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 第43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正剧 古代言情

  曹蒙听及此处,已是冷汗涔涔,忍不住道:“夫人,长公主今日既然敢来,怕是藏有后手,万一失策,那咱们岂不是……”

  贵妇看他露怯,愤然嗤道:“蠢货!她这次带来的侍卫不过二三十人,跟州府的官差相比,屁都不算,能有什么后手?今日不杀她,来日便是她取你人头,灭你全族!或者,你也想来个临阵脱逃,下去陪一陪钱运山吗?”

  曹蒙一骇,迭声道“不敢”,额头冷汗猝然坠落。贵妇不耐烦地撇开眼,吩咐厅前的小厮:“派人去府衙知会何大人一声,文睿长公主在久顺钱庄私铸假/币,牟利夺财,他可以调配人马,前来缉贼了!”

  小厮领命而去。

  *

  新币交易处所设在庭院角落的一座三层阁楼内,离申时尚有一刻,楼外已是人满为患,众多顾主怀金揣银,小心翼翼地挤在人群中,翘首盼着守在阁楼大门外的小厮放行。

  坊间传闻,今日是久顺钱庄今年最后一次奉文睿长公主之命发行“文”字新币,数额多达五万,折扣则是前所未有地大——一锭白银,可以换一百六十两面额的新币,相当于六折的折扣。淮州城内的大小商贩闻风而动,不少人变卖家产,高价买下入庄购币的梨花木牌,就等着稍后买进新币,以挣大钱。

  辛湄等人不急着入内,候在最边上的一座凉亭中,孔屏观望眼前盛况,大开眼界,摸着鼻梁调侃:“若是在西州,哪怕是朝廷发行的新币,老百姓也未必会买账。这儿倒好,一帮牛鬼蛇神弄的**,卖起来跟在难民面前施粥似的。”

  戚吟风示意他小声些,道:“这儿是殿下的封邑,聚集在内的又大多是商贩,兑换新币对他们而言乃是发家致富的商机。”

  “既是商贩,少不得走南闯北,一堆只能在长公主封邑内流通的废铜烂铁,竟也信。”孔屏啧啧有声。

  说话间,前方一阵骚动,拥挤在一块的人潮开始涌动,原来是时辰已到,阁楼大门打开了。

  谢不渝回头盯了孔屏一眼,道:“三弟今日甚是伶牙俐齿,稍后要不要请你上台,代为发言?”

  孔屏心知多嘴被骂了,讪讪苦笑,在嘴唇前做了个缝上的动作。

  谢不渝牵起辛湄,走入阁楼。

  楼高三层,但是交易会所仅设在一楼大厅,入口处站着小厮发放号牌,辛湄一行走在末尾,拿到的是四十八号。

  据说,今日仅有五十人拥有购买钱币的资格。

  往前走,但见琼楼金阙,雕梁画栋,正中央有一块大理石砌成的圆形高台,边缘设有围栏,里面摆放着一方紫檀嵌玉五帝钱纹样桌案以及两张紫檀七屏风式太师椅,围栏外侧站着一排身着黑衣、手持长棍的壮士,瞧着像是钱庄内雇佣的打手。

  不久后,高台两侧门帘拂动,走出两行人,各自抬着一大口黄花梨嵌百宝木箱。众人屏气凝神,犹似发痴,定睛看着那两大口箱子被抬上高台,放在紫檀嵌玉五帝钱纹样桌案上,开箱以后,露出满当当的崭新钱币。

  底下发出呼声,风卷黄沙一般,久久不绝。

  交头接耳声中,两人从左、右两侧走上高台,一人皁绢方巾,石青色直缀,乃是钱庄老板曹蒙,另一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从九品官服,则是淮州城内的市令贾正。

  众人又往他们身后看,不见再有人来,颇为失落。有人提出疑问:“曹老板,今日殿下不来吗?”

