。

  孔屏挠头:“这次又是问王爷?”

  “不是。”

  “那是什么?”

  “赐婚。”

  孔屏一惊,猛地抓住谢不渝臂膀,怕人被抢了似的。谢不渝斜睨他一眼,嫌弃地挣开。孔屏着急:“谁家呀?怎样的女郎?配得上你吗?”

  谢不渝嫌他聒噪,钻进车里,孔屏紧跟进来,虎眼瞪得老大,眼巴巴盯着他不放。

  谢不渝被他看得瘆得慌,不耐道:“顾家长女,配得上,没答应。”

  孔屏一愣:“就是六年前在一次春宴上看见你后,便一直芳心暗许,痴慕多年,苦等你至今未嫁的顾家大小姐?”

  谢不渝听得烦躁:“滚。”

  孔屏才不滚,脸厚如墙:“多好啊,为何不答应?这是圣上赐婚,你还能抗旨不遵的?”

  谢不渝脸上写着“就是能,你奈我何”。

  孔屏讪讪地抿住嘴,见他又用眼神叫他“滚”,从怀里取出信来,不情不愿道:“大理寺司直冯元征送来的信,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转交给你。”

  谢不渝眼神微动,拿过信。

  “这大理寺司直冯元征……好像是长公主的幕僚吧?”孔屏端详他,用玩味的语气说道。

  谢不渝佯装听不见,拆开信。孔屏凑头过

  来,谢不渝触电也似的躲开,眼神里闪过一分慌乱,孔屏差点以为看错。

  “出去。”他严肃道。

  孔屏认怂,撇着嘴退下,谢不渝看回手上的信。

  信是以冯元征的名义送来的,但是素笺上是辛湄的笔迹,“六郎如晤”那处,还印着一枚鲜艳的唇脂印。

  *

  孔屏奉命把马车驶入永乐街,停在那一家名叫“故人来”的酒楼前,便要与谢不渝一块下车,被对方甩来一句:“你先行回府,不必等我。”

  “二哥究竟跟冯司直有什么悄悄话要讲,都不能捎带上我?”孔屏笑得阴阳怪气。

  谢不渝没瞅他,目视前方,整理衣襟:“西州的事打点完了?”

  “没有。”

  “那还不去?”

  孔屏被他瞪了一眼,越发不平,哪里不知道这里头有鬼,愤愤哼一声,驾车走了。

  谢不渝走进雅间,头一抬,便见筵席后坐着一人,却是个身着湖蓝色圆领锦袍的中年男子,面蓄短须,五官周正,大概就是冯元征。

  屋舍不大,他眼往四周一扫,没瞧见其他人。

  “谢将军,久仰大名,今日能与将军宴饮,乃冯某三生有幸。快请入座!”

  冯元征见他进来,躬身迎他入席,想是恭候多时,两张筵席上都已摆满酒菜。

  “罢相一事,多亏有将军大力襄助,长公主铭感五内,今日特派下官设宴酬谢。这家酒楼新开不久,但镇楼之宝神仙醉已是名满京师。来,将军尝尝!”冯元征为谢不渝斟酒,言辞恳切,眉飞色舞。

  谢不渝没碰,眼底藏着两分狐疑,屈指敲打案几,明显失落而不耐。

  “罢相一事,大力襄助……何时的事,我竟不知?”

  冯元征捧着一杯酒,被谢不渝递来的一记眼神盯得后背发毛,讪笑两声:“我先敬将军一杯!”

  谢不渝眯眼,神情更冷酷。

  冯元征一口闷完酒,连笑几声,只管一股脑往外扔词:“光是饮酒,也是枯燥,碰巧隔壁便是有名的寻芳楼,花魁曼儿国色天香,一支胡旋舞更是惊艳四座,下官这便去为将军请来,让您一睹芳姿,如何?”

