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41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周平尴尬:“回贵人,这家酒楼收费高昂,不合情理,草民……在与掌柜理论。”

  “呸!”掌柜在气头上,气势汹汹,“我家酒楼样样菜肴皆是山珍海错,你既然吃不起,进来做甚?既吃了,又赖在这儿拿价钱说事,怎么,是想吃霸王餐不成?”

  “区区一例三合汤、炝芦笋、蜜丝山药,外加两份白米饭,也算是山珍海错吗?”

  “怎么不是?”掌柜更气,“你那份三合汤乃是用海参、鱿鱼、笋干精心烹饪而成,光是食材就有一两成本。至于米饭,我家酒楼用的皆是珍珠米,粒粒是金,收你三两银子,算是良心价了!”

  “一例三合汤的成本就要一两,贵店的食材怕不是在黑市采买的?”

  “行了。”辛湄听得头大,打断他两人的争辩,心想周平不愧是跟江落梅做朋友的人,为一顿饭食在这儿跟人家吵得急赤白脸,也不嫌掉面。她眉心深蹙,忍耐着看向他:“异地相逢,也是缘分,你与朋友的帐,我结了。”

  周平讶然:“贵人,我不是付不起饭钱,是这菜价实在……”

  “人家开店做生意,就是一个道理——明码标价,吃饭开钱。你若是嫌贵,下次不来便是。果儿,先结账。”

  “是。”

  毕竟是自己名下的酒楼,当着人前,辛湄总要先维护一下酒楼的声誉。至于周平提出的问题——酒菜成本、价格高昂,这也的确不合理,她私下自会查实。

  走出酒楼,辛湄问起饭钱,果儿汇报:“殿下,这次用膳统共花费六十八两银子,跟永安城的故人来相比,这儿的物价的确高出不少。”

  辛湄沉吟,越是深究,越感觉有些蹊跷,吩咐戚吟风:“派人彻查一下淮州的市价,再叫掌柜把账本送来,我亲自过目。”

  “是。”

  食邑官属于长公主府上官僚,负责为辛湄管理封邑,收齐赋税、贡品上交,因为是在各州府务工,便也多少与州府府衙有来往。

  辛湄等人登门来时,食邑官才送完客,认出辛湄,他先是大惊,而后大喜,笑不拢嘴地前来恭迎。

  这名食邑官是辛湄亲自挑选的。去年赐封的圣旨下来后,朝臣议论纷纷,按照祖制,京城附近的州府原是不能作为封邑赐给宗室的,奈何辛湄从龙功大,辛桓有心偏袒,是以成全。

  为管好封邑,辛湄特意选派原公主府的管家钱运山充任食邑官一职,前来淮州管理各项庶务。这次相见,彼此阔别已有一年,钱运山看见辛湄,喜不自胜,个中问候,自不多说。

  辛湄神色倒是淡淡,想是仍受江落梅那件事的影响,坐下后,她也不多寒暄,径直询问封邑公务。

  钱运山对答如流,吩咐扈从送来账本,让辛湄逐一查阅。辛湄翻看,没多久,蛾眉便微微颦起,眼底蓄起狐疑。

  “我在淮州不过采邑

  三百户,短短大半年,竟已有七千石粮、三万五千两银的赋税?“辛湄奇怪道。

  “是。”钱运山赔笑,“殿下有所不知,淮州虽然不算地广,但因毗邻永安城,交通便利,商贸发达,百姓安生乐业,囊中富足。再者,您施仁布泽,免除了去年的赋税,一年下来,百姓们多钱善贾,生意越做越大,今年收上来的赋税自然可观。”

  合着淮州就是座商贸城,百姓并不以农耕为本,而基本是靠做生意发财。辛湄手指敲打在账本边角,复问道:“那依你看,这一年下来,淮州最后收缴的赋税会是多少?”

  “少说也有一万石粮、五万两银!”钱运山比划着手势,左手竖起食指,右手摊开五指,满脸踌躇意气。

  在大夏,官居一品的丞相年俸也就五千两白银、一千石禄米,外加廪膳银一千两,统共六千两白银。辛湄名下共有食邑一千二百户,单是淮州这三百户,便已超出蕲州、敏州、鹤州三处食邑的总额。

  “看来这儿果真是块宝地啊。”辛湄手指敲打不停,语气意味深长,忽道,“库房何在?带我去看看。”

  “是,殿下请跟我来。”钱运山颔首开路。

  辛湄等人跟着他走进库房,甫一入内,便被白花花的十几箱银两晃了眼。扈从们在钱运山的指挥下打开一个个箱笼,数不尽的钱财雪山似的堆在眼前,光灿若霞,令人叹为观止。

  谢不渝信手拿起一锭银子,摩挲在手里,道:“圣上登基后,下旨命上林三官铸造新币,一张皮币便可抵四十万钱,龟纹币、马纹币、龙纹币被坊间称为‘白金三品’,也不小的市值,钱大人何故仍旧收缴白银作为赋税,运输起来岂不麻烦?”