  曹蒙站在高台上,方脸含笑,示意众人安静,解释道:“最近朝廷政务繁多,殿下忙于处理,无暇赶来,特命市令贾大人代为向诸位问好。”

  那人“哎呀”一声,遗憾之色溢于言表,想起上次所见的长公主,春心怦动,难以忘怀。今日众人争抢着挤进永顺钱庄,固然是为购买新币,但也有不少人是为一睹长公主芳容。

  “钱大人呢?他也不在?”

  有人机敏,复问起食邑官钱运山。曹蒙干笑两声,安抚道:“在的在的,只是午间贪食,吃坏了肚子,此刻正在休整,一会儿便来了。”

  众人听得钱运山竟是在出恭,不由失笑。

  辛湄站在人群后方,冷然哂笑,钱运山早就已尸首异地,成了黄泉路上的一具无头尸,这帮人倒是厉害,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真是狗能舔鼻子,不要脸。

  当然,更令她意外的是,淮州市令竟也参与了此案。所谓市令,即是城中负责管理市场、掌平物价的官员,平日与商贩打交道最多,也最得他们信赖。有他坐镇,难怪淮州上下对这假冒她名头发行的假/币深信不疑。

  念及此,藏在内心的那股不安又开始涌动。假/币一案,已然是官商勾结,但只是区区一个市令,必不可能设下如此大的骗局。市令的背后是谁?司户?参军?刺史?……他们的背后,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能够号令一州官吏制造大案构陷于她,此人绝非等闲!

  “她人没来。”走神间,耳畔落下谢不渝平静的警告,“这是个杀局。”

  辛湄微凛,看向圆形高台上,曹蒙、贾正分坐两张紫檀七屏风式太师椅,已开始按着号牌喊人登台,售卖假/币。

  假扮她的那一位没有露脸,显然是已识破她的来意。不过,没登台而已,倘若这真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杀局,她怎么可能舍得不来?

  辛湄往上方望,目光似要透过覆海,射向高层:“不在眼前而已,难得有个能看着我死的机会,不会不来的。”

  谢不渝听不得她第二句话,眉头微蹙:“那这局,是不是也该破了?”

  辛湄敛目,冷冷看向在前方高台上堂而皇之售卖假/币的奸人,唤来戚吟风,便欲发令,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响!

  半丈高、一丈宽的两扇榉木大门被人从外轰然撞开,一群身着甲胄、手持佩刀的官差冲入楼内,口中高嚷捉贼。众人大为震骇,竖耳分辨,领头那官差喊的竟是——“捉拿私铸假/币奸商曹蒙,诛杀朝廷狗贼文睿长公主!”

  原本井然有序的阁楼大厅骤然大乱,正待换钱的、已然换钱的纷纷看向曹蒙、孔方,茫然自失,不知所措。

  谢不渝揽过辛湄手臂,以保护的姿态把她半圈入怀内,道:“殿下这棋慢了一招啊。”

  话声甫毕,阁楼大门外又走来一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从三品绯袍,金带十一銙上挂着银鱼袋,面容威严,气势凛凛,不及走到人前,已有人认出他来,慌忙行礼,口中喊道:“拜见刺史大人!”

  “参见何大人!”

  “大人明鉴!下官从未参与私铸假/币一案,今日乃是被奸商曹蒙胁迫而来,万望大人彻查!”

  市令贾正痛声喊冤,变脸快似翻书,那奸商曹蒙竟也不慌不逃,只是涕泗交流,跪地求饶。如此这般,则更是坐实

  私铸假/币一事,底下众人骇然相顾,心惊肉跳!

  只见那何大人金刚怒目,瞪视曹蒙:“无耻奸商,竟果真在此处私售假/币,为祸淮州,速速交出祸首,本官或可饶你一命!”

  曹蒙声泪俱下:“大人饶命!草民一介布衣,若非是奉文睿长公主之命,万万不敢犯下私铸假/币这样的大案!今日……今日长公主公务缠身,尚在永安,大人即刻派兵入京,必能拿下她!”