  谢不渝更莫名,眉峰蹙起,用一种看稀奇、瞧古怪的眼神盯着冯元征——他是辛湄派来的人,竟敢叫旁的女人来他跟前跳舞,活腻了不成?

  冯元征仍是那副热情似火的模样,说完便走,溜得脚打后脑勺。不多时,房门被从外推开,一群人款款行至筵席前,有怀抱琵琶的,有手捧拍鼓的,最后跟着的则是一名身穿胡裙、披金戴纱的舞姬。

  谢不渝的眼神一下定格在舞姬身上。

  “咚”一声响,鼓声先起,琵琶声紧随其后。舞姬粲然一笑,循乐舞动,恣意旋转,臂弯间彩带飘逸,手腕、腰肢、脚踝上的金饰晃得人眼花缭乱……

  谢不渝喉结微动,拿起酒杯,闷头饮尽。舞姬旋转过来,玉臂一展,彩带从他眼前擦过,他偏脸躲了一下,眼神平静,没说什么。

  舞姬绕着他舞了一圈,似是累了,借着给他斟酒的机会,依偎在他身上。

  谢不渝没推开。

  乐声不歇,鼓声“咚咚”地落在人心上,快与心跳融为一体。舞姬用下巴蹭在他肩膀上,眼波含情,凝视他:“再来一杯?”

  谢不渝点头。

  舞姬又为他斟一杯酒,喂去他唇边。

  谢不渝接过来,慢慢喝了。

  “喜欢吧?”舞姬曼笑。

  “不喜欢。”谢不渝冷漠。

  舞姬哼一声:“那你倒是松手啊。”

  谢不渝脸色尴尬,松开握在她腰上的手。

第19章

  “你看我敢不敢。”……

  辛湄腹诽嘴硬,想起以前追求他,采朵野花都能换他一个笑脸,哪像眼下这样,动辄一副欠他钱似的臭模样。

  外面有冯元征盯梢,她乔装成花魁进来,不怕被旁人瞧了去,有的是时间跟他耗。辛湄看他态度不拒绝,便依旧靠在他肩膀上,亲昵地问:“我跳的胡旋舞好看吗?”

  “尚可。”

  “看来是见过更好的。”辛湄撇嘴,佯装生气,“在哪里见的?西州?军营还是英王府?那儿的舞姬想必有不少正宗的胡人,跳起舞来一定很好看吧?”

  谢不渝听得出那一股子酸味,慢悠悠道:“朔风军军纪严明,营中无酒乐;英王贤明,府上也无歌舞。”

  辛湄便知是没见过的意思,气他嘴硬:“那为何说我只是‘尚可’?”

  “跳得太快,没瞧清楚。”谢不渝推她,“你再跳一次,我仔细看看。”

  辛湄心说想得美,赖着不走,说是累了。谢不渝又被她缠住,满怀是她身上旖旎的馨香,与酒气混杂在一起,陌生又熟悉。

  “这么晚才来,圣上又召见你了?”辛湄抱着他的手臂,脸颊蹭在上面。谢不渝没再推,由着她蹭,淡淡“嗯”一声。

  “说什么?”

  “赐婚。”

  辛湄脸色一变。辛桓留他在京城,打的就是给他赐婚,诓他离开英王归顺朝廷的主意,相关的风声,各处早已传遍,她岂会不知?但听他亲口提,委实是头一回。

  辛湄胸口闷闷的:“哪家的女郎?”

  “太史令顾家。”谢不渝也不隐瞒,问什么答什么。

  辛湄一听便想起来了,太史令顾杰府上有一位才情过人的长女,名唤“君兰”,算是京师女眷里颇有名气的一位人物。

  多年前,谢不渝仍是大夏意气风发、前程似锦的小侯爷,身后爱慕者不知凡几,顾君兰便是其中之一。后来谢家垮台,树倒猢狲散,连同她在内的那些爱慕者各奔东西,为他守候至今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顾君兰。

  “良配呀。”辛湄由衷感慨,话声也更酸,“你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