  钱运山微微一笑:“这位贵人,圣上发行新币自然是好事,只是民间私铸钱币一事向来屡禁不止,越是生意人多的地方,越是鱼龙混杂。我也是怕老眼昏花,错收假/币,辜负、冲犯殿下,是以行此下策。”

  “淮州就在天子眼皮底下,也有人敢私铸钱币?”

  “这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些人贪念一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淮州虽然治安清明,但是外来人员庞杂,私币混入市场的现象也是很可能发生的。”

  众人神色微动,辛湄不再多问什么,目光在库房里巡视一遍后,踅身离开了。

  走出衙署,城内暮帐已垂,辛湄推脱了钱运山的再三延请,与谢不渝登上马车,返回九珠山上的别庄。

  “六郎怎么看?”出城后,辛湄询问道。

  “私铸假/币?”谢不渝手肘搭在膝盖上,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梨花木扳指,“还是你的赋税?”

  “钱运山以前是我府上的管家,做事向来可靠,为人更是忠诚,否则,我也不会安排他来这儿做食邑官。”

  受封淮州,实乃殊荣,但也使得她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众矢之的,稍有行差踏错,便很可能被那帮对她积怨甚久的朝臣口诛笔伐。

  所以,她必须要安排信任的人来淮州看管这块封邑。从今日钱运山提交上来的账本以及囤积在库房中的钱粮来看,他这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你怀疑淮州城内有假/币?”谢不渝顺着她的思绪提问。

  辛湄以手托腮:“城内的物价高得有些不正常,可是就像你说的,这儿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若有大量假/币混入市场,州府岂会不知?何人又有那么大的胆量在这儿私铸假/币?圣上为推行新币,深恶盗铸一事,这要是被告发,可是杀头灭门的大罪。”

  谢不渝神思浮动,眼微垂,看向大拇指上的梨花木扳指,举起手掌,示意她看。

  辛湄盯着那扳指,眼明心亮,喊来果儿,叫她拿出今日买梨花木扳指时老板补回来的钱币——这是块龟纹币,重四两,市值三百钱,属于新币“白金三品”中等级最低、在坊间最流行的一类。

  “再取一枚从府上拿的龟纹币来。”辛湄吩咐。

  果儿便又从钱袋里取出一枚货真价实的龟纹币,两厢对比,先前那一枚的厚度、重量相差不大,龟纹形状也如出一辙,然而背面刻的小篆并非“昌”,而是“文”。

  “昌”是指年号“元昌”,新币政策颁发后,所有钱币背面皆刻“昌”字。“文”却又是指什么?

  辛湄眉心一蹙。

  “这钱币果然有问题!”果儿当时忙着陪辛湄逛街,没顾得上看收回的钱币,这厢定睛分辨,惊讶道。

  谢不渝从辛湄手里取过假/币,翻开背面,盯着那颗“文”字,眉宇也凝起翳影。

  *

  入夜,戚吟风领着一人走进别庄,来到厅堂前。他今日奉命在城内彻查市价,收缴了不少背面刻有“文”字小篆的钱币,龟纹、马纹、龙纹样样俱全,越是规格高的,越是在大型交易市场上吃香。

  “殿下,酒楼掌柜带来了。”

  辛湄在座上抬眸,看向戚吟风身后的中年男人,但见他头戴方巾,圆脸塌鼻,正是今日在酒楼柜台前与周平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掌柜。

  “贵人是……”认出辛湄,掌柜甚是惶惑,这次他听得很清楚,戚吟风叫她“殿下”,领他前来时,又是说要会见长公主,莫非这位才是他效忠的幕后老板?

  “我是你经营的这家酒楼的老板,圣上的胞姐,文睿长公主。”辛湄泰然开口。

  掌柜心道果然,满心震诧,赶紧下跪行礼,眉头又紧紧拧成一团,几次想偷瞄辛湄,确认她的长相。

  “酒楼开业以后,生意如何?”

  听得辛湄发问,掌柜先逐一作答,接着奉上账本,供她查看。

  账本上记载的内容并无异样,便如钱运山的那一本——至少看是看不出什么蹊跷,硬要说奇怪的地方,也就是每样食材的进价都比较高。辛湄道:“淮州物价一直这么高吗?”

  “回殿下,以往也不是,自从去年官府发行新币后,涌入淮州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钱财堆在一块,这物价也就一天天被抬了起来……”

  辛湄听他提起新币,抬手打断他后续的话,示意戚吟风拿起桌案上那枚作假的龟纹币给他看。掌柜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茫然地看向辛湄,不解其意。

  “你没发现这是坊间盗铸的假/币?”戚吟风厉声。

  “假/币?!”掌柜更是惊诧,“这……这不是殿下您下令铸造的新币吗?”

第39章

  “扮一下夫妇而已。”……

  掌柜话声甫毕,众人神色惊变,戚吟风呵斥“放肆”,气愤地盯着掌柜:“私铸假/币乃是杀头重罪,你空口白牙诬陷殿下,是不想活了吗?!”