  何大人冷斥:“满口谎话!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今日乃是你们最后一次在城中私售假/币,数额高达五万两,待交易一成,你们便将卷走巨款,溜之大吉!此刻,幕后主犯必在楼中行监坐守,你若再不老实交代,休怪本官将你即刻正法!”

  说罢,已有官差冲上高台,手中佩刀铿然作响,划出寒芒,停在曹蒙头上。曹蒙抱头大叫:“大人饶命!殿下!殿下救我!”

  众人屏气,肺腑发寒,针落有声的安静中,只听得角落传来一声低低冷笑:“真是好热闹的一场戏啊。”

  众人齐刷刷看去,但见角落中,一名丽质天成、芳殊明媚的女郎袖手而立。曹蒙眼睛一亮,朝向她磕头跪拜:“殿下!殿下救我一命!”

  听得这声,底下更是哗然,周遭众人霍然瞪向辛湄,目中皆是惊怒之色。有人诧异:“她是文睿长公主?!”

  “那先前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莫不是她安排的替身?就为了诓骗我等?!”

  “……”

  阁楼内霎时雀喧鸠聚,嚷成一团,辛湄自知已被曹蒙一行诱骗着自爆身份,他们今日排出这样一场大戏,估计就是想来一招以真替假,让她这个正儿八经的文睿长公主为他们背锅。如此一来,幕后元凶金蝉脱壳,他们又能够假以除奸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此处诛杀她,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辛湄眼底散满讥讽,目光一掠,瞟向那位装腔作势的何大人:“淮州刺史,何元丰,是吗?”

  “文睿长公主,你果然在这儿!”何元丰怒视过来,气势拿得十足。

  辛湄巍然不动:“既知本宫在此,还不速速行礼,你头上的乌纱帽是不想要了吗?”

  何元丰怒极反笑:“你勾结奸商在淮州私铸假/币,牟取暴利,视圣上新政如无物,论律当斩!本官今日来,正是为铲除你这知法犯法、蠹国害民的狗贼,凭什么还要向你行礼?!”

  “本宫究竟有无犯法,当不当斩,自有圣上裁决,何时竟轮到你一个小小芝麻官来置喙?”辛湄极力冷静,试他口风,“或是说,何大人已奉有密诏,要在此处取我性命吗?”

  何元丰眸光一闪,厉斥道:“无耻贱妇,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本官这便替国除奸,杀了你这狗贼!”

  辛湄微震,想不到仅是一句试探,竟惹得他做贼心虚,下令杀人。不及反诘,那群官差拔出佩刀,蜂拥而来,另有一批人围住二楼栏杆,架起弓弩,瞄准她放箭!一楼大厅内霎时人影扰攘,不少人无辜中箭,倒在梁柱四周,惨叫不迭!

  “何元丰,你竟敢屠杀良民!”辛湄勃然大怒。

  谢不渝搂着她转去梁柱后,手中折扇翻飞,打落射来的一支支暗箭。戚吟风、孔屏夺过官差手中佩刀,把辛湄、谢不渝、果儿以及无辜中箭的人护在身后。他二人俱有高超武力,与官差缠斗片刻不算难事,可毕竟寡难敌众,若是援兵不到,一味苦撑,结果必是精疲力竭,为人鱼肉。

  “长公主,你的阎王呢?”谢不渝的声音压下来,已隐隐含有不悦。

  辛湄胆颤心惊,盯紧阁楼大门,便在焦虑之时,楼外传来异动,那雷霆声势,竟似万马千军。

  辛湄精神一振,只见一人烈火红衣,率先冲入楼中,一杆红缨枪裹挟劲风,一径挑起三名官差掀飞在地!

  众人大愕,何元丰更是骇然,瞠目看向来人,所见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大批甲胄军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楼中,击败一众官差,夺走对大厅内的控制权。

  何元丰悚然而惊,待要撤退,颈侧猛然掠来寒风,那杆刚挑走三名官差的红缨枪滴着热血,枪尖凛冽,堪堪抵在他颈前。

  半丈开外,红衣人持枪而立,乜他一眼后,恭谨地望向辛湄,朗声道:“镇南军主帅戚云瑛救驾来迟,万望殿下恕罪!”

  梁柱后,辛湄阔步走出,锐目环视周遭,喝道:“镇南军听令!”

  “在!”

  “给本宫拿下这群逆贼!”

第41章

  “对不住,冲动了。”……

  阁楼三楼,闲坐在座位上的两名妇人娇躯一震,少妇冲去楼梯口,正听得底下传来一声怒喝:“吟风,上楼拿人!”

  她听出这是辛湄的声音,愈发胆寒,意外她竟知晓她们藏匿在楼上。怔忪间,楼梯底下已传来脚步声,轰轰隆隆,仿若滚石袭来。

  少妇更是五内俱焚,踅回座屏后,抓住贵妇的手:“夫人,镇南军来了,怎么办?!”

  贵妇面皮惨白,已是焦头烂额,却仍嘴硬:“慌什么!她又没有你我参与此案的证据,届时只需说……说……”她思及后果,哪里还说得出来,愤然甩开少妇的手,尖声骂道,“何元丰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尾音坠地,戚吟风已率领戚家部将冲上楼来,刀光闪过,屏风寸寸裂开,两人双膝发软,惨叫着瘫倒在地。

  辛湄绕过座座插屏,迆迆然走上前来,待得看清二人,眼底讥诮直要喷涌。她盯着那名贵妇,不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句话,用在夫人身上更合适吧!”

  虢国夫人仰面看她,浓妆敷裹的面庞满是愤恨,双眸似有火烧,气狠狠道:“长公主,别以为在这儿逞个威风,便能拿得住我!”

  辛湄自然知晓她背后有人,至于那人是谁,也已昭然若揭。她心下既惊且怒,不知究竟与那人有何等大的过节,居然能劳她费尽这许多心血!

  买通一州刺史,联合当地奸商,再勾连以前与她有宿仇的六公主……这可是破釜焚舟,不计代价,要把她往绝路上杀!

  辛湄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竭力忍着,发令:“统统拿下,押送回云蔚园!”

  *

  久顺钱庄外,镇南军按刀站在大街两侧,挡住前来围观的百姓。

  孔屏哼着小曲从钱庄走出来,甫一抬头,便看见来时乘坐的那辆朱轮车前站着一人,头束银冠,身着赤红戎服,外罩明光铠,手握一杆红缨枪,正是今日在危急存亡时分率领镇南军杀入阁楼,出尽风头的一军主帅——戚云瑛。

  传闻,戚家长女戚云瑛天生神力,骁勇无双,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门奇才,如今不过只是双十出头,便已是号令镇南军的一员主帅,论及实力,颇能与谢不渝媲美。

  孔屏回忆她今日杀敌擒贼的壮举,赞叹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心生结交之意。腿随心动,他举步朝马车走去,却见戚云瑛单脚踩在车板上,胳膊搭着膝盖,手中握着长枪,一双琥珀色的亮眼瞧着他,只是笑。

  孔屏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戚将军,久仰。在下乃是英王麾下部将,朔风军校尉孔屏。”孔屏收起异样,像模像样地与她攀交。

  戚云瑛头一歪,问他:“小郎君今年多大?”

  “?”孔屏更莫名其妙,忽从这人身上看出一股混不吝的气息,以为看错,便待再看,辛湄、谢不渝一行跟着从钱庄走出来了。

  看见辛湄,戚云瑛脸上那抹痞笑顿时一收,换回恭谨神色,踩在车板上的腿也放了下来,立正站好,拱手行礼:“殿下!”

  孔屏耸眉。

  “辛苦了。”辛湄扶起她,上下看看,这人倒是老样子,俊眉俊眼,神气得很,唯一跟以前不一样的大概就是更黑了些。想来,南州那边的军旅生涯一定很艰苦。

  戚云瑛站直,忠心耿耿道:“能为殿下效劳,乃是云瑛三