  “可、可是这……”掌柜当头一棒,张皇失措,再次看向辛湄,“这些钱币,当真不是殿下所铸?这背面所刻的‘文’字,乃是指您的封号‘文睿’,这些钱币与刻有圣上年号的‘昌’字钱币一样,都是官家发行的新币啊!”

  众人越听越惊,辛湄眼底已然凝了霜。其实,早在马车内看见钱币背后的“文”字小篆时,她便已有不好的预感。一个是“昌”,一个是“文”,就算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也不可能看不出这二者的差别。后者能在市场上流通起来,原因只会有一个——在淮州,“文”字币与“昌”字币具有同样的威信。

  “昌”是指今圣年号“元昌”,代表天子。

  那“文”除了指向她这个“文睿长公主”,还能是什么呢?

  “本宫从来没有下令铸币,更不可能在天子眼皮底下知法犯法。”辛湄毅然道。

  掌柜愕然,满腹疑窦更多,旋即想起上次在钱庄看

  见的“长公主”,斗胆道:“殿下,草民能否抬头,仔细看您一眼?”

  辛湄挑眉,尽管疑惑,但也看得出来掌柜事出有因,便道:“可以。”

  掌柜抬头,看见烛光中辛湄的昳丽容色,先是失神,而后恍然,坚定道:“殿下,草民眼拙,以前竟被奸人所骗,这次私铸新币——哦不,假/币,必然是有人冒充殿下所为!”

  辛湄眼神一锐,但见掌柜义愤填膺,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刻有“文”字的货币也是近期才出现在淮州城的。最开始,钱币仅是在达官贵人手中流通,说是州府奉文睿长公主之命铸造了一批新币,货币市值与朝廷发行的“昌”字币一样,可以用于市场交易,但兑换时仅需花费七成银钱——此乃长公主为庆贺新政,推行新币流通给出的福利。因为有州府作保,众人不疑有假,诸多豪商托关系、走后门,拿出大量银钱兑换“文”字币。很快,市值一万的新币被一抢而空,许多没能及时入手的人唉声叹气,悔得肠青。

  “后来,坊间又传出消息,说是久顺钱庄那儿也有‘文’字币,每次兑换,仅需花费八成银钱。说来不怕殿下笑话,知道这消息后,我也跟着做生意的朋友去了一趟,兑了一整箱马纹币,还亲眼瞧见了长公主——”

  提及此事,掌柜眼中焕发精光,众人神情则更严肃,迫切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淮州冒充辛湄。

  “久顺钱庄是淮州城内最大的钱庄,老板曹蒙在业内说话向来很有分量,那女子坐在他上首,与他相谈甚欢,举止投足,气质非凡,我们根本没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还以为是殿下看重新币,是以前来视察。”

  “就因为一个钱庄老板与她相谈甚欢,你们便相信她是当朝天子的胞姐——文睿长公主?”戚吟风匪夷所思。

  “那当然不是。”掌柜无辜道,“坐在她下首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长公主的食邑官——钱运山钱大人呀!”

  若钱庄老板曹蒙有被那女子所骗、或是与她合谋骗人的可能,作为食邑官的钱运山却是绝对不可能认错长公主的。既然他坐在下首,也对那位“长公主”毕恭毕敬,满口“殿下”,众人自然信以为真。

  辛湄眼底寒芒闪烁,语气森然:“你确定?”

  掌柜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殿下,这些都是草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断然不会有假!您若是怀疑,大可叫永顺钱庄的老板曹蒙前来问话!”

  岂止是钱庄老板曹蒙,若他所言属实,眼下最该被叫来问话的该是钱运山才对!

  “吟风。”辛湄压着怒火唤道。

  “卑职在。”

  “进城拿下钱运山和永顺钱庄老板曹蒙,送来我跟前问话!”

  戚吟风瞄了眼窗外天色,道:“殿下,这个时辰赶过去,淮州怕是已关城门了。”

  辛湄一怔,脸色旋即更差。谢不渝坐在旁边,道:“不用进城,带人下山后,沿着官道追,尽量快些,否则人就要跑得没影了。”

  戚吟风恍然,他们今日入城视察公务,已是打草惊蛇,钱运山岂还会乖乖待在城中?怕是早便收拾钱财跑路了!

  “卑职这便去办!”戚吟风领命,火速离开。

  谢不渝看回座下的掌柜,因辛湄半晌不言,便替她问道:“你可记得清楚冒充长公主那女子是何模样?”

  “记、记得!”掌柜想说那也是个貌美的女人,瞟见辛湄阴郁的脸色,硬生生憋住。

  谢不渝转头对孔屏道:“明日一早,进城寻些画师来,让掌柜协助他们画出那女子的画像。”

  孔屏点头,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情性质恶劣,倘若处理不好,就算是贵为长公主也一样要被天子问罪。

  “那就劳烦掌柜先在这儿耽搁一晚了。”孔屏从座上起来,便要先领掌柜离开,掌柜期期艾艾看向辛湄,小心道:“殿下,‘文’字钱币是歹人冒充您私铸的,可是我们兑换它时花的全都是真金白银,这要是抓不住歹人、拿不回赃款,那我们的钱